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獄長肖童的甩棍,名叫「無戒」。
肖童在永夜城當了那麼多年的典獄長,這根黑色的甩棍就是他的標誌,要麼掛在腰間,要麼拿在手裡,從不離身。
甩棍的適用長度與身高和手臂的長度有關,肖童身高一米九往上,他的甩棍自然也比較長。無戒通體由類似黑鋼的永夜城特殊材質打造,共分三節,不用時只一把扇子那麼長,甩到最長時則有26英寸,即65cm。打擊範圍廣、力度大,附帶電擊。
當然,無戒的技能遠不止電擊那麼簡單,它最重要的一個功效來自於它的精神壓制。
威壓。
這是一個在各路小說里老生常談的詞彙,看不見摸不著,卻在此處具現為無戒的自動觸發技能,而且是無差別壓制。每個人受到的壓制強弱不同,越弱的玩家被壓製得越厲害,甚至直接跪地臣服。
無戒在肖童手裡,就是G區最至高無上的權杖。此刻到了怪物的手裡,效果雖大打折扣,但也不容小覷。
畢竟這是在永夜城三大榜單之一的白榜上,排行第三的裝備。
「不要緊張,典獄長閣下不會親自出手。」靳丞深諳永夜城副本的套路,肖童不可能親自出手當副本boss,烏鴉先生把他的武器弄進來,已經是走了後門。
他說著,把兩柄彎刀又咔噠一聲重新組裝成機械弓,抬手從虛空中抽出一支金屬箭,拉滿弓弦,道:「無戒,忌近身戰。」
話音落下,「咻——」長箭離弦,拉開了戰鬥的序幕。
威壓也分區域,越靠近無戒,受到的壓制就越強,那自然選擇遠程攻擊最佳。眾人可不敢懷疑靳丞的話,聞言紛紛與手持無戒的怪物拉開距離,有那幾個小心思多的,乾脆遠遠躲開,專挑別的怪物下手。
靳丞也根本不在意,咻咻幾箭跟那怪物對上了,一個人放風箏似地把它帶離了大部隊。
冷繆難得地給他打了個配合,一道空氣囚籠阻斷了那怪物與其他人的路,將無戒的威壓影響降至最低。
當然,這不是他突然看靳丞順眼了,而是他也很討厭被壓制的感覺。
這下,可就換烏鴉先生不樂意了。可他無法對玩家直接出手,再作弊一次那可就得被系統制裁了,於是只能氣得在路牌上跳腳,嚷嚷著要去跟唐措告狀,說靳丞在外頭瞎搞。
靳丞收弓,一個利落地轉身,抽空回他一句,「你去啊,如果他吃醋了,煩請告訴我一聲。」
今天的烏鴉先生,也要被靳丞氣死。
另一邊的唐措,終於從靈魂震盪中恢復了過來。他發現震盪過強的話,生命值也會有所下降,而且下降的速度會呈百分比增快。
數一數身上還剩四支治療藥劑,得省著點用。
此時墓園裡還剩下八十七塊完好無損的墓碑,唐措著重查看了一下那些電量過低的,對所有的內容都已了熟於胸。
重要的是線索的串聯。
各個手機上還是不停地有信息提示音響起,可見有些線索還沒浮出水面,需要等。
雨靴男從西山路逃竄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這時候,一條隱藏在紛亂信息中的推送吸引了唐措的注意力——XX省一小伙趕赴千里外見網戀女友,竟發現女友是男的!
