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詩人之死(五)

  副本里,唐措和靳丞無聊地放了半晚上煙花,終於迎來了一個日出。

  兩人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去塞西莉亞的麵包店吃了點麵包墊肚子,便又繼續無頭蒼蠅似的在城裡瞎逛。

  靳丞說:「最後我們可能不是被boss打死的,而是渴死的。」

  城裡沒有水,不用說洗漱了,吃麵包都得謹防被噎死。

  唐措不想浪費自己的唾沫,於是明智地選擇閉嘴,切換至節能模式。靳丞說了一句也不多說了,手裡拎著盞琉璃燈,天亮了也不放下。

  接下去的大半天,兩人依舊在支線任務中度過。修一處房頂、找幾樣物品,再跑個小腿,從城西跑到城東,中途又去城中心的宮殿晃了一圈。

  玩家不動手,藤蔓就不會突然活過來。兩人順利走到宮殿大門前,試了所有支線任務的獎勵物品,包括夜鶯戒指,都沒有觸發效果。

  目前已有且還未用掉的獎勵物品有:一盞琉璃燈、一面巴掌大的小圓鏡、一塊手帕和一支羽毛筆。

  還有幾樣東西比如塞西莉亞的鑰匙,則在打開青藤同盟辦事處後便消失不見了。

  靳丞不信邪地又繞著宮殿走了一圈,企圖找到另外的突破口,卻還是一無所獲。看來這副本是非要他們把所有的支線任務都做完,這樣想著,靳丞偏頭跟唐措交換一個眼神。

  兩個沒水喝的倒霉鬼,節省著身體裡的每一滴水,靠默契取代了說話,繼續去做任務。

  大約十五分鐘後,靳丞卻又忍不住開口了,說:「這個馬克不太行,給心愛的姑娘寫情書居然還要代筆,難怪塞西莉亞更喜歡蘭斯洛特。」

  唐措:「你寫?」

  支線任務「馬克的情書」,玩家需要替馬克給他心愛的塞西莉亞寫一篇情書。可憐的馬克,為了寫這封情書,他的頭髮都快掉光了。

  馬克小屋的桌上就有紙筆,地上還有無數揉皺的紙團,都是他的失敗作。靳丞撿起來看了幾篇,表情一言難盡。過一會兒他大約摸清了馬克的行文思路,拿起羽毛筆就要在紙上塗抹,熟料這筆根本寫不出來。

  換一支,寫不出來。

  再換一支,還是寫不出來。

  唐措心領神會,拿出了獎勵物品——一支羽毛筆。

  這一次,羽毛筆沾上墨水,寫得極為順暢。靳丞沒打草稿,嘴角帶著笑,唰唰幾下就把情書寫好了。

  【親愛的塞西莉亞:

  月隱之國沒有花,

  吟遊詩人便要將世上最美的一朵帶回來,

  尋遍大陸,不知歸期。

  而我是如此幸運,

  因為在我心裡,你就是月隱之國最美的那朵花。

  ——愛你的馬克】

  對於靳丞這酸不溜秋的詩,唐措不予評價,他的關注點在於——「馬克也提到了蘭斯洛特的願望?」

  靳丞:「沒錯。我猜蘭斯洛特那麼有名,全大陸都知道他的願望。」

  唐措:「……」

  靳丞:「安娜大嬸的兒子路易斯、上一任國王,再加上馬克,都提到過要把花帶回這裡的事情,可見月隱之國確實沒有花。現在在這裡盛開的月季,只能是蘭斯洛特帶回來的了。」

  唐措若有所思,「蘭斯洛特覺得月季最美?」

  靳丞抱臂,「月季和玫瑰很像,但如果把兩者作比較,通常人們都會覺得玫瑰更美。它代表愛情,濃烈、熾熱,可在這個故事裡,玫瑰代表邪惡。如果是玫瑰開滿月隱之國,那我就不得不懷疑蘭斯洛特才是幕後**oss了。」

