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光線昏暗,地下一層沒有窗戶,全靠牆壁上的火把照明,按理來說要更昏暗才是。
可東面那間監牢里卻亮堂得很,且有案有椅有茶水,靠牆的地方還安放著一張床。
朱凌頭髮梳得一絲不苟,五官舒展,姿態從容,看著好似還白了胖了,手裡拿著本書不緊不慢的翻著頁。
聽到前邊有了動靜,他並不在意,每天都有人來送吃的喝的,打理這小屋子,伺候他洗漱,不奇怪。
可當聽到數人的腳步聲時,他心下一動,抬頭看過去,幾個一臉橫肉的健壯男子往這裡靠近,他瞬間明白了,頓時大笑出聲。
「去讓章續之來見我。轉告他,我今日斷了氣,他活不過明日。」
幾人面面相覷,真就不敢異動,其中一人快步離開。
朱凌低下頭來繼續看書,神態悠閒,就好像一隻腳踏進了閻王殿的不是他。
章續之來得很快。
聽著腳步聲停下,朱凌抬頭看著他笑了:「章相國這是等著我來請?」
章續之身披斗篷,帽子遮住半張臉,不是熟到一定地步都沒法一眼認出他來,他揮手示意幾人去外邊守著。
「外邊拖不下去了。」
「哦?」朱凌神情不變,只是這聲『哦』格外的意味深長。
「沉棋今日在京府衙門前撞了柱。」
「死了嗎?」
「沒死。」
「我還以為他死了,激起了文人那點子不值錢的氣節。既然他還活著,靠他一個無權無勢的文士能掀起什麼風浪?」朱凌笑著看向他:「是拖不下去了,還是……不想拖了?打算解決了我這個明面上的人,結了這案子,除我之外大家都好?」
「你小看沉棋了,自上次南賢北聖雅集之後,他就成了南派名士中的代表,他的號召力之大,超乎想像。」
章續之神情不變,只將現在的情況道出:「他行如此悲壯之事,將平時散沙一盤的讀書人凝聚起來,如今京府衙門外邊數百人靜坐,全在喊著『殺朱凌,平民憤』。這種滴水成冰的天氣,一個晚上不知得留下多少條命在那裡,會收不了場。」
「所以,你打算殺了我,平民憤。」
章續之不說話,可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宮裡的意思?」問著話,朱凌邊往書里夾了書籤合上。
「我豈敢越過貴妃娘娘去。」
朱凌笑了,站起身來走上前,背著雙手和他隔著鐵柵欄兩兩相望。
「相國大人想除掉我很久了,如今總算讓你找到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想來應該非常開心。」
章續之看他臉上沒有半分著急的神情,不由得眉頭微皺,莫不是,貴妃娘娘私下給了他什麼話?
朱凌推開未鎖住的牢門閒庭信步般走出來,非常不把自己當外人的將章續之的帽子掀了,圍著他轉了兩圈,輕笑著湊近:「相國大人還記得,忠勇侯是怎麼死的嗎?」
章續之臉色頓變。
「不記得了也沒關係,我記得。平了民憤後,相國大人做的好事自也天下皆知,並且證據確鑿。有相國大人陪著一起,我不孤單。」
朱凌走回去,不疾不徐的重又將牢門關上,坐迴圈椅里,拿起書翻開夾著書籤的那頁繼續看起來。
「朱凌,你此話何意?!」
「相國大人如此聰明,怎麼還非得我把這事說破了。」朱凌頭也不抬:「自然是魚死網破,大家一起死的意思。」
「一起死。」章續之呵笑一聲:「你還敢讓皇上一起死?」
「我人都死了,還會怕這個?你可別拿誅九族來威脅我,誅了便是。」
平靜到無波無瀾的話語,讓章續之後背發涼,這個人,恐怕是真的準備了後手,他是真敢拖著大家一起去死!
朱凌突然又抬起頭來朝他一笑:「後招可不在朱然他們身上,不過如果你們要從他們身上著手,也請便,想來他們現在的日子也不好過,早死早超生吧。」
章續之雙唇緊抿,這和他想的不一樣。
來之前他先去請見了皇上,事情鬧這麼大,皇上正大發雷霆,雖然未將話說盡,但是做了這麼多年君臣,他豈會聽不明白皇上話語中的暗示,朱凌是不能留了,若殺了他能平息此事,那就殺了。
至於貴妃,哄哄便是,年少時的情分是難得,救命之恩也確實該記著,可比起膝下皇子來說,這點交情算得了什麼,而且他們也不是沒試圖保他不是?
當著貴妃的面沒說明的話,君臣倆都用眼神都交流好了,可誰能想到,朱凌並非毫無準備!
「你置貴妃於何地。」
「貴妃可知,你打算要我的命?」朱凌自問自答:「她定是不知,她若是知曉,絕不會同意。」
章續之不知他這自信從何而來,冷哼道:「仗著年少時的情分和救命的恩情得享半生富貴,你還不知足!你若真為貴妃娘娘著想,就該去把這事承擔了!我跟你保證,你走之後定保你朱家榮華富貴。」
「我都死了,朱家是不是榮華富貴和我有何關係?」朱凌擺擺手開始趕客:「不必廢話,若仍是要我性命,來取便是,我等著。」
章續之緊咬後槽牙,忍著氣快步離開,他得趕緊去向皇上稟報,以後怎麼弄死朱凌另說,眼下,他不敢冒險。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時不虞得了幾波消息,心裡有了底。仗著戴了帷帽,她大大的打了個呵欠,這麼幹等著,實在是累人得很。
游福看向她:「黃昏了。」
「您再早一些問,我都無法說什麼,畢竟時間充裕,說不定就讓他們想到什麼不要臉的法子了呢?可都到這個時間點了……」時不虞輕笑一聲:「他們只有一條路可走:殺朱凌。」
沉棋睜開眼睛:「拖了這麼久都未殺他,他定是有所倚仗,你確定眼下他不會繼續保朱凌?」
「他們若是捨得下朱凌,早就動手了,不會拖到現在。」時不虞看向天邊的紅霞:「章續之去過刑部大牢了,沒多久就匆匆離開。要真是能殺了朱凌,他不會過去,過去了,就是殺不了。」
游福不解:「那你剛才說……」
「只有殺朱凌才能平息此事,並且還能將這事徹底翻篇。可要是死的,不是真的朱凌呢?」時不虞輕聲道:「這是眼下他們唯一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