點開連結是一篇充斥著濃濃微信軟文風格的情感故事,花了八百字描述XX省小伙內心的糾結和痛苦,一看就像是假的。
還有這文中配圖的小伙照片,雙眼被打上了馬賽克,臉卻還算清晰。不過唐措沒看到過這張臉,覺得眼生。
緊接著,西山路的兩起事故都被傳播到了網上。一是持刀殺人案,二是碎屍案,兩起案子一出,立刻在網上引起了廣泛關注,「叮咚、叮咚」的信息提示音連成了片,營造出一股非常緊張的氣氛。
唐措在各個墓碑之間穿梭,看到了不下三個版本的故事。有稍微貼近事實的、也有把兩件事混為一談的,還有大把的「現場觀眾」,添油加醋地把故事放大,差點傳成了都市怪談。
尤其是微信上,在大家的口口相傳之下,故事更是歪到了不知哪裡去。
有人再把看到的朋友圈的截圖發到微博,二次傳播,越傳越撲朔迷離。沒過多久,據說是當事人的微信就被扒了出來。
她發在朋友圈裡的照片、個人信息無一倖免,被曝光於大眾視野之下。
但是唐措從中感覺到了一絲違和。被扒出來的這個女生,二十幾歲的模樣,化著妝有些網紅臉,愛自拍、愛曬奢侈品,發在朋友圈的話時常透著股優越感,是最容易被網友攻擊的類型之一。
她很瘦,身材嬌小,大波浪捲髮。而且在最近的一張自拍里,她把頭髮染成了茶色。
違和感就來自於這個女生本人。
西山路的殺人案里,唐措沒有看到被害女生的正臉,也沒找到她的手機墓碑,但他從別的視頻里隱約透過人群的縫隙,看到過她躺在血泊中的身影。
她要比網上扒出來的這個女生高大很多,而且是黑色的長頭髮。因為大雨和視頻畫質的不清晰,唐措無法說出更多的細節,可直覺告訴他——這是兩個人。
為了進一步確認,他又去翻找了之前的視頻,結果不出所料。
信息在傳播過程中出錯,這是很正常的。先不論那個無辜被拉出來示眾的女生到底是誰,唐措現在更想知道受害者的身份。
他連兇手的手機墓碑都找到了,卻一直沒找到受害者的,這不合常理。
難道說是那些已經爆掉的墓碑的其中一個?
唐措把不厭其煩地重新找過,找了大約一刻鐘,一無所獲,倒是發現了另外一件事情。這來源於某人的微信群聊天內容——
聽風者:我把她的微信爆出去了,讓她也好好體會一下被人問候的滋味吧,嘻嘻。
貪吃的小狐狸:這不太好吧……
詩和遠方:她上次只是無心之失,也不是有意要嘲諷你的。這事兒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你這麼把人家微信爆出去,咒人家被捅死啊?
聽風者:那你們代替她啊?
聽風者:那臭婊子一看就不乾淨,誰知道背地裡有沒有做什麼讓人唾棄的事情,今天不出事明天也會出事,我只是提前讓她有點危機意識啊,又沒真的害她。再說了,真正傳播開來的是那些最喜歡博人眼球的yxh啊,關我什麼事?
聽風者:你們不是跟她好閨蜜麼,有本事去告狀啊。
聽風者:嘻嘻。
聽風者:你們背後也說了她不知道多少壞話,別以為我不知道,誰更高貴呢。
泡泡琦:好了,都別說啦,我相信大家都不是真的心懷惡意的,我們都是朋友啊,不是嗎?
……
唐措看得微微蹙眉。
泡泡琦跟這些人是朋友,那個被爆出來的女生跟她們也認識,那這些人去過西山路的機率就很高了。塑料姐妹花,總是能神奇地保持明面上的友誼,一起出門玩耍。然後各自發朋友圈,互相屏蔽,再背後捅刀。
別問唐措為什麼那麼了解,他當偵探時接過一個小案子,為了調查,假扮當事人聊了一個月的微信。
熟練掌握「嘻嘻」、「嗯啊」、「不要啦」、「愛你喲」等詞彙,穿梭於七個不同的微信群,而這些都被如實記錄在他的生存評估報告裡。
還不如天天被狗咬。
思緒回歸到事件本身,爆出虛假信息的幕後推手和動機都有了,瞧著跟西山路的事故本身並沒有關聯。但這整個靈魂公墓呈現出來的故事,與其說是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件連著一件引發了連鎖反應,不如說像一張蛛網。
每一件看似不起眼的、無關聯的事都是網上的一個節點,誰也不知道它還會不會連接到其他的絲線。
也許這張蛛網,就應該叫做網際網路。
思及此,唐措果斷推翻了之前關於生死標準的判斷。每個人都是網上的一個節點,選取片段呈現於這個故事裡,如果僅僅依靠這些去判斷此人靈魂的生死,是不嚴謹的。
正如那個出現過幾次的泡泡琦,她的話很假、自拍很假,說著漂亮的場面話,透著一股自私和對他人生命的冷漠。可僅靠這些去判斷她這個人是否已經成了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還是不夠妥當。
而且,唐措始終對手機墓碑上展示出來的信息,保持基本的懷疑。大膽懷疑,合理假設,這是一個偵探的必備素養。
如果判定生死的標準沒有唐措之前想的那麼玄乎,那問題就反而變得簡單了。靈魂公墓里有九十九塊墓碑,代表九十九個跟西山路事件有關的人,可除非天降隕石或油罐車大爆炸之類的事情,現代社會,怎麼可能發生大規模死亡?
