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弋沒料到他能在海上漂那麼久,這或許又驗證了那句話,活著要比死艱難得多。當彼岸的工作人員把自殺許可證交給他時,榮弋苦笑了一下,但還是跟對方禮貌道謝。
可副本通關的播報聲遲遲沒有響起,榮弋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或許得持證自殺才算過關。
這可真是有夠折騰人的。
榮弋累了,想速戰速決。尤其是在海上航行的過程中,他回憶起了太多過去的事情,讓他的精神更加疲乏。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道尖利的叫聲,「不!我不想死!放開我,我不想死了!」
榮弋看過去,發現是在辦證大廳里排在他前頭的那個中年婦女。她已經站在了絞刑架下面,脖子裡也套上了繩索,但最後一刻她後悔了,開始拼命掙扎。可兩個工作人員一左一右抓住了她的胳膊,而她腳下站著的凳子也已被撤去。
她尖叫一聲,脖子被繩勒緊,很快便發不出任何聲音,只餘一雙腿在空中亂蹬。
工組人員鬆開她,任憑她胡亂扯著脖子裡的繩索,把手上的皮都磨破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也無濟於事。
他們冷漠地看著,像戴著面具的傀儡。等那中年女人咽了氣,他們又齊齊回過頭來,看向了榮弋。
榮弋平靜地拿出槍,對準了太陽穴。扣下扳機的那一秒,他忽然開始想自己當初在死前是否有猶豫過。
答案是忘了。
「砰!」
一聲槍響,榮弋又回到了G區,出現在監獄前那片空曠的草坪上。他的傷很重,哪怕服用了藥劑依舊還有血順著手臂流下來,滴落在草葉上,順著葉的脈絡滑下。
「樂章拿到了?」肖童的聲音響起。
榮弋抬頭,呼吸漸趨平穩。不過兩三秒的時間,他顫抖的指尖便恢復平靜,點點頭。樂章是他在一隻海怪的肚子裡找到的,激烈的戰鬥讓他差一點錯過了樂章的氣息,而在那樣險象環生的情況下將海怪開膛破肚,再找到樂章帶離,著實不易。
但肖童也沒有提醒他的義務,榮弋知道,所以不必多言。
肖童微笑著,「現在輪到你揭開你的籌碼了。」
榮弋深吸一口氣,脊背稍稍挺直。他沒有立刻說話,似乎是做足了心裡建設,才正色道:「燕雲有一個技能,叫——奪舍。」
聞言,肖童面露凝重。
他和烏鴉先生親眼看到林硯東將被困魔像中的燕雲吞噬,當時林硯東說,他是來渡他的。可現在聽榮弋這麼一說,到底是誰渡了誰?
肖童不認為林硯東會打無準備的仗,他敢去找燕雲,證明他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可林硯東對燕雲的了解,也一定不會比榮弋更深。
「你既然是歸來的人,為什麼要來這裡告訴我?你難道不想讓燕雲回來嗎?」肖童眯起眼,「一份樂章,比燕雲重要?」
榮弋搖搖頭,反問:「他原本在副本里,也許刑期將滿,就要去投胎獲得新的人生。為什麼會認為回來會比新生更好?」
肖童:「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屠神者,不一定會這樣選。」
「是啊。」榮弋輕笑了笑,餘光瞥看向高懸的圓月,眼角流露出幾縷哀思和淡淡的自嘲。不過他又很快堅定起來,朝肖童禮貌地點了點頭,道:「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他利落地轉身,走了幾步,卻又停下來,道:「他有他的選擇,我也有我的。」
待榮弋的背影徹底消失在G區門口,肖童望著微風拂過的草坪,久久沒有說話。
這片草坪迎來送往很多人。有鄭鶯鶯和江河,有冷繆和榮弋,有林硯東,也有唐措和靳丞,肖童見的最多的就是分別。
以前他與林硯東還活著的時候,一度離散,因為戰亂隔了天南海北。那時帥府倒了,林硯東也不再登台,他們都失去了彼此的消息。
再見時,是在江南的一艘遊船上。林硯東抱著三弦唱了一首半新半舊的曲子,叫《君心已遠》,倒是很應現在的景。
他該弄一個喇叭裝在這裡,每天二十四小時循環播放這首歌,好叫永夜城的大家也都聽聽。
不過榮弋最後的那句話,讓肖童心裡的擔憂減了不少。
擔心林硯東做什麼呢?他從來不需要別人的擔心。榮弋分明已經離開了永夜城,卻又自殺回來,如果他跟燕雲不再是一條心,接下來的戲可有得看。
卻說榮弋離開G區,剛走出監獄大門,就碰上了唐措和靳丞。榮弋頓住腳步,「這麼信不過我?」
靳丞攤手,「其實我們也剛到。」
榮弋笑笑,直接把樂章拋給了靳丞,毫不含糊。
靳丞確認了樂章的真假,也毫不猶豫地把它收起,隨即對榮弋做了個請的手勢。雙方的信任進一步加深,靳丞也直接跟他交了底。
「冷繆去見過林硯東了,兩人之間或許有什麼交易。另外,黑帽子要求的那四樣東西他已經集齊了三樣,接下去得防著他了。」
榮弋微怔,隨即蹙眉,「冷繆怎麼會去見林硯東?」
靳丞:「你跟他關係最好,你都不知道,我們怎麼會知道。」
榮弋沉默,片刻後,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去查清楚的。黑帽子那邊可能得拜託你們了,我跟他打交道不多。」
靳丞:「一言為定。」
雙方又很快分開。
唐措看著榮弋離開的方向,說:「榮弋知道《月隱之國》的事。」
靳丞:「怎麼看出來的?」
唐措:「觀察。」
也許是因為靳丞把冷繆的事情放在了黑帽子的事之前,榮弋驟然聽到好友的消息,因為擔心,再加上身體太過疲乏,所以並未能保持慣有的冷靜和周密。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對各類消息的反應會比平常更真實,而他聽到黑帽子的消息時,過於平靜了,甚至沒有多問。
這代表此事並未超出他的預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已知《月隱之國》副本的知情者為:林硯東、言業、黑帽子、K,言業已死,剩餘三人。榮弋會從哪裡得到相關的消息?
