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鋒利的箭矢,刺破了紅圍巾的一角。一根斷掉的紅線在晚風中飄揚,無需多言,戰鬥已經打響。
「林、硯、東!」十二萬分的怒意被壓縮在短短的三個音節里,如颶風席捲荒野,在最短的時間內颳得大地寸草不生。
眾人驚覺靳丞也會有這樣的暴怒時刻,這個總是笑眯眯的黑名單狂魔,往常就連生氣的時候都是笑著的,哪像現在這樣,渾身上下洋溢著令人膽顫的殺意。
反觀唐措,他倒是鎮靜得很,竟然放著林硯東不管,轉而奔向了馬拉松賽道。
人還未到,魔偶先至。
長相醜陋的魔偶蹦蹦跳跳地闖入賽道,因為它小,起先眾人都沒有發現它,直至它爬上一個參賽選手的肩膀,「桀桀」怪笑聲中,將他的脖子折斷,這才引發周圍一片抽氣聲。
玩家化光坐牢,脫手的攻擊因此失了準頭,從池焰身側擦過。
池焰回頭看到唐措,激動大喊:「哥!」
唐措在賽道外與他齊頭並進,前方玩家擋路,他一個空翻利落地越過,落地時聖光護盾脫手,再次將賽道上使陰招的兩個玩家震退。
「走。」唐措表情依舊冷酷,酷得池焰想為他搖旗吶喊。但他沒有停,他更快地向終點衝去,他唐哥都為他保駕護航了,不拿個第一名,怎麼對得起這麼強大的外援呢?
錢偉和彭明凡藉助這縷東風,也全力奔跑。
有唐措做威懾,敢於動手的玩家漸漸少了。而那魔偶沒了目標,一蹦一跳地回到了唐措身邊,一屁股坐在他肩頭。
那雙紐扣做的眼睛一眨不眨,歪著腦袋看著賽道里的玩家,嘴角咧著笑,又詭異又驚悚。
後方,大戰現場。
周圍的玩家們紛紛避退,唯恐被波及,可他們退得再快,都沒有靳丞和林硯東爆發出的攻擊快。「轟——」玩家們被掀翻一片,雖然處於攻擊的外圍沒有受多少傷,但這殺傷力,還是讓人心驚。
靳丞的箭矢幾乎連成了片,而林硯東占用了苗七的身體,也繼承了他的主武器——火箭炮。
扛著火箭炮的苗七有多強的戰鬥力?
紅榜前五十,對絕大部分玩家來說已經可望不可即,但對於靳丞來說,也就是對付起來稍微棘手罷了。可林硯東的戰鬥路數與苗七不一樣,尤其是當他把他的佛珠當炮彈,拆下來放進火箭炮時,爆發出的威力絕不止「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
遊戲大廳里的玩家們,眼睜睜看著代表苗七的玩家編號在紅榜上節節上竄,如同坐了火箭,直奔榜首。
「臥槽」之聲不絕於耳,震驚得玩家們都忘了自己還在做遊戲。
大戰現場,所有人看著那炮筒里氤氳的金光,亦錯愕不已。
下一刻炮彈出膛,巨大的後坐力震得林硯東都倒退半步,而那炮筒里打出的攻擊,赫然是一個巨大的「卍」字。
靳丞心中一凜,手中箭立刻射出,迎著那迎風放大的「卍」字,正中字心。
技能【射日】,有射日之名,自然也有射日之威,靳丞曾用它打下過深紅。但這一次,靳丞還不放心,又追加數箭。
連珠箭破風而去,直接在雙方的攻擊炸開前,將「卍」字接連打入半空。
金光乍破。
「卍」字的兩筆拆開,如同死神的兩把鐮刀,旋轉著將空間切割。那瞬間爆發的攻擊力,將水平線上百米範圍內的所有建築攔腰斬斷。
轟隆隆的垮塌聲四起,無數玩家驚慌地祭出了防禦道具,背上一片冷汗。如果不是靳丞及時將攻擊打入半空,如果這「卍」字在地面解開,那這垮塌的豈不就變成了他們的身體?
不過一擊之威,這麼恐怖的嗎?