副本要求找出三個還活著的靈魂,那就代表死了九十六個。
如果反過來看呢?
唐措想起了他第一次進入永夜城時聽到的話——歡迎回到永夜城。
他當時就很在意,到底為什麼是「回」到永夜城,「回」這個字眼代表了什麼?
好的猜測還需要實證,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找到那兩個被害女生的手機墓碑,開棺驗證。可現在西山路那個被捅死的至今身份不明,遊戲主播的墓碑也還沒找到。
唐措是在別人的手機屏幕上看到她的直播界面的,而並非她自己的。
至今為止,唐措已經查看了這些墓碑不止一遍,可現在兩個都沒找到,越難找到就越說明他的方向可能是對的。
人間試煉遊戲只是前置劇情,回到永夜城才是真正地活著,所以——死即是生的開端。
可任務要求里有三個活著的靈魂,也就是說,還有第三個被害人。狗是不可能擁有手機的,所以暫且將之排除。
當務之急,是要先找到第三個被害人,再用排除法確定他們各自的墓碑。唐措確定了思路,目光也不由變得更加堅定許多。
肖童看著他的變化,猜到他可能已經明悟了通關的方法,笑了笑,稍稍移開視線。如果說唐措帶給他驚喜,那麼對鄭鶯鶯,便是進一步的審視了。
此時的鄭鶯鶯,正面臨選擇。
在此之前,鄭鶯鶯已經靠萬象再次成功混入怪物醫生的隊伍里,拿到了幾瓶藥,並暗度陳倉交給孟於飛。這裡的怪物醫生們會口吐人言,遵循一定的行為套路,但智力依舊低下,發現藥不見了只會尋找、發狂,卻不會對同伴下手。
鄭鶯鶯每次都裝成最弱小、神智最不清楚的那一個,他們做什麼她也做什麼,險而又險地混過去。
孟於飛跟她配合得很好,雖不算多默契,但至少沒有搞什麼么蛾子。可就在鄭鶯鶯打算繼續這麼幹下去的時候,變故發生了。
前頭標著304號病房的門突然被人撞開,一個踉蹌的身影從裡面摔出來,明明是很重地砸在地上,可那個年輕的大約二十出頭的男人竟還在笑。
他痛苦地蜷縮在地上,想爬又爬不起來,因為他全部的力氣仿佛都快要被抽空了,全用來笑。
「哈哈哈哈哈——」他就像被點了笑穴,一刻不停地笑著,臉上的表情也像是被夾子固定住,嘴角上揚,所有的肌肉都往上提,維持笑臉。
可他又是那樣的痛苦,笑聲里藏著崩潰和無力,似笑還哭,於是那表情看起來就格外扭曲了。
「哈哈哈哈殺、殺了我哈哈哈哈……」他看到怪物醫生靠近,眼中沒有露出恐懼,反而靠過去,向它們伸出手,卑微地祈求著:「殺了我哈哈哈哈哈殺哈哈哈哈……」
怪物醫生們嘴裡發出「嗬嗬」的聲音,好奇地將他圍住。鄭鶯鶯也跟過去,但她有萬象偽裝,玩家也認不出來。
可無論他怎麼祈求,怪物醫生們都不動手。他們收到的指令似乎就只是給玩家打針並制服所有反抗的病人,眼前這個明顯不在此列。
他們不動手,男人愈發崩潰。他已經笑得快脫力了,眼睛裡飆出眼淚來,樣子又滑稽又狼狽。
鄭鶯鶯可以殺他,但她很好奇,如果他一心求死,為什麼不自殺?
永夜城早沒有了自殺禁令。
突然,男人亂舞的手抓住了鄭鶯鶯的腳踝,他祈求的目光投向了這個看起來最像人形的妖怪,再次重複那些話語。
熟悉的畫面,讓鄭鶯鶯不由想起了她跟江河。當初她抓住江河的腳踝,是想讓江河救她,讓她活命,可現在這個男人是為了求死。
「鐺——」醫院大樓里的掛鍾發出了整點報時。
怪物醫生們每隔一個小時查房,這就意味著新的查房時間又到了,病人們該吃藥了。圍著男人的怪物醫生們立刻流露出喜悅,七手八腳地將男人重新拖回病房,把他摁在床上,而後齊齊回頭看向鄭鶯鶯。
藥劑在鄭鶯鶯手上。
為首的怪物醫生拿出病例報告,像對鄭鶯鶯那樣宣讀他的判詞,「自閉、孤僻,不合群,建議注入微笑基因,禁止獨處。」
話音落下,最晚進入病房的鄭鶯鶯才發現這裡是一個多人病房。這個精神病院的病房大多是單人的,多人的反而少見。
病房裡一共三個床位,靠門的是狂笑的男人;靠窗的也是男的,但比他更年輕,全身上下插滿電線;中間是個女人,腹部高高隆起,像是懷孕了。
這副本里還有孕婦嗎?
