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了有些日子,自搬來此處就不曾宴客的曾家今日動靜不小,又是清水潑街又是開中門的,老爺還親自過問了吃食,連屏風都換成了最好的十二頁曲屏。
曾顯看著這架勢很是訝異,再看爹一身簇新的衣裳,他不由得問:「爹,今日您也要宴客?」
「我便是要宴客,能選在和你同一天?」曾正又親自將那屏風調了調。
「爹,您這樣兒子要多想了。」
「是你把事情看得太輕了。」曾正背在身後的手指輕輕搓著:「你當知道,若沒有他們幫忙,曾家會落個什麼後果?」
曾顯沉默片刻,道:「抄家流放。」
「真要抄家流放了,想再回到京城來談何容易。他們不挾恩圖報,是他們有情有義,可我們曾家得記著這個人情。」
「是,兒子記著了。」
曾正擺擺手,把糊弄住的兒子打發了。傻人有傻福,說不定人家就看中他這點傻才願意帶著