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
燕雲說他曾給那柄屠神的匕首取名紅豆,來自王維的詩:「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人世間最悲哀的莫過於陰陽兩隔,所以這把匕首叫做紅豆,賜你死亡,予你重逢。
燕雲的話音落下時,鄭鶯鶯的匕首正好刺進敵人的胸膛。她再拔出,「撲通」一聲敵人倒下,又一場戰鬥終結。
饒是以鄭鶯鶯對自己的狠勁,她都感覺到了一絲疲憊,身子晃了晃,拿著匕首的手都在顫抖。可是從匕首上傳來的興奮顫慄仍讓她僅剩的半顆心狂跳不已,她在這種興奮和疲憊中來回切換,難以自控。
被挖去眼睛的那隻眼眶開始刺痛,她抬手捂住了眼罩,身子慢慢蹲下。大大的斗篷包裹著她瘦小的身體,遠看像一顆顏色鮮艷的蘑菇。
儘管這顆蘑菇的外表是如此鮮艷,她的內心卻仿佛還在寒冷的深山裡受凍,讓她一時難以邁動步伐。可是很快,溫暖就將她包圍。
鄭鶯鶯微愕,抬頭,額頭就嗑在了江河的下巴上,江河卻第一時間去揉她的額頭,無奈地問:「痛不痛?」
鄭鶯鶯搖頭。
江河便轉而在她面前蹲下,說:「走吧,我背你回去。」
鄭鶯鶯沒有動作,她遲疑了好久,才確認江河真的是要背她。他知道江河愈發地把她當一個需要被關愛的小姑娘看待,有時會牽著她的手,有時會摸摸她的頭,但也僅止於此了。
此時此刻,鄭鶯鶯看著江河寬闊的背,心中的寒冷深山仿佛有了日出。溫暖的陽光灑下來,堅硬地泥土開始回軟。她抖了抖,最終站起來,趴在了江河的背上。
江河沉默地把她背起,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不需要特意叮囑的時候,江河並不多話,也沒有回頭,但他能感覺到背上的小姑娘以一種依戀的姿勢趴著,頭枕在他的肩膀上,很輕。
他又將她往上託了托,餘光瞥著道路兩旁那些逼仄的小道以及那些黑黢黢的沒有開燈的窗口,心中警惕。
這幾日來,鄭鶯鶯高調的刷任務舉動無疑受到了一些人的關注。江河一邊注意鄭鶯鶯的情況,一邊暗地裡調查這些窺探的視線,不讓他們危及鄭鶯鶯的安全。
這些視線里,有來自諾亞的,有黑市的頭目,也有些不入流的混子和僱傭兵同行,但最讓江河忌憚的,是跟他們進了同一個副本的玩家們。
這個副本時間長、內容豐富,玩法眾多,是以進入副本的玩家們幾乎是在第一天就全部分散,各走各的路。
有些中途死亡,有些比較高調,還能探查到他們的信息,但也有一部分,已經徹底沒了消息。他們是否還活著,如果還活著,又在哪裡做些什麼,都是未知。
比起副本中的NPC,江河覺得這些躲藏在暗處的玩家才是最危險的。就像黑暗草叢中的毒蛇,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出來咬你一口。
他先前也試過去查找其他玩家的下落,但永夜城的玩家各有各的手段,又哪裡是你一個人能全部掌控的。為今之計,只有謹慎。
好在他們不進諾亞,鄭鶯鶯也將這幾天的任務完成得很好,雖不說完美,但都順利解決,狂攬了超過六十萬的酬金。相信用不了兩天,就能達成一百萬的目標。
但現在這個節骨眼上,鄭鶯鶯已經引起了他人的注意,所以江河打算讓她休息一天,先探探情況。
就在江河背著鄭鶯鶯回到臨時居所時,遠處的城中心「諾亞」,一場豪賭正在上演。
鋪著紅絲絨地毯的大包間裡,水晶吊燈、大幅油畫、古銅擺件和壁爐,盡顯奢華。這與諾亞宛如未來之城的高科技感有些格格不入,但卻正符合坐在賭桌前的客人。
他們都穿得西裝革履,身上的每一個物件看起來都價值不菲。其中一個神情倨傲、體態優良,宛如上流社會的某些紳士,另一個肥頭大耳,笑起來像彌勒佛,端的是富貴相。
荷官站在桌前發牌,彬彬有禮。
房間裡還有其他人,壁爐對面的沙發上斜躺著一個正在玩遊戲機的年輕人,而那位紳士的後邊則站著個不苟言笑戴墨鏡的壯漢,看起來是保鏢。
彌勒佛掀起牌的一角看了一眼,笑呵呵地說:「最近下城區好像有點熱鬧啊,林會長知道嗎?」
被叫做林會長的男人沒有抬頭,隨意地回答著:「錢老闆指的是什麼?」
「林會長不是應該對小百合區最熟悉嗎,難道會不知道最近發生了什麼?」
「我很忙,不是什麼事都能讓我留意的。」
「呵呵。」錢老闆輕笑著,哪怕對方語氣冷硬,從他臉上也看不到一絲生氣,「林會長貴人繁忙,當然不會事事過問。我不過是聽到手下人說,最近的那些僱傭兵里,好像多了個小姑娘,手段狠辣又利落,慣常穿件紅斗篷,又很會偽裝。她還有個同伴,極其狡猾。」
林會長這才抬頭,一絲嫌惡在他眼中一閃而過,「錢老闆倒是打聽得很詳細。」
錢老闆依舊笑呵呵的,「可不是嘛,我這人平時就愛聽點新鮮事,見點新鮮人。我聽著那小姑娘的性格覺著不錯,倒是想見見她。諾亞已經很久沒有新鮮血液了,見慣了那些老面孔,也該換一換了。」