靳丞亦面色沉凝,但他的攻擊並沒有停,出手甚至更加大膽。林硯東越強,就更堅定他要在這裡將他擊殺的心,哪怕只是將他殺回G區。
到了G區,便是典獄長也不可能違背永夜城的規則,在短時間內將他放出來。而靳丞能殺他一次就能殺他第二次,大不了追去G區,不死不休。
【無射】五音十二律中的第十一律,也用作鍾名。以身為樂器,奏天地之音,其音之大,可破一切。
靳丞以大招對大招,「咚」一聲奏響天地之鼓,撼動林硯東的佛音,雙方相遇,大地裂開一條縫。
玩家們紛紛捂住耳朵,有實力較弱的,連忙蒼白著臉退開,再不敢圍觀湊這個熱鬧。只有跑,跑得越快越好。
因為靳丞又開始搭箭了。
技能【黑洞】,主吞噬萬物。
一箭射出,黑色的旋渦在箭尖張開,直朝林硯東而去。靳丞比林硯東占優勢的點大約在於他射箭的速度,比起火箭炮蓄能的速度要快上半秒。
高手過招,落後半秒都是致命的。
林硯東迅速後退,堪堪在箭尖近身的剎那將「卍」字打出,可黑洞已經張得很大了,瘋狂的吸力差點將他的一條手臂吞噬。哪怕他掙脫了,那條手臂也似廢了一般,稍微動一動都是刺痛,流下的血比圍巾的紅色更鮮艷。
林硯東喘著氣,形容狼狽。
靳丞卻也好不到哪裡去,連著三箭都是致命大招,他又處在【燃燒】的後遺症里,尚未恢復到全盛狀態,難以在短時間內再出第四箭。
可靳丞從來不是孤身作戰。
「桀桀」的怪笑聲再次響起,滑稽醜陋的魔偶跳上了林硯東的肩膀,向他的脖頸伸出了雙手。林硯東及時將它打落,可唐措的攻擊也到了。
【星墜】跳躍擊殺,附帶暴擊。
「鐺!」裁決之劍砍在火箭炮上,唐措近距離地跟林硯東四目相對,發動技能【靈魂震懾】。
哪怕強悍如林硯東,在如今的唐措面前,也不敢托大。他迅速偏頭,剩餘的佛珠泛起金光,不經由火箭炮直接打向唐措,將他擊退。
唐措退了,卻又見縫插針,附贈一個壓縮版小火球。
火球炸開,周圍的玩家再度愕然——什麼火球這麼大的威力?!
這些人真的跟他們活在同一個永夜城嗎?
任玩家驚嘆,唐措攻擊不停,【厄運魔方】出手,觸發敵方技能封鎖。但這技能封鎖是隨機性的,唐措也不知道究竟封了林硯東什麼技能。
至少,林硯東的炮還能用。
此時主攻手從靳丞變成了唐措,唐措手持裁決之劍,攻擊大開大合。靳丞改射箭為撥弦,以琴音入局,這一曲叫做——《破陣子》。
出自辛棄疾,《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輔助技能。
詞曲豪邁,唐措心中的戰意亦節節攀升。裁決聖輝迎風暴漲,勢如破竹,竟直接將火箭炮打出的「卍」字劈成兩半。
琴音再變,《水龍吟》。
唐措心領神會,魔法【冰蛇】出手,從那破開的「卍」字中央而過,直奔林硯東胸膛。林硯東躲閃不及,只能硬接。
只見他抬手緩慢推掌,這隻被黑洞重傷的手雖然還在隱隱作痛,仔細看還有些顫抖,但不妨礙技能的釋放。
【破妄】以破解攻擊為主的防禦技能。
一條冰蛇,在他的掌心化為流水落下。除了讓他的掌心染上一層薄薄的冰霜外,其餘什麼傷害都沒有造成。
一擊不中,那就再打。
唐措目光堅毅,半步不退。而靳丞也稍稍緩過來,金屬箭再次出手,配合著唐措的進攻,給林硯東來了個雙面夾擊。
兩人一左一右,配合無間。
此時池焰三人組也終於在聞曉銘的幫助下,衝破終點。池焰順利摘取第一名的桂冠,錢偉和彭明凡慢了一些,但也有第三和第六的名次。
四人都時刻注意著這邊的情形,待衝破終點線,立刻前往支援。
「哦豁!這可真是一場大戰啊!」小丑站在禮物山上,撐著竹竿看得津津有味。
烏鴉先生也出現了,他掛在了那高高的竹竿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戰局,心裡既期待靳丞和唐措能將林硯東殺死,又希望他們能打個兩敗俱傷,萬分糾結。
