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從中午十一點半開始一直下到晚上的七點半。下雨天,天是暗的,照得人心裡也暗沉沉的,易低落,易暴躁。
正在直播的女生在出租房裡遇害了,兇手是誰無人知曉。
唐措看著暗掉的屏幕,好幾秒鐘都沒有動。因為屏幕暗了,可聲音還在,暗掉是因為有人遮擋了鏡頭。
他能清楚地聽到女生被捂住的呼救聲、掙扎中椅子倒地的聲音,還有她被拖走的聲音。
時間是下午一點零三分。
遊戲主播,這與之前那個因為給主播刷禮物而被父母責罰的學生有關聯嗎?唐措蹙著眉,覺得耳邊似乎也響起了雨聲,氣溫驟降,微寒。
他站起來,遙望整個公墓。手機組成的墓碑方陣詭異又荒誕,公墓外則是化不開的黑暗,就像他剛死那天去到的廣場一樣,根本逃不出去。
須臾,他的目光又落到手機屏幕上。
兇手是誰?死者是誰?他暫時找不到另外的關聯,於是果斷放下,重新拾起外賣員那條線繼續追查。
他的動作似乎變快了一點。
肖童支著下巴認真看著,想喝一口咖啡,卻發現咖啡已冷。他驀地笑了笑,把咖啡杯放下,又重新認真、仔細地打量起唐措。
認真玩遊戲的小朋友,總是格外討喜。
畫面里,唐措在不斷走動中思考。如果外賣員因為西山路的事故沒能及時送餐,點餐的人沒能及時吃上這一餐,又會發生什麼連鎖反應?
過了一會兒,唐措經過仔細排查,終於找到了疑似點餐人的墓碑。
手機界面上顯示的是他的工作群,領導在訓話,員工們在發鮮花和鼓掌的表情,一溜兒的複製黏貼,整整齊齊。
他沒有出聲,於是領導@了他,問他為什麼不答話。
王總:@陳俊,看到消息了嗎?怎麼不回話,是不是對我剛才的話有什麼異議?可以說出來。
王總:我們是一個包容的像大家庭一樣有愛的公司,允許員工有不同的意見。
財務莉姐:@陳俊,是啊小俊,王總說的都是很重要的話,你作為年輕人,更要聽到心裡,這會對你以後有幫助的,知道嗎?
李監:莉姐說得對【鮮花】
……
名叫陳俊的年輕人不出意外地炸了。
陳俊:我有什麼意見?我沒什麼意見!
陳俊:我一天天的忙得要死要活連中飯都吃不上了,還要在微信群里給你們捧臭腳拍馬屁。每一天!每一天都跟我說年輕人要加油干,為了夢想為了未來,不要計較錢錢錢!拿手機說你上班摸魚,不拿手機聽你們訓話還要說我不合群,合你大爺的微信群!
於是不合群的陳俊被開除了,他一氣之下,投訴了外賣員。
唐措找啊找,步履如風,神色堅毅。
身後又有一個墓碑炸開,他頭也沒回,目光迅速鎖定一個手機屏幕,半蹲下查看。那是微博界面,有人發了一條短視頻,地點正是西山路。
蹲在地上哭泣的外賣員,襯得今天的雨格外無情。
微博的措辭很激烈,充滿了氣血上涌的正義感。背景是擁堵的人群,探頭探腦地看向某個方向,唐措猜那就是事故發生的地點。
大雨模糊了一切,讓人看不清雨中正發生的慘劇。唐措卻眼尖地看到外賣員背後的街角,有個高大的黑衣服的男人穿著雨靴走過。
他推著一輛運貨的小推車,推車上裝著兩個大的白色泡沫箱子,箱上蓋著一層黑色防水布。
所有人都在看事故現場,沒人注意到身後的他,就連十米之外的外賣員都沒發現——那兩個泡沫箱子裡可能藏著屍體。
雨靴男也被堵住了,他停下來靜靜望著人群聚集的地方,帽子遮著臉,看不清面容。
視頻很短,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內容。點開底下的評論,剛開始是滿屏的譴責和心疼,後來又多了些說外賣員也許也有錯的言論,雙方毫無意外地吵了起來。
唐措快速瀏覽。他看東西很快,上學時就練就了迅速抓取關鍵詞的技能,至少提速百分之五十。為了不漏掉關鍵信息,他幾乎把能翻到的評論都看了,卻沒能看到什麼有用的。
「叮咚。」墓園裡又響起了信息提示音,一聲接著一聲。
唐措依次查看,看到他第一個查看的手機屏幕時,發現這個名叫「泡泡琦」女生又更新了一條朋友圈。
泡泡琦:
好可怕,西山路出事了,據說是男女朋友鬧分手,男的把女的給捅了【驚嚇】唉,這男的也太衝動了,女的也是,怎麼不好好說呢?還是像我這樣好啦,獨立自主的新女性,才不需要男朋友!
