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詩人之死(四)

  魔法是一門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的學科,唐措閉上眼,按照書上教的「月光冥想法」成功感知到環繞在天地間的魔法元素。

  與異能者的自然覺醒不同,魔法師講究元素親和度。魔法分那麼多系,什麼系的跟法師本人親和度更高,就更容易被吸收,該系的咒語也會釋放得更快。

  唐措感知了一下,發現周圍的魔法元素都挺高冷。如果魔法元素有表情,那它們的表情跟唐措的表情應該如出一轍,那就是——沒有表情。

  魔法元素吸收入體內,就化作魔力。

  十分鐘後,唐措感知著自己體內數量幾乎持平的各系元素,繼續面無表情。他的加點都加在武力值那一項,智力為零,就算有原先的基礎打底,能夠儲存的魔力也不多,均分下來,每個系的夠不夠施展一個魔法都未知。

  這一步完成,還有咒語。

  咒語生澀拗口,簡單的入門級咒語句子很短,只幾個音節,可唐措剛剛張嘴,體內的魔力就開始翻湧,腦海中傳來點點刺痛。

  他面色不變,又嘗試了幾次,斷斷續續地把一個火球術的咒語念完。

  話音落下,他的身前出現一個小火球,跳躍著晃動了幾下。「啵」的一聲出現,又「啵」的一聲消失。

  唐措面無表情,低頭看向手中的法杖。

  這法杖是靳丞在魔法屋裡順的那根,胡桃木的。他的火球這麼快就消失了,一定是法杖太差的緣故。

  於是他又凝了一個火球,這次他看清楚了,他的魔法元素表現得一點都不積極,消極懶散,即刻罷工。

  靳丞聽到聲音,從書里抬起頭來,恰好跟他四目相對。唐措靜靜地看著他,倒要看看這位教官又能說出什麼話來。

  靳丞說:「你這個火球,挺亮的。」

  唐措:「……」

  等到靳丞終於弄明白了唐措存在的問題,他也沒多話,只道:「你確實適合近戰。」

  唐措眯起眼,「你是不是在心裡笑?」

  靳丞:「污衊教官你知道是什麼罪嗎?」

  唐措:「永夜城沒有這個罪。」

  嘖,小混蛋越來越不好糊弄了。

  靳丞合上書,說:「你以前沒看過玄幻小說嗎?男主角就跟你這樣,全系法師,不能專精。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廢柴,嘲笑他,辱罵他,結果人家熱血逆襲,從此走上人生巔峰。」

  唐措:「……」

  靳丞沒有說,永夜城針對這些全系法師、全系異能者,還流傳著這樣一句話——一頓操作猛如虎,近看全部是紙糊。

  唐措信他那套走上人生巔峰的鬼話,才有鬼。但他本來就沒打算當一個魔法師,便也談不上失望。

  「你找到書籤了嗎?」他問。

  「還沒有,不過我從很多借閱卡上都看到了蘭斯洛特的名字。」靳丞抽出其中一張,雙指夾著扔給唐措。

  唐措接住,掃過上面的名字,又翻到背面,發現了一行字。

  【等我長大了,我一定要找到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一朵花,把它帶回月隱之國。】

  這個筆跡跟蘭斯洛特的簽名一模一樣,年代看著也比較久遠,應當是他在這裡上學時寫下的。吟遊詩人蘭斯洛特的願望,他最終實現了嗎?

  唐措不禁望向窗外,白色的月季在月光下盛放。

  蘭斯洛特在借閱卡上的留言暫且還不能確定有沒有用,靳丞又飛快把剩下的書翻了一遍,終於找到了伊芙的書籤。

  它夾在一本遊記里,書籤上也寫著字。

  【想要當一個偉大的冒險家,就一定要勇敢啊,伊芙。】

  排列並不整齊的小字,字跡也歪歪扭扭,還有錯別字。這像是伊芙寫給自己的,也可能是她藏在心底的話,不曾給別人說過。

  生於沙漠之中的孩子,嚮往著寬廣的大陸,想要做一個冒險家。正是因為這樣,書籤才會夾在一本遊記里吧。

  而在靳丞找書籤的時候,唐措也把書上剩下的幾條入門級咒語學了,分別是光照、水球、風刃、閃電、和地動術。其餘幾系的魔法看起來都不大適合初學者,也不太實用,唐措便先放下。