唐措:「我一直覺得K隱瞞了很多消息,他知道的遠比我們想像的多得多,且涉獵廣泛。他不僅能知道肖童的事情,也能知道林硯東和黑帽子的事情,甚至在深紅那件事時,也是他一句『疫苗研究所』,引導我把莉莉絲派了過去。但他也不過是個在編玩家,權限不會高於肖童和烏鴉先生,他的消息來源在哪裡?」
靳丞:「你覺得他跟榮弋私下裡有來往?」
私下有來往和買賣情報的關係是不一樣的,前者要比後者深得多。唐措的理由也很簡單,「直覺。」
直覺是基於經驗的判斷。
一個榮弋身懷秘密,甚至帶著二號樂章,卻能在永夜城一眾大佬的注視下隱藏得那麼好。一個K掌握著各類情報,仿佛在暗地裡引導一切,卻偏偏繞過了榮弋,沒有對外透露出關於他的一絲消息。唐措沒有實證能證明他們私底下有來往,但如果說他們互相在暗中有誰策應的話,彼此都是不二人選。
至於K跟黑帽子,看起來更像是塑料朋友。
靳丞很相信唐措的直覺,不過誰都有點不願意說的小秘密,一旦說破,或許反而招來麻煩,不利於其他事情的推進。
從旁側擊是個好辦法,譬如去找黑帽子,這位塑料朋友或許知道點什麼。
兩人一邊商量一邊來到了黑帽子雜貨鋪,可自從夢幻無限市場開張以來,很少有人再見到黑帽子本人了。
唐措和靳丞也毫不意外地沒見到人,一連跑了兩個區,都沒有。
兩人乾脆先去了C區,完成升級,而後轉道中心區,打算去居酒屋走一遭。居酒屋的老闆娘是黑帽子的情人,她跟K也是認識的。
居酒屋裡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唐措和靳丞掀開門帘進去的時候,店裡一個客人都沒有。老闆娘背靠在料理台上抽菸,纖細的手指夾著菸嘴,神情在繚繞的煙霧中稍顯寂寥。
「叩、叩。」靳丞屈指敲了敲桌面,抱臂倚在吧檯上,笑著打趣:「這是怎麼了?又是哪位不長眼的客人當著你的面說渾話?」
老闆娘回過頭來,看清靳丞和唐措的臉,嗤笑一聲,「敢當著我的面說渾話的,可不就只有靳丞你一個嗎?」
語畢,她斜了他一眼,乾脆轉頭招呼唐措,「這位小帥哥可很久沒來了,今天想吃什麼?姐姐請客。」
唐措:「牛肉拉麵,多加一個蛋,溏心的,謝謝。」
老闆娘失笑,「你還真不客氣,等著。」
靳丞莞爾,等老闆娘捋起袖子做面,他便開始大喇喇地點單。從天婦羅點到壽喜鍋,凡是想吃的都點上一份,差點被老闆娘一把壽司刀剁手。
「今天只做面,愛吃吃不吃滾。」
靳丞聳聳肩,轉頭又跟唐措尋安慰去了。老闆娘看著一點兒也不避嫌的兩人,心緒翻湧,手指動了動,忍不住又想點菸。
正要找煙盒,一根煙就遞到了她面前。她抬頭看到靳丞笑盈盈的臉,終是嘆了口氣,接過煙點上,深深吸一口,五臟六腑都重新熨帖起來。
靳丞和唐措都沒打擾她,良久,她撣了撣菸灰,道:「剛才黑帽子過來了。」
靳丞挑眉:「他來找複合?」
「屁!」老闆娘暗罵一聲,「我知道最近永夜城事多,你倆也不會無緣無故來看我,總歸又是因為他的事情。我一個跟他分了手的,本來也沒什麼可告訴你們的,不過剛才他說的話,倒像是在跟我告別。黑帽子那個混蛋,以為老娘稀罕他,怎麼不乾脆死了,省得來礙我的眼。」
告別?
唐措和靳丞對視一眼,一時猜不透黑帽子的用意,而就在這時,熟悉的《神靈、羔羊與烏鴉之歌》響徹全城。
「神靈、羔羊和烏鴉,
一起在懸崖快樂的玩耍。
他們唱啊跳啊,
石頭裡開出了鮮花……」
兩人齊齊色變,歌聲響起,意味著即將有樂章頒布。是哪份樂章?又是誰不聲不響地瞞著所有人直接頒布?
「叮!」
「檢測到第九號樂章,持有者在編玩家D11119。」
「律令在規定權限內,審核通過,即時生效。」
「下面進行全區播報。」
「令:開通在編玩家部分權限,從即日起,所有在編玩家可進入副本。」
「律令即時生效。」
黑帽子,又是黑帽子!
作者有話要說:
滴,仇恨值已蓄滿!
您的黑帽子已經上線!
要打他的請排隊,有序打帽,文明永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