【自拍.jpg】【自拍.jpg】【自拍.jpg】
又見西山路。
唐措忽然有種大膽的猜測,難不成這公墓里九十九個人,全部到過西山路嗎?
與此同時,精神病院內,被拖進診療室的鄭鶯鶯正被金屬的鐐銬困在病床上。此處共有三個怪物醫生,一左一右還有床尾各站一個,但他們沒有立刻出手,而是像模像樣地湊近鄭鶯鶯,似在檢查一般,搖頭晃腦地打量著她。
一股帶著腥味的惡臭襲擊了鄭鶯鶯的鼻腔,她聞著這令人作嘔的味道,看著那三個怪物醫生奇形怪狀的醜陋的臉,卻沒有掙扎。
很快,右側的怪物醫生翻開手中的病例冊,開始宣讀她的診斷報告,「偏執型人格障礙,有嚴重的暴力傾向,不宜與他人接觸,建議隔離治療。」
聞言,鄭鶯鶯的臉色卻倏然變了,不是因為他們說要隔離治療,而是這個診斷。她聽過一次,沒想到還會再聽見第二次,什麼人格障礙、什麼暴力傾向,這些人根本不了解她,就要僅憑一句話把她關起來。
「不是我推他的!」她死死地盯著那個怪物醫生,還完好的那隻眼睛裡滿是憤怒和怨恨,「我得了癌症本來就要死了,為什麼還要污衊我?!」
「按住她!準備注射鎮靜劑!」這裡的怪物醫生智力水平遠在靳丞那個關卡之上,不僅能口吐人言,還有基本的行為套路。
兩個怪物齊上,一左一右將掙扎著的鄭鶯鶯按住,另一個拿出巨大的針筒,針筒里的鎮靜劑卻是紅色的。
像血。
那一點泛著寒芒的針尖在鄭鶯鶯眼中不斷逼近、放大,她強烈掙紮起來,身體卻被按得死死的。
可這怎麼行呢?
針尖猛地刺進皮膚的剎那,怪物醫生嘴裡發出「嗬嗬」的怪笑。刺痛讓鄭鶯鶯的掙扎達到了頂峰,她咬著牙,不顧手上的疼痛硬是把一隻手從金屬的鐐銬里抽了出來——那隻手上缺了一根小手指,本就殘缺,再蹭掉點皮肉,血液作為潤滑,終於讓她重獲自由。
脫困的那一刻,她立刻翻出匕首,一刀刺進最近的那個怪物醫生的胸膛。她的手受了傷,力道不足,匕首隻刺進兩三公分,便再難存進。
不過無名之刃霸道、恐怖,即便只是刺入一點點,也足以讓怪物癲狂。它的靈魂像被撕扯,莫大的痛苦席捲全身,每一處皮肉、每一處骨骼都似在承受凌遲之苦。
鄭鶯鶯鼓足力氣將它推出,再反手一刀刺向另一個怪物醫生。可那怪物已經被同伴的慘狀刺激到了,不退反進地朝鄭鶯鶯撲去,鄭鶯鶯一下子倒回病床上,匕首隻割破了它的胳膊。
與此同時,床尾的那個怪物醫生也重新抓住了鄭鶯鶯的腳踝。
「啊!」鄭鶯鶯覺得自己的腿骨好像斷掉一般,怪物的爪子刺了進去,痛得她眼淚登時就下來了。
她哆嗦著手,在疼痛中保持著清醒,勉力將匕首扔出。
無名之刃擦過那位怪物醫生的脖子,劃出一道血縫,而後掉落在地,發出「哐當」一聲。
怪物們被這聲音吸引,紛紛回頭看向地上的古樸匕首,眼裡有著恐懼和渴望,但誰都不敢伸手去撿——那是出於動物對危險的本能感知。