  令人遺憾的是,他們還是沒有找到月隱之國的地圖,無法確認時光之井的位置。

  離開學校,兩人走著走著,發現自己又走回了城西的塔樓。此時大約是凌晨一兩點,月亮正高懸在天上,靳丞把塔樓前的燈點燃,便又信步走了上去。

  城西塔樓是月隱之國的最高處,這裡擁有整個月隱之國最好的視野。

  清冷月光下,天地都安靜下來,茫茫黃沙徹底變成了一片海。海中的孤島上開著無數純白的花,花中點綴著星星點點的螢火。

  這些螢火並非都是暖白色的,它們有著彩色琉璃那樣夢幻的色彩,同徐徐的晚風一塊兒,交織著一場五光十色的夢。

  在這樣美麗的風景前,便是靳丞都變成了一個純粹的優雅的觀賞者。他提著那盞任務獎勵的琉璃燈,靈活地爬上了塔樓的頂端,站在傾斜的瓦片上,單手抱著高高的塔尖舉目遠眺。

  「你看,所有的燈都亮起來,就是一朵花。」他說著,聲音被晚風吹得悠揚悅耳,帶著一絲愉悅和滿足。

  無論身處什麼樣的環境,他總能找到點閒情逸緻,譬如點亮全城的燈火。

  月隱之國的城市是圓形的,它的街道也並非直來直去,而有一定的弧度。白日時還不太明顯,現在沿街的燈都亮了起來,就會發現這些街道連接在一塊,就是一朵盛放的花的樣子。

  瞎子比利的任務里說,上一任的國王告訴他的國民:「燈亮起來的時候,五彩的琉璃像花一樣盛放,我的國民便不必再整日看著風沙了。」

  果真是這樣。

  「砰!」忽然,頭頂傳來聲響。唐措抬頭去看,便瞧見一道流光升上夜空,划過那彎彎的月鉤,在漫天繁星的夜幕中,綻開一朵煙花。

  唐措微怔,隨後問:「花朝節的煙花?」

  支線任務「托克先生的小玩具」,他的玩具箱裡放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哄小孩子開心的玩具,也有為花朝節準備的各色煙花。

  靳丞又點燃一根煙花棒,說:「今天既然是花朝節,不放煙花太可惜了。」

  唐措不予置評。雖說種種跡象表明,城裡的時間停在了花朝節當天,可不代表今天就是花朝節。他們兩個異鄉的旅人闖入這裡時,說不定距離那一個花朝節已經過了數百年。但唐措也不總是那麼煞風景的,所以他什麼都沒說,只靜靜看著。

  他想起那一個個支線任務。

  暗戀著蘭斯洛特的美麗的塞西莉亞;辛苦做著漿洗工作送兒子求學的安娜大嬸;仍然嚮往光明的瞎子比利;心懷夢想的伊芙和小傑克,等等。雖然沒有看見他們的人,可這裡到處都是他們存在過的痕跡。

  月隱之國里,究竟還隱藏著多少像這樣的支線任務?

  「你不上來嗎?」靳丞從上面探出頭來。

  「我為什麼要上去?」唐措道。

  「還有兩根煙花,你不來放一下嗎?說不定這就是觸發任務的關鍵。」

  「哦。」

  我信你個鬼。

  唐措不信,但過了幾分鐘,他還是爬上了塔頂,跟靳丞並肩坐在上面,放起了煙花。靳丞把那盞琉璃燈掛在了塔尖上,隨著晚風輕輕晃著,光影便隨之搖擺,迷離夢幻。

  頭頂是漂亮的煙花,身邊是朦朧的燈影,唐措沉默著,餘光瞥見靳丞的側臉,不是很明白他這麼會,為什麼一把年紀了還是單身。

  靳丞死的時候,三十二歲。

  唐措在軍營里的時候,常聽別人說誰誰誰暗戀教官,哪個長官又想給他做媒。靳丞出身好,學歷高,長得又好,前途一片光明,他便也覺得他總有一天會跟一個同樣優秀的人結婚。

  誰曾想這人忽然就死了,三十二歲,什麼都沒有留下。

  「我記得見面那天我就說過。」靳丞支著下巴偏過頭來,笑說:「你這麼看我,容易讓我產生一些庸俗的聯想。」

  閉嘴吧,直男,騷死你得了。

  唐措決定要治一治他,於是沉默數秒,忽然說:「我是中意你。」

  靳丞挑眉,他是真的始料未及,以至於愣在那兒。熟料唐措一個大喘氣,面無表情地補充道:「的點數。」

  靳丞氣笑了,把最後一個煙花棒懟進唐措懷裡,說:「省省吧,一個也不分給你。」

  唐措不稀罕,隨手把煙花棒點了。朦朧的光影里,誰也沒有看到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個弧度,又很快放下。