戰局進入白熱化,林硯東雖然有紅榜第一的實力,可在眾人圍攻之下,還是呈現出落敗之態。
「砰!」又一擊過後,他被靳丞的箭釘入牆壁,恰如上次的深紅。只是他到底是林硯東,比深紅要厲害得多,被釘住的僅僅是一隻手,雙腳也還站在地面上。
火箭炮掉落在地,林硯東抬起頭來,嘴角流著血,可卻不減從容。他仍舊笑著,笑容溫和而平靜。
這樣的笑無疑很扎眼,靳丞再次彎弓,可就在這時,林硯東開口道:「殺了我,惡鬼徽章也會失效。永夜城通往人間的通路,只有我知道怎麼打開。」
「惡鬼徽章」四個字,刺激了所有人的神經。
靳丞察覺到周遭玩家的表情變化,心道不妙,立刻一箭射出。唐措緊隨其後,不顧身上崩裂的傷口,一劍揮出。
「叮!」箭被半道截住,唐措的劍亦然。
局勢瞬間翻轉。
出手攔截的不止一個人,暗地裡、甚至是明面上,不知有多少刀劍和杖尖,突然對準了靳丞和唐措。甚至有人鼓起勇氣,大膽地攔在了林硯東面前。
「別殺他!」那只是一個普通玩家,面色惶恐,聲嘶力竭,「別殺他!我求你、求求你,就算要殺他也再過幾天——求你讓我回家,我受夠了,我只想回家!」
有一就有二,聲音連成了片。
有人站出來,說:「靳丞,現在不是殺他的時候。」
靳丞不怒反笑,「你們都要阻攔我?」
那人苦笑,「不是我要跟你作對,也不是我要站在林硯東那邊,相信他的話。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靳丞,我們也只是想尋求一個回去看看的機會。」
「紅榜第八,孟真。」聞曉銘迅速掃過人群中那一張張熟悉的臉,低聲報出他們的名字,「第十三,齊放;第三十六,陳元琪……」
名字報得越多,聞曉銘的心就越往下沉。禮物山和馬拉松大賽吸引了大半個永夜城的注意力,許許多多的人聚集到這裡,恰好成就了如今的局面。
糟糕透頂。
孟真繼續說:「只要平安度過這個鬼節,鬼節過後,你如果還要殺他,我無條件幫你。」
靳丞:「你難道看不出這裡面有問題?化身惡鬼,即便會給人間帶來災難,你也要去?」
永夜城能人輩出,能排在紅榜前百的都是人精。靳丞和唐措能看出來的事,他們當然也能有所察覺。
可孟真沉默兩秒,還是道:「這些都是未知的,可惡鬼徽章是唯一能回去看看的機會。如果你真的擔心,大可以跟我們一起回去,要是有危險,我願意跟你一起承擔。哪怕是死在那裡,我也死而無憾。」
這已經不是殺死一個林硯東的問題了,是大家到底要不要回去的問題。惡鬼徽章,成了林硯東的保命符。
靳丞深知這一點,問:「憑什麼?」
孟真微怔,不知道他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靳丞踏前一步,箭尖從林硯東身上移開,對準了孟真,「我還活著的家人、我千千萬萬的同胞,憑什麼要為你們的私願,承擔不可控的風險?你死而無憾,那你去死好了。」
「靳丞!」孟真攥緊拳頭。
「叫我名字做什麼?我又不是你爹。」靳丞冷聲嘲諷。
雙方陷入僵局,四周的玩家們卻越來越激動。
眼前的事就像導火索,徹底引爆了玩家心中積壓的情緒,猶如洪水絕提。他們哀求、哭泣、怨恨,「我們也只不過想回去看看,我們有什麼錯?!我們被流放到這裡來,難道是我們的錯嗎?!」
「是我們做錯了嗎?!」
池焰看得一口氣堵在心口。是啊,好像大家都沒錯,阻止大家的靳丞和唐措沒有錯,想要回去看看的大家也沒有錯。
可心底有個聲音告訴池焰,事情不是這樣算的。
池焰從副本回來後,已經聽說過惡鬼徽章的事情。作為歐皇,他的直覺一向很準,他覺得這不是一件好事,而靳丞和唐措的反應更讓他堅定了這個想法。
他再三忍耐,忍不住,可剛想開口說話,人群中就突然有人將矛頭對準在他身上。
「老鼠!他是老鼠!」一個小個子站在人群里,義憤填膺地指著池焰,「這個靳丞的隊友在副本里殺人取樂,就是他!」