饒是鄭鶯鶯,也不由楞了一下,但為了不暴露自己,她立刻回神,並拿著針筒和藥劑靠近了男人。
該怎麼做呢?
「你想死嗎?」她忽然問。
其他的怪物醫生都抬頭看她,眨巴眨巴渾濁的眼眸,似乎不太理解這個同伴為什麼會問出指令以外的東西。
「想!」男人終於發出一個單字的音節,硬生生將笑聲忍住。
鄭鶯鶯點點頭,卻依舊把針頭推向他。男人見狀大驚,笑聲再次從他嘴裡迸出,卻變了調,他恐懼又憤怒,在笑聲中質問,並開始掙扎。
「想活只有一條路,死法卻有千千萬。」鄭鶯鶯歪著頭,舉起針筒微笑,「你不是想死嗎?」
我成全你。
「不!不!!!」男人徹底掙紮起來,他就是受不了這什麼微笑基因才想死的,怎麼還敢承受第二針。
可那泛著寒光的針頭已然到了他的手邊,他絕望著,卻又在絕望中生出一絲瘋狂。那是陷入絕境之人,怎麼都無法掙脫之後的,最後的瘋狂。
他咬著牙,牙根甚至滲出血來,整個人從床上彈起,重重地撞在離他最近的一個怪物身上。那怪物又不小心撞到了鄭鶯鶯的胳膊,於是鄭鶯鶯的針頭來了個誇張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插進了她身側那個怪物的手臂。
「手滑了。」她哎呀一聲,用力將藥劑推入它體內。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
針筒太大,不等藥劑全部推入,鄭鶯鶯便立刻棄針下蹲、前滾,以一個非常不熟練且非常狼狽的姿勢逃入隔壁病床的床底。
怪物醫生們都被她這套操作弄傻了,愣了兩秒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撲過去想要抓住她,卻連她的衣角都沒有抓住。而床底那麼狹窄,憑它們那龐大的身軀根本鑽不進去。
它們開始怒嚎,而那個被針劑刺中的怪物,已經不可控制地發出了笑聲。一個奇形怪狀的怪物被迫保持微笑發出毛骨悚然的笑聲,這是何等刺眼睛的畫面,病房裡的玩家們可算是見到了。
整個病房裡都亂了套。
怪物醫生們因為要抓鄭鶯鶯,放棄了對男人的鉗制。他略顯錯愕地坐起來,雖仍然止不住要笑,可經過那麼長的時間,藥效已經有所減弱。
他咬咬牙,終是祭出武器,從怪物的背後撲了上去。
「哈!」他大叫著一刀砍向怪物的背,雖砍中了,卻也被對方重重拍飛。砰的一聲撞在中間的病床上,把正躺在床上的女人都撞了下來。
那女人原是昏迷著,所以才一直沒動。此刻她捂著肚子清醒過來,身下已然開始大出血,劇烈的疼痛讓她差點再次暈過去。
一回頭,帶著腥風的怪物正朝她探爪。
「老娘跟你們拼了!」她要瘋了,不管不顧甩手就是一道火焰攻擊,這麼近的距離,正中怪物面門。
這也導致躲在她後面剛從病床底下爬出來的鄭鶯鶯,差點被燒了眉毛。
幸好她是個光頭,否則頭髮肯定保不住。
其實怪物是想去抓鄭鶯鶯的,誰曾想女人突然從床上滾落,擋在了中間。鄭鶯鶯見狀,趁著女人正歇斯底里的時刻,抓著匕首從她肩膀上方刺出去,不管準頭只管亂刺,又給了怪物一刀。
火焰攻擊再加上無名之刃的詛咒之力,那怪物一時被弄得頗為狼狽,怪叫著後退。
恰在這時,最後一張病床上的少年跳起來,一個猛虎下山撲在它身上,一手一個電擊器,用力壓向對方的腦門——
「讓你電我、讓你看不起遊戲宅,老子電死你!」
如果唐措或靳丞在這裡,一定認得出來,此人正是《風雪夜歸人》和《決勝魔歸城》副本中碰到過的錢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