  情書能提供的線索有限,靳丞把信裝進信封,任務就算完成了,獎勵了一把裁紙刀。

  接下來的三個小時,兩人繼續在城裡掃蕩支線任務。用這個任務的獎勵物品,去完成那個任務,就像在解一個連環扣,誰也不知道解到最後一環會是什麼。

  有時他們接到支線任務,卻因為缺乏某個關鍵物品而無法完成,便將它暫時擱置。最多的時候他們的任務面板里同時掛著六個支線任務,在做這個的路上順便完成另一個,滿城忙活——就是沒有水喝。

  月亮再次升起時,兩人完成的支線任務總數已達59個,徒步環繞月隱之國整整三圈。

  唐措黑著臉,已經不知道觸發這個隱藏任務到底是自己的幸還是不幸。而真正的強者,總能在逆境中另闢蹊徑,譬如——在沒水的時候,喝治療藥劑解渴。

  最早是靳丞這麼幹的,他財大氣粗,不缺治療藥劑。

  唐措見狀,也面無表情地掏出一瓶從魔法屋裡順來的藥劑,沒病喝藥,滋味也挺不錯。

  一邊喝藥一邊吃麵包,滋味就更不錯了。

  但此時的他們還不知道,這樣的情況還將持續整整三天,而越到後面,支線任務的觸發越難。有時他們要在城裡晃悠整整四個多小時,才能找到一個支線任務。

  因為它可能藏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的某塊破碎的石板下。

  連環支線任務第98環,查理的懷表。

  破碎的石板下面,藏著一塊舊懷表。懷表上鐫刻著一個留音魔法陣,它能刻錄下這世上任何美妙的音樂。鐘錶匠查理想要把這塊懷表送給他的叔叔當生辰賀禮,但他唯獨還缺一段音樂。

  如果說這世上有誰的音樂最能打動人心,那當然是全大陸最受歡迎的吟遊詩人,蘭斯洛特。

  可蘭斯洛特已經死了。

  靳丞和唐措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道:「小傑克。」

  第一個支線任務「塞西莉亞的麵包店」,其中一位客人小傑克的床下藏著一把小豎琴和蘭斯洛特的樂譜。

  幸運的是,靳丞恰好會彈奏小豎琴。

  兩人再次回到小傑克的家,找到了床底下的木箱。靳丞拿起小豎琴試著彈了幾下,音色不錯。

  他看向唐措,唐措拿出懷表,按下懷表上的小按鈕,說:「這得注入魔力才能用。」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唐措一本正經說著「注入魔力」的表情,靳丞忽然想到了巴啦啦小魔仙。他偏過頭,忍住笑。

  唐措眯起眼,當場識破。

  想打人。

  算了,嘴唇乾得都快起皮了,省點力氣吧。

  唐措繼續鑽研懷表,嘗試把自己有限的魔力注入進去,激活魔法陣。但他是初學者,對於魔法陣的運轉原理知之甚少,靳丞雖說是老玩家,可不是走魔法這條路子的,也幫不上什麼忙。

  兩人便搬了屋裡的小矮凳坐在小傑克家門口,一個翹著二郎腿學譜子,一個低頭鼓搗懷表,叢生的月季爬過窗沿垂在靳丞的肩側,遠處,金黃的海上又迎來了一輪日落。

  靳丞抱著小豎琴,輕輕撥弄,怡然自得。

  從這裡望出去,城西的塔樓高高聳立,爬滿月季的城牆和麵包店的煙囪都隱約可見。當玫瑰色的夕陽從塔尖一路灑落至唐措的腳邊時,他終於成功激活了魔法陣。

  「嘀嗒、嘀嗒。」指針復甦,懷表的錶盤像留聲機上的黑膠碟,也開始了緩慢的轉動。

  唐措看向靳丞,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靳丞挑了挑眉,指尖撥動琴弦,悅耳的琴聲便從他的指尖流淌在玫瑰色的夕陽里。那是遙遠大陸上的異鄉的聲音,神秘、悠揚,裹挾著某種不知名的感動,溢滿心房。