眾人愕然,紛紛看向池焰,眼神中抱著巨大的疑惑,因為池焰怎麼看也不像是那樣的人。可很快便有第二個人出來作證,而池焰記得這張臉。
他確實在副本里見過。
他們指責老鼠濫殺無辜,聲聲泣血,眼裡的憤怒也很真實。可能他確實是這麼認為的,他說出了他看到的「真相」,也確實覺得自己在指認一個殺人狂魔。
可那只是池焰立的一個假人設啊。
他是在救他們啊。
「我沒有,那是假的!」池焰搖著頭,拼命解釋:「老鼠是我憑空杜撰的人物,我為了救人才那麼做的,你們憑什麼——」
「你們血口噴人!」錢偉亦憤怒得手指發顫。
「你們都是同夥,說的話誰能證明?」悠悠之口,瞬間將他們辯駁的話語淹沒。而池焰很快就發現他們針對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靳丞。
「靳丞,你怎麼解釋?你說林硯東包藏禍心,那你呢?你的目的又是什麼?」
「林硯東之前也沒有害過我們,不是嗎?你甚至之前還跟他一起合作過。」
「你說惡鬼徽章會帶來災難,誰又能證明?哪怕你從哪裡得到了什麼消息,又怎麼證明那就一定是真的?」
「你沒有證據。」
「我不是想懷疑你,我只想回家。」
詰問如同浪潮,撲面而來。
「是啊,怎麼證明。」靳丞低聲自嘲,他根本沒辦法證明K說的情報一定是真的,他只是自己相信罷了。
最擔心的一幕出現了,聞曉銘憤怒得漲紅了臉,可還是強忍著解釋:「系統連發兩次後果自負的警告還不夠嗎?一旦成了惡鬼就會失去理智,到時候你們連自己的親人都能殺,你們能承擔這個後果嗎?」
聞曉銘的話到底是讓一部分人產生了動搖,可唐措看得真切——他們都心存僥倖。
這件事其實根本沒有商討的餘地,無論他們怎麼說,說破嘴皮子,都沒用。不曾嘗過苦果,就會永遠心存僥倖。
難道真的沒有人保持理智,站在靳丞這邊嗎?
不,他們只是在沉默,他們是沉默的大多數。
而在雙方對峙的檔口,林硯東已經拔掉了手臂上的箭,恢復了自由。隔著人群,兩人再次四目相對。
這一刻唐措終於在林硯東眼中看到了瘋狂。那是瘋狂的恨,是蝕骨的毒,是被包裹在溫雅外殼裡的陰暗色彩。一年又一年,直至把靈魂都染黑。
但他很冷靜,在這場鬧劇里他是唯一的旁觀者,他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唐措,仿佛在問——接下來你要怎麼辦呢?
唐措點燃了一個報信煙花。
煙花的炸開換來了短暫的平靜,唐措便在這平靜中拔劍,再次直指林硯東,並朗聲道:「通往人間的通路,我也能開。一號樂章在我手裡,這就是林硯東要殺我的理由,因為只有我可以真正地左右局勢。現在我告訴你們——殺了他,否則切斷通路。」
眾人譁然。
林硯東嘴角的笑忽然頓住,他略顯詫異地看著唐措,似乎沒料到唐措竟能想到這樣的辦法。
因為所謂的「打開通路」,完全就是他瞎編的。通路只有永夜城才能打開,並不掌握在任何一個玩家的手中。
唐措看穿了這點。
林硯東能一句話翻轉局勢,唐措也能,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大家會信嗎?
到底信誰呢?
可林硯東要殺唐措的事情是真的啊,永夜城的每一個玩家都可以作證!
「我們本來,也不是要當英雄。」唐措帶著傷,身上的風衣也已經破了,但他站得筆直,提著劍的模樣像極了一個古老的騎士,只是說出來的話與騎士準則大相逕庭。
「既然不當英雄,那就當個反派。既然講不了道理,那就不講理。我說——殺了林硯東,否則關閉通路。」
作者有話要說:
唐措,一個永遠走在反派路上,十八匹馬都拉不回來的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