  「砰!」煙花又綻開了,兩人都抬頭去看,漂亮是真的漂亮。

  與此同時,永夜城G區監獄。

  因為F區的一系列風波,往常至少有一半牢房空置的監獄大牢,入住率直線提升至80%以上。這間房裡的和那間房裡的打個照面,大半機率還是老熟人。

  又因為監獄分房時並不根據玩家所屬的區域來分,所以A區的精英們和他們口中的F區的垃圾混在一起,住著同樣的房間,吃著同樣的東西,誰又比誰高貴。

  同為天志成員的江河和陳柳被分到了隔壁,同一個區域的還有大魔法師冷繆和兩個面熟的A區玩家。至於崇延章和傀儡師姚青,則被分到了稍遠處。

  F區和其他區的玩家混在這群大佬里,個個縮在角落恨不得隱身。不過G區都是單人牢房,大佬們陰沉著臉,也沒有動手的心思。

  江河的房間在走廊盡頭,右手邊是牆壁,左手邊是陳柳。冷繆在他斜對角,而他正對面的那間牢房裡,住著一個光腳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全程躺在地上背對著他們,身體蜷縮著,頭上戴著個滑稽的綠色恐龍頭帽子,像是從什麼衣服上撕下來的。

  江河一直在看她,因為從進來到現在,那個小姑娘一動未動,衣服上到處都是暗沉的已經幹了的血跡。他看了許久,才看出那是件病號服。

  陳柳一直在廢話,說得江河想殺人。

  「江河,說實話,你是不是一早就看出靳丞的陰謀了?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你是不是早就看我不順眼了,為了跟我作對所以故意隱瞞不說,好讓我跌一個大跟頭。這樣一來,我就——」

  江河終於忍無可忍,沉聲道:「你也配?」

  陳柳氣急站起來,隔著牆壁他看不到江河,但這無礙於他傾瀉自己的怒火,「江河,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算盤。你不就想當二把手嗎?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資歷,你一個半道加入的,有什麼資格跟我爭?」

  聞言,江河閉上眼,忽然就失去了跟他理論的想法。

  陳柳卻咄咄逼人,「你為什麼不答話?心虛了嗎?呵,我告訴你江河,有我在一天,你就休想耍什麼花樣!你以為就你一個人聰明嗎,你還不是被靳丞耍得團團轉——」

  話音未落,一道魔法攻擊突然從對面牢房襲來,穿過鐵欄杆,直打得陳柳的胳膊皮開肉綻。陳柳慌忙避過,憤怒的目光刺向對面,卻在觸及到冷繆的臉時,硬生生按捺住。

  「吵死了。」冷繆神色冰冷。

  陳柳垂著胳膊不說話了,崇延章不在這裡,他根本不敢跟冷繆硬碰硬。

  冷繆也不想搭理這個蠢人,餘光掃過猶如老僧入定的江河,心情極度暴躁。這暴躁不針對江河,針對的自然是靳丞。剛才也就是陳柳又提到靳丞,才讓他失態。

  牢里的味道不好聞,隔壁的血腥味大概飄了好幾天了,濃郁得令人作嘔。

  冷繆不想忍了,抬手就是一道空氣囚籠將隔壁封住。有了這道空氣囚籠,他終於感到舒服了一些,也不管是不是心理上的自我安慰。

  過一會兒,江河突然看過來,說:「你這樣,裡面的人會缺氧而死。」

  冷繆冷笑:「你可憐她?」

  江河:「我想堂堂大魔法師冷繆,儘管想拿十二樂章,也不是隨便殺玩家取樂的人。」

  「天志在F區投毒,送進來多少人,你跟我談這個?」

  「下毒只是讓他們坐牢,在這裡殺人,是真的殺人。」

  江河語氣毫無波瀾,仿佛只是在陳叔一個事實。

  陳柳手臂痛得發抖,聽到他的話,又恨到牙癢。他最討厭江河這一點,好像面對什麼人都不卑不亢的,崇延章也說他有什麼大將之風。這一次對靳丞出手,陳柳提議用BS101,也是江河第一個反對。

  都是A區的老玩家了,誰還不知道誰,裝什麼道德衛士,虛偽噁心。

  陳柳只希望冷繆也討厭這麼虛偽的人,這位的脾氣可是出了名的冷硬,很少有人能討得了他的好。

  可冷繆深深地看了一眼江河,竟將空氣囚籠撤了。江河對他點頭致意,雙方再未講話。

  陳柳氣了個仰倒,臉色忽青忽白,但到底沒敢質問冷繆。他轉而憤憤地看了眼小姑娘,見她忽然抽搐似地咳嗽了一下,很快又悄無聲息。

  「叮鈴鈴——」一陣急促的電鈴聲忽然響起。

  陳柳心裡咯噔一下,立刻就把小姑娘拋到了腦後,因為——電鈴聲響,典獄長要出巡了。

  屬於永夜城G區監獄的噩夢,再次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