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先生兀自發癲,聒噪的聲音刺得肖童耳膜生疼。他隨手把咖啡杯丟過去叫他閉嘴,卻換來更洶湧的噴發。
「你阻止他,快阻止他!」烏鴉先生拉扯著肖童的肩章催促。
「這是我G區的副本不假,可副本已經通關進入結算,不是我能再出手干預的。」肖童神色偏冷,反問:「你能嗎?」
烏鴉先生頓時卡殼,便似一頭扎進了死胡同,又瘋又氣,氣得羽毛一根根往下掉。
等烏鴉先生終於冷靜了一些,肖童又問:「他是誰?你說瀆神者,跟無名之刃有關?」
烏鴉先生冷哼一聲,「除了他們還能有誰,他們就是挫骨揚灰,本烏鴉先生都能認出他們來!可他竟然還在、竟然還在!」
肖童瞭然。
事情已經過去了百年,烏鴉先生看見無名之刃重現都並不如何激動,可見時間早已將許多事淡化了。當年那個屠神小隊的人,恐怕也早已經由清業程序輪迴轉世,沒想到這裡還剩一個。他的刑期如此之長,應該是隊長之類的關鍵人物。
林硯東找到他、喚醒他,卻並不像要救他的樣子,更像是——掠奪。
他從那人頭頂吸取的金色光點越來越多,那人的皮膚便開始寸寸龜裂。裂開的紋路里流淌著金色的細沙,隨著時間的推移金光越來越淡、越來越淡,直至被林硯東全部吸收,那人便化作一捧黃沙落地,歸於虛無。
一聲喟嘆,林硯東雙手合十,神色是難言的平和。
他從那人身上掠奪了什麼?是他的記憶,還是技能?
肖童蹙眉,他忽然感覺與林硯東分道揚鑣的這十年中他錯過了太多。他不該刻意迴避林硯東的消息,否則也不至於這麼抓瞎。
這時,烏鴉先生沉聲報出了一串數字,「00109.」
肖童微怔,隨即反應過來這可能是那個人的玩家編號。00109,這個編號非常靠前,只是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叫什麼。
烏鴉先生是很少稱呼玩家的名字的,他的思維更趨向於系統,先認編號再認人。
說起編號,肖童懷疑,不,是肯定在啟用A-Z的這一套編號之前,永夜城應該還有一套舊時代的編號系統,只是隨著時代更迭而消失了。
畢竟永夜城是一個沒有歷史的地方。
烏鴉先生不說,即便G區的典獄長也不會知道過去的事情,也不知道00109到底叫什麼名字。
他再次看向林硯東,屈指輕敲著椅子扶手,道:「烏鴉先生覺得他想做什麼?」
「不管他想做什麼,偉大而忠誠的烏鴉先生絕對不允許他們對神靈再有任何的褻瀆!決不允許!」語畢,烏鴉先生消失在監控室內。
肖童眯起眼,品悟著「忠誠」兩個字,若有所思。
與此同時,遊戲大廳里的玩家們忽然發現大廳中央的榜單發生了變化。
「黑、黑名單更新了!」
「臥槽臥槽臥槽第一名變了!」
「看第一名!」
「A28377是誰?誰能把靳丞給擠下去?!」
「天吶……」
眾人一時沒想起來,望著身邊驚疑的臉,都覺得不可思議。就在這時,一道更響亮的驚呼聲飛越所有人的頭頂,打在天花板上,又直直落回耳中乍響。
「A28377!林硯東!」
「雙榜第一!」
所有人齊齊抬頭,就連剛踏進遊戲大廳的人都錯愕地看向中央大屏。紅榜、黑榜雙榜第一名:A區,A28377。
這變化著實令人震驚,因為自從靳丞上位後,黑榜第一再沒變過。林硯東為人低調,哪怕占著紅榜第一的名頭,玩家們也時常將他遺忘,可他現在竟然擠掉了靳丞直接登上黑名單第一,他究竟做了什麼?
臥槽之聲此起彼伏,過了許久,震驚的玩家們才發現了榜上其他的變動。
唐措由原來的黑名單五十名開外躥升到第十三名,更以低級區玩家的身份直接闖進紅榜,雖然是紅榜吊車尾,但也依舊讓人心驚——他才來了永夜城多久?