林會長蹙眉,手中摩挲著牌面,沒有立刻回答。
這時,躺在沙發上玩遊戲機的年輕人忽然坐起身來,驚喜地問:「是一個穿著紅斗篷的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是嗎?」
錢老闆回頭看著自己新收的助手,倒是有點詫異,「你認識?」
助手點點頭,露出一個笑容,「是啊,我們是從同一個地方來的。雖然不是很熟悉,但也知道點兒。」
錢老闆登時來了興致,追問:「那你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助手苦笑,「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知道她同伴叫什麼名字。他叫江河,聰明、狡詐,城府極深,可不是我特意要誇他,他的腦子確實比身手更厲害,就是放到諾亞來比,也算得上一號人物。」
聽到這麼一番評價,林會長的眼中終於流露出一絲興趣。眼前這個年輕人他雖然是第一次見,但能被錢老闆帶到這裡來秘會的,必定有某方面的才能。
這樣的人如此誇讚另一個人,不是刻意捧殺,那就是那位江河真的厲害。而無論哪種,都讓林會長對江河多了些興趣。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倒不妨招攬一二。
下城區,此時的江河和鄭鶯鶯對於包間裡發生的事情還一無所知。老舊的電視閃著雪花,要很久才會顯示出畫面,播放無聊的滑稽情景劇。
鄭鶯鶯裹著毛毯在沙發上休息,毛毯里還有她的斗篷。江河曾試圖讓她把斗篷脫下來,不必時刻穿著,可鄭鶯鶯不肯。
這就像是她的保護殼,她緊緊攥著,就連睡覺時都不願脫下。江河也不好逼她,只能聽之任之。
此時鄭鶯鶯看電視,江河則在廚房做飯。
擰開燃氣灶,加水煮沸,加入兩包麵條、幾根青菜、火腿片,等煮到一半的時候,再打個蛋進去,等蛋煮到半生就出鍋,大功告成。
鄭鶯鶯知道,這不叫做飯,這叫煮麵。
她吃了大半個月的面了,手擀麵和泡麵換著來,偶爾也換換面里的配菜,菜式可以說非常豐富了。
「吃飯了。」江河叫了一聲,鄭鶯鶯便慢吞吞站起來,把面前小方桌上的東西都堆到一邊,再盤腿坐下,等江河把面端過來。
不一會兒,屋裡只剩下吸溜麵條的聲音。隔著升騰的霧氣,鄭鶯鶯再次認真地打量江河——他吃麵真的吃得非常津津有味,這是他表情最生動的時刻。
面真的有那麼好吃嗎?
鄭鶯鶯不信邪地再次嘗了一口,而後默默地低下頭,小口小口地填飽肚子。她想,其實吃的次數多了,味道也還過得去。
她吃得認真,這讓江河這位大廚有種異樣的滿足感,隨即用湯勺舀出自己碗裡的蛋放到鄭鶯鶯碗裡,叮囑道:「多吃點,你還在長身體。」
鄭鶯鶯:「哦。」
江河忽然想到什麼,遲疑片刻,低頭吃了口面,狀似不經意地問:「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確切年齡,可以跟我講講以前的事情嗎?」
以前的事情,那就是還活著時候的事情。
鄭鶯鶯低著頭,筷子攪動著碗裡的麵條,沒說話。氣氛陡然變得有點沉凝,一股低氣壓從鄭鶯鶯身上瀰漫開來,良久,就在江河想要開口說「不必勉強」時,鄭鶯鶯回絕了他。
「我不想講。」她抬起頭來,「你也不要問我,好不好?」
江河很少看到鄭鶯鶯有這麼脆弱的眼神,到了嘴邊的話又被咽回去,最後只剩下一個「好」字脫口而出。
兩人繼續吃麵,氣氛卻不如剛才那麼融洽。特別是鄭鶯鶯,一直到關燈入睡,她都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
她人小,所以是睡在沙發上的,至少還軟和,屋裡那張翻個身就會咯吱響的硬板床就留給了江河。
關了燈,屋裡一片漆黑。鄭鶯鶯面朝沙發背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仿佛又給自己築起了一層冷漠的壁壘,不容許任何人靠近。
時間靜悄悄流淌,直至月上中梢。
江河看著窗外那輪永夜城裡沒有的明月,嘆了口氣,終究還是下床來,走到沙發邊蹲下,輕聲說:「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人間的你已經死了,現在的你是一個新的鄭鶯鶯,不是嗎?」
鄭鶯鶯終於動了動,可就在她將要轉身時,江河臉色驟變,一把抱起鄭鶯鶯躲到沙發後面。「咔擦——」玻璃碎裂聲緊接著在身後響起。
江河沉著臉回頭看去,月夜下,一台無人機在窗口閃爍著紅光。
「發現目標!」
「發現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