光陰一寸寸行走，是緩步，亦是等待。

  年末的雪。

  似乎比往日慢上許多。

  連帶著雪中的魔女，那提裙轉動的身姿，在許系眼中也被放慢數倍。

  轉得很好看嗎？

  其實不是。

  魔女的動作很笨拙，僵硬中帶著不自然，臉上的表情也很鄭重，像是在做什麼莊嚴的大事。

  這樣的動作，這樣的神態，並不與優美掛鉤。

  可許系喜歡這樣的魔女。

  他笑著。

  潔白無瑕的雪花，紛紛揚揚的從天空灑落，飄雪與灰發相融，帽檐與眼眸交錯，亮瑩空洞的雙眼倒映著光的痕跡。

  「……導師？」

  看見許系的笑，魔女停了下來。

  她以為自己有哪裡做得不好。

  惹得許系發笑。

  「很難看嗎？」

  空洞的眼眸眨了一下，從綺麗的三色中，透露出明顯的困惑。

  那樣的畫面有些可愛。

  雪地里，魔女呆呆站立，因為突然停下的緣故，頭頂的魔女帽略顯歪斜，凌亂中顯現獨有的乖巧。

  「沒有」，許系搖頭，否決了魔女的猜測。

  「克里莎戴著很好看。」

  他這樣說著，走至魔女身前，伸出雙手，分別捏住寬大帽檐的一側，替魔女整理帽子。

  在此過程中。

  許系的手指觸碰到魔女的灰銀髮絲。

  那是很柔滑的觸感。

  與初次見面時，那份枯澀的乾燥，形成無聲的強烈對比。

  克里莎安靜的站在原地，感受溫熱的雙手掠過耳旁，輕撥她的頭髮，為她整理好過大的魔女帽。

  冬天的寒冷似乎因此屏蔽，為魔女帶來溫暖的庇護。

  待到整理完畢。

  她很有禮貌的向許系道謝：「謝謝您。」

  既是謝許系替她整理著裝。

  也是謝許系對她的誇獎。

  不是帽子好看，而是克里莎戴著好看。

  笨拙的魔女捕捉到了關鍵的詞彙，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在胸腔中起落，使得魔女的眼眸泛起波瀾。

  許系詢問：「克里莎，帽子戴著會不舒服嗎？」

  魔女搖頭。

  「那就好」，許系往後退了幾步，以更遠更全面的視角，觀察戴著帽子的克里莎全身。

  他滿意的點頭，露出讚許的神態。

  「不錯，不錯，這頂帽子很適合克里莎你。」

  「有種很神秘的氣質。」

  許系認為，此刻的魔女相當好看，不僅有著精緻的臉龐，還兼具綺麗的姿態，灰銀的長髮與黑色的三角帽互相襯托，很是吸眼。

  他發自真心的讚嘆著。

  並買下了這頂帽子。

  帽子不貴，只是很普通的價格。

  「導師，這是……送我的新年禮物嗎？」，離開帽子店後，魔女這樣詢問著許系。

  「當然不是了。」

  許系有些驚訝於魔女的提問。

  他笑著解釋，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小物件，算不上是新年的禮物。

  許系覺得，倘若用路邊買的小玩意，充當重要的新年禮物，多少有些不負責任。

  這次之所以購買魔女帽。

  僅僅是覺得，這頂帽子很適合克里莎，克里莎也對其感興趣。

  僅此而已。

  「您是這麼想的嗎……」

  纖白的指尖摸過胸前項鍊，隨後又摸向頭頂的帽子邊沿，輕輕的撫摸半圈，撫摸這許系贈送的二物。

  魔女覺得，這兩種完全不同的物品，有著相似的內在。

  那是難以描述的。

  能夠捂暖冰寒內心的溫度。

  「導師……」

  克里莎輕聲開口：「這頂帽子，就當作送我的新年禮物吧……」

  禮物不重要。

  價值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份潛藏於禮物內部的心意。

  永生的魔女已經感受到了，來自許系的那份溫暖，無時不刻籠罩著她，為她驅走寒冷的嚴冬。

  「我很喜歡您……送的禮物。」

  魔女補充著說道。

  平淡的聲音，似乎比起以前有所不同，就像是平緩流逝的溪流，多出幾分濺起的浪花。

  「這——」

  許系有些遲疑，他仍覺得，送予一頂普通的帽子，有些太過敷衍。

  但既然克里莎喜歡，表示想這麼決定。

  許系也只能答應了。

  「好吧，克里莎喜歡就好。」

  許系失笑，繼續帶著魔女，在空寂的衍山市街道上行走，朝著庭院的方向返回。

  事態的發展往往脫離預料。

  許系沒想到，難為他的三個新年禮物，會如此巧合的解決掉一個。

  「接下來，就只差莫漓和映雪的了。」

  「希望後面能一樣順利。」

  雙足邁動，踏碎寂靜的冬日。

  目光眺望，盡收霜雪的城市。

  冬日的陽光灑在雪地上，折射出流轉的光暈，迷離夢幻間，又被來往的行人踩踏粉碎。

  許系牽著克里莎，帶領她穿過喧譁的大道，又拐進僻靜的小巷，輕踏台階，從暗處走向光明。

  魔女任由自己被牽著。

  恍惚中。

  她回想起遙遠之前的那一天。

  暗無天日的小巷，難聞腐朽的臭味，有刺眼的光照進黑暗，溫柔牽住她的手，引領她走向光明。

  就如同現在這般。

  克里莎將帽子摘了下來。

  她的一隻手被許系牽著，另一隻手輕抓帽子，將其捂在胸前。

  過於寬大的帽檐，會遮掩住眼前的視線，使得魔女無法盡窺「光」的存在，所以她摘下帽子。

  「導師。」

  庭院的輪廓出現在眼前。

  在即將回家的一刻，克里莎向許系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愛的力量，真的是無限的嗎？」

  許系微愣，隨後笑著回答：「我也不確定，但或許是吧。」

  「怎麼了，克里莎，突然問這種問題。」

  「沒事……」

  魔女搖頭。

  她呆呆的望向高遠天空。

  愛的力量，或許真如導師所言，是無窮無盡的。

  可——

  愛的位置卻是有限的。

  溫暖而熾熱的愛，是寒冷冬季中唯一的救贖，覬覦者無數。

  魔女並非是貪婪自私的性格。

  但她不喜歡擁擠。

  更不喜歡，任由別人侵占自己的位置，讓她看不見太陽的光，感受不到光的溫度。

  啊，真討厭……

  克里莎默默握緊了許系的手。

  因光明誕生的影，不願再默默的跟隨，被動的一齊前行。

  這一次，影子要主動追上光，與光同行。

  「走吧，克里莎，我們到家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