其他的變動不大,崇延章的名字消失後,補了另一個A區的人上來。歐皇餘一一則上升到紅榜第十三名。
但大家都知道,深紅的名字即將從這個榜單消失,屆時從紅榜第四名開始所有人都將自動往上提一位。
遊戲大廳的變動暫時還沒有傳播開來,一直等候在監獄內那片寬闊草坪上的冷繆和榮弋終於迎來了探監的機會。
牢房的大門向他們敞開,但令人疑惑的是,典獄長肖童竟然就這麼直接放他們進去了,沒有任何刁難。
兩人對視一眼,都很詫異,但這點詫異還不足以阻擋他們的腳步。很快,他們就在牢房裡見到了從副本歸來的林硯東。他出了副本,但刑期還沒滿,所以仍盤腿坐在牢房裡,等待釋放。
看到林硯東那形容枯槁但神色平和的模樣,榮弋又忍不住蹙眉。
「林先生看來吃了點苦頭?」他道。
「都到了牢里,哪能不吃點苦?」林硯東笑得雲淡風輕,倒叫榮弋不好接話。
冷繆卻很直接,「言業是你的人?」
林硯東竟也承認得乾脆,「是。」
語畢他又笑著問兩位:「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榮弋道:「榮弋占卜出了二號樂章的位置,她搶走樂章躲進了隱藏副本。」
聞言,林硯東終於露出一絲凝重,道:「言業確實跟我有舊,我跟她一直有聯繫,你們也可以說她是我的一個眼線。但我不知道她占卜到二號樂章的事情,深紅出現得猝不及防,我沒來得及做什麼布置。她跟深紅有聯繫?」
榮弋:「這倒是沒有。我們還想問林先生,言業為什麼要這麼做?既然她是你的眼線,為什麼要瞞著你?」
林硯東沉默良久,冷繆略顯不耐煩。驀地,林硯東苦笑了一下,說:「她應該是恨我。你們知道她搶走了樂章,那應該是見過她了。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需要負一部分責任。」
榮弋:「什麼責任。」
林硯東搖頭,「這就是我跟她之間的私事了,我不能告訴你們。」
「難不成你以為就這麼幾句話,就能說服我們相信你?」冷繆聽他們試探來試探去就覺得煩,他此刻看誰都不是很順眼,語氣冷硬,「那餘一一呢,你怎麼解釋他從言業那裡得到了命匣線索的事情?這難道不是你安排的。」
餘一一得到線索是在占卜當天,那是距離深紅出獄還有好幾天。這消息原本靳丞沒告訴他們,是他們來見林硯東之前才透露出來的。
「我並不知道。」林硯東仍是搖頭,臉上也沒有多少被懷疑的憤怒,像一顆沉默的黑色石頭,表面卻又有著玉一般瑩潤的光澤。
榮弋有一種感覺,林硯東較之以往好像變得更讓人捉摸不透了。那雙眼睛裡有一種沉靜的力量,任風吹不動、雨打不到,心如磐石。
冷繆輕嘖一聲,不太愉悅。
榮弋心知他們肯定是套不出什麼話來了,林硯東道行太深,輕易不會上鉤。或許他根本不相信二號樂章在言業手上,又或許他從剛才的對話中推斷出言業並未泄露太多信息,有恃無恐。
而言業現在躲進了副本,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就算出來了也不一定能再碰上,可以說死無對證。
榮弋最後問他:「你知道言業進的是哪個隱藏副本嗎?」
林硯東:「這個問題你們或許可以回去問靳丞和唐措,你跟他們說,他們自然就明白了。」
這倒是個意料之外的答案。榮弋思忖著,扯了扯黑著臉的冷繆,乾脆利落地告辭離去。既然套不出話,那就避免過多的交談,否則容易被反套。
林硯東卻又叫住他們,「無論如何,苗七是不知情的。那孩子心思單純,只一心想要保護我,請不要為難他。」
榮弋回頭,便見林硯東向他點頭致意。目光溫和,並無半分虛假。
不知道為什麼,在面對這樣的林硯東時,榮弋忽然有一種若有似無的熟悉感,以至於他快要走出監獄時,還忍不住回頭遙望牢房的方向。
可明明林硯東還是那個林硯東,他們之前也並無過多的交集。
這又是怎麼回事?
冷繆看他這三步一回頭,又什麼都不說的樣子,臉更黑了——嘖,誰稀罕跟你們做朋友。
待兩人的身影終於消失在監獄大門外,肖童出現在牢房的陰影里,抱臂靠在牆上,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林硯東。
他不說話,最後還是林硯東打破了沉默,「你一定有很多話想要問我。」
肖童:「別自作多情。」
林硯東笑笑,「你問吧,只要我能答的,我都告訴你。」
肖童側目,「你這句話說出來,自己覺得能信嗎?」
林硯東:「也許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
說著,林硯東摘下了手腕上的佛珠,看著上面的刻字,目光里流露出幾絲懷念,「再見到你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時間真的已經過了很久了。我的過去只有你知道,十年不見,再也沒有人跟我講過去的事了。」
肖童原想諷刺他一句,可話到嘴邊,卻又被他左一句「過去」右一句「時間」挑起了久遠的回憶。心裡翻湧的情緒像舊日戲台上的紅綾,纏繞了一圈又一圈,既美又令人窒息。
「過去的事情你不是該拼命忘掉嗎。」肖童最終還是說了。
那些對於曾經的他來說是充滿懷念、仿佛盛在七彩琉璃盞里的過去,對於林硯東來說卻可能是不光彩的、屈辱的、甚至想要抹去的記憶。是誰否定了誰,其實不重要了。
月有兩面,有光必有暗。
重要的是現在,肖童手癢難耐地握住了腰間的甩棍,將眸中多餘的情緒壓下,再問:「你進那個副本,究竟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