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井底之蛙

  時不虞確實不著急。

  一件翻天覆地的事若那麼容易辦成,那她就不是人了,是妖。

  她對自己的信心來自於自己,也來自於她離開前一晚,白鬍子說的那些話。

  那個時常不靠譜,貪吃得牙都快掉光的人說:天時,地利,人和皆在你那邊,若論氣運,世間更無人及得上你。當進則進,當斷則斷,不必躊躇,便是最後沒能斗得過,不還有我嗎?

  這就是她的底氣,但同時,她也絕不允許自己在這事上一敗塗地,給白鬍子取笑她的機會。

  她有頭腦,有手段,有阿兄,有這些年結識的各地熟人,若這樣還輸了,那未免太對不起這災星之名。

  何謂災星?讓不想他好過的人過得不好才是!

  可她也沒想到,轉機來得這麼快。

  上弦月的夜晚,他們又來到了亂葬崗。

  對方熟練的拋屍,他們也在熟練的確認對方走遠後,熟練的去驗查屍體,並且火摺子也換成了火把,匕首換成了長刀。

  這已經是第三次,一行人都顯出了一些不應該的熟門熟路,氛圍也透著輕鬆。

  可當挑開一張蓆子,看到那張臉的瞬間,言則立刻把蓆子挑回去重又蓋上,同時喊:「退後!」

  旁邊幾人飛奔上前掩護著言十安後退,萬霞則是直接將姑娘背起來,但凡有一點異動就跑路為上。而時不虞也摟緊了阿姑,顯然這樣的時候並不鮮見。

  言十安瓮聲問:「怎麼回事?」

  回頭見公子捂著口鼻,言則鬆了口氣,把自己臉上的帕子捂得更緊,退後了些道:「這人臉未劃花,但是,像是天花!」

  幾人大驚失色,下意識的又退後幾步!

  天花,染上了沒幾人能活下來!

  「公子,不宜久留。」

  時不虞聽到了,她也知道不宜久留,可是她仍有疑惑,稍一想,道:「言則,看看其他幾人的情況。離遠些。」

  言則握緊長刀上前,準備這長刀本是為防不時之需,沒想到今晚就起了大用。

  一一挑開另外兩個蓆子,言則有些意外:「表姑娘,他們臉上並無異樣,仍是劃花了。」

  時不虞拍了拍阿姑的背。阿姑會意,把她放下來,卻仍是不允她上前。

  「把第一具屍首的衣裳挑開,看看他手腳。」

  言則依言行事:「表姑娘,身上沒有。」

  「再看另外兩個。」

  「未有。」

  時不虞眉頭微皺:「我雖未親眼見過天花,但聽大夫說過天花不是只長在臉上,手腳上也會有,這不應該。」

  言十安立刻反應過來:「你覺得不是?」

  「這是京城。」時不虞看向他:「真出現了天花,不該還這麼歌舞昇平。便是消息還未傳開,該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你這兩天可有收到任何消息?」

  言十安不必回想便能肯定的告訴她:「沒有任何這方面的消息。」

  「那就是了。」時不虞想走近看看,但白鬍子自小就在她耳邊說的『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立刻跳出來提醒她不可犯險,她想堅持一下,可惜腿腳不聽使喚,真是慫得理所當然。

  言十安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有人借天花之名行事?」

  都天花了,能行什麼事?

  兩人都想不通,畢竟一旦被疑是天花立刻就會被按住關起來,別說做什麼事,只有等死一個結果。

  「公子,這人,這人……」

  言則突然的急聲讓兩人齊齊看了過去,時不虞還往前走了兩步,又立刻被萬霞拽了回去。

  「是閹人!」言則聲音都變了:「公子,是閹人!」

  全天下有資格用閹人的地方只有一個:皇宮!

  時不虞卻笑了。

  她的懷疑,沒錯。

  「能縱享美色的或許有許多人,但全無顧忌想弄死就弄死的,不多。有這本事到處網羅美人還不把人當成人的,更少。」時不虞看著被草蓆裹著的人:「便是相國,也不行。」

  言十安聽懂了她話中之意,頓覺喉中艱澀:「所以,你畫了那些畫找人。」

  「溪匯聚成河流,河流匯聚成湖泊,而湖泊匯聚成大海。」時不虞手指上下起伏,舞出水流的形狀:「可它們歸根結底不都是水嗎?水要想淹了你,溪流不行,河泊差點,湖泊你能逃脫,那大海呢?你逃到哪去?」

  時不虞指著亂葬崗上的每一架屍骨:「他們,也是這其中的一滴水,當時機到時同樣能山呼海嘯,淹了那小小一方京城。」

  時不虞手一揮,指向京城:「他以為他坐擁天下,可天下如此之大,他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是那井底之蛙罷了。言十安。」

  言十安看向此時又狂又傲氣萬千的人。

  時不虞看向他:「你永遠不要做那井底之蛙,我會看不起你的,就如今日我看不起那皇帝一般。」

  這明明是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可此時聽來,就好像這個字已經寫好,只等他穿戴好往那位置一坐事情就成了。

  不得不說,心潮澎湃。

  言十安重重承諾:「我會記著今晚。」

  「真記得才好。」時不虞看向言則:「看看他後庭。」

  話題轉得太快,並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讓正聽得入神的言則反應都慢了半拍才上前動手,心底悄悄感慨:表姑娘屬實非常人,既敢把皇帝貶得一文不值,也敢扒閹人的褲子,並且巧妙的相提並論,把那竊賊踩進塵埃里。

  時時提防著表姑娘又冷不防給公子吃什麼的言則,頭一次嘗到了和表姑娘站在同一陣營的樂趣,恨不得她再多說幾句,就算是死人動了他也……

  死人動了?

  身體比腦子更快反應過來,言則立刻退後,長刀橫胸而立,警惕的看向那坑底。

  「公子,屍身有變。」

  有變?詐屍了?

  言十安還未說話,時不虞眼睛先亮了,聽白鬍子說過許多神怪故事,這馬上就要親眼見著了,要不是被阿姑攔著她已經跑了過去。

  「快說說!他怎麼樣了?」

  言則死死盯著那一團,就見那人頭動了動,然後,睜開了眼睛。

  大概是被火把晃著眼睛了,他閉了閉眼,才重又打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