  唐措不禁又想起那次篝火晚會上的琴聲,他彈了一首陌生的北歐民謠。隔著火光,什麼都看不真切。

  靳丞彈得盡興,他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放鬆地坐在夕陽里,靜下來彈一彈琴,或者干點別的什麼了。

  永夜城那個地方,距離生活很遠。靳丞雖然有同伴,可以交託後背的那種,但他們不曾參與他的從前,便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有了音樂,月隱之國的街道上也多了幾絲鮮活的氣息。流動的風不再透著股塵封已久的味道,純白的月季也在風裡輕輕搖晃著,仿佛下一秒鐘,街角處就會出現一個提著裙擺、一路小跑著從花朝節回來的年輕姑娘。

  蘭斯洛特的這首曲子,叫《黃昏戀人》。

  唐措靜靜聽著他一曲彈完,再次按下懷表上的按鈕,「叮」,支線任務完成,獎勵物品——一把鑰匙。

  又是鑰匙。

  唐措看著掌心的鑰匙微微蹙眉,過了幾秒,忽然覺得這鑰匙的形狀有點眼熟,靈光一現,「銅像!」

  蘭斯洛特的銅像,他的心口位置有一個鑰匙孔。

  兩人迅速起身,奔赴雕像所在的小廣場。

  大約二十分鐘後,蘭斯洛特的銅像出現在他們的視線里,還是那副微笑撥弦的模樣,只是在夕陽中,面色更顯溫柔。

  「叮!」

  「觸發支線任務——蘭斯洛特的心。」

  唐措剛剛邁進小廣場範圍,系統播報再次響起。這是上次來這兒是沒有的,那麼觸發的關鍵就是這把鑰匙。

  「異鄉的旅行者啊,歡迎你們跨越時間長河,最終來到這裡——月隱之國。你們準備好聆聽最後一個故事了嗎?」

  「請摘走蘭斯洛特的心吧。」

  「讓這位全大陸最受歡迎的吟遊詩人,親自講給你聽。」

  連環支線任務第99環。

  唐措和靳丞對視一眼,沒有說話,但很有默契地走到了銅像前。拿著鑰匙的唐措半蹲下來,稍顯鄭重地將鑰匙插入蘭斯洛特心口。

  「咔噠。」完美契合。

  打開心門,裡面是一顆紅色的寶石。寶石很小,小到可以鑲嵌在唐措的戒指上,仿佛它本來就應該在那兒。

  靳丞:「九十九個支線任務,最終的獎勵就是這個,我想我們現在可以去城中心的宮殿了。」

  支線任務中拿到的獎勵物品還剩幾個,因為有些任務並不需要額外的物品通關。但唐措同意靳丞的觀點,九十九是個特別的數字,也是個特別的任務。

  他把紅寶石放到戒指上,寶石自動契合,支線任務結束。那一瞬間,唐措終於在這枚戒指上感覺到了魔力的流淌,只要他心念一動,就能立刻用出鐫刻技能「月光潮汐」。

  任務獎勵——一把金色的小剪刀。

  「走吧。」

  兩人都不想再等,全速趕往宮殿。

  此時月亮已經升起,滿城的月季沐浴在月光下,靜靜吐露芬芳。唐措戴著完整版的夜鶯走在路上,明顯感覺到一股不一樣的氣息繚繞在四周——是善意。

  這滿城的月季,對他釋放出了溫和的善意。

  這一點在抵達宮殿前得到了完美的驗證,因為當唐措走到宮殿大門口時,那些纏繞著的藤蔓似是感應到了什麼,自動退往兩側,露出了被重重遮掩的大門。

  靳丞忍不住調侃:「這是主角才有的待遇。」

  唐措:「我可以讓你開門。」

  你確定不是怕門裡突然射出箭來?

  靳丞在心裡腹誹小混蛋,身體還是誠實上前。「吱呀——」沉重的大門緩緩打開,塵封的時光便在此刻開始了流動。

  然而宮殿內什麼都沒有,只有正中央一口井,和井裡生長著的月季花。

  唐措:「時光之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