兩個怪物醫生都被匕首傷到,但傷得不深。最早那個被刺中的此時也緩了過來,嘶吼著要往病床上來,看那赤紅的雙眼,似是想要把鄭鶯鶯撕碎。
千鈞一髮之際,鄭鶯鶯扯住斗篷裹住了自己那隻脫困的手,擋住了它的血盆大口。那縫裡的獠牙要在手臂上,卻咬不破斗篷,甚至差點蹦碎它的牙齒。
鄭鶯鶯眸光微亮,那匕首又重新出現在她的掌心,手腕翻轉,立刻刺入怪物下頜。
連著被刺中兩次,怪物徹底瘋了,痛苦地倒在地上,再不能爬起。
鄭鶯鶯一邊用斗篷護著自己,一邊跟另外兩個怪物搏鬥,但斗篷雖然防禦很高,畢竟不是堅硬的盔甲,她的骨頭斷了、內傷也不斷累積。
怪物醫生終於又將她重新壓制,巨大的針頭再次戳進她的體內,將紅色藥液推進她的體內。冰冷的藥液讓鄭鶯鶯身體一個哆嗦,她又在疼痛中恢復了一絲神智,劇烈掙紮起來。
她越是掙扎,針頭就越不穩,注射再次中斷。
周而復始。
她在賭。
詛咒是持續效果,那兩個怪物醫生在與她搏鬥時又被她亂刀劃到幾下,只要她撐得夠久,它們就會先倒下。
更何況無名之刃有吞噬效果,它們的力量也會源源不斷地補充到她身上。雖然它們實力不夠高,補給很少,但對於現在的鄭鶯鶯來說,無異於甘露。
終於,撲通兩聲,怪物醫生倒下了,身上被無名之刃割出來的傷口呈濃墨一般的黑色,光是看著,便有種心神都被掠奪的驚心感。
病床上的鄭鶯鶯卻也不動了,紅色的血沾染在紅色的斗篷上,一時讓人分不清那到底是血的顏色還是斗篷的顏色。
巨大的針筒掉在地上,裡面的藥液大約還剩四分之一。
一隻烏鴉在窗外的樹幹上搖頭晃腦地看著,但他沒有靠近。
驀地,診療室的門被人推開,一個打扮普通的男玩家走進來,站在病床前神色複雜地看著鄭鶯鶯。
顯而易見,他已經在門外等了很久了,但他聽著裡面的動靜,一直沒有進來。
此時此刻,他的目光從鄭鶯鶯的獨眼上滑落,最終定格在她虛握在掌心的匕首上。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再次不確定地打量著她的臉,遲疑地伸出了手。
他的指尖慢慢地、慢慢地靠近了無名之刃,從最初的遲疑變成了堅定,眸光也愈發透亮。可就在他馬上就要拿到匕首時,鄭鶯鶯忽然睜開眼坐起來,肩膀狠狠撞在他身上將他撞倒在地,而後不管不顧地從床上撲下,將他壓住。
男人心中大驚,一隻手立刻摸向腰後企圖抽刀,可鄭鶯鶯的匕首已經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讓他動彈不得。
一滴血,從鄭鶯鶯的下巴滴落在他臉頰。
「歡歡。」鄭鶯鶯聲音嘶啞,被打得腫起的嘴角咧開來,笑著說:「你不乖。」
作者有話要說:
鄭鶯鶯戰鬥能力確實不強,就是狠,意識也挺不錯。江河不在,她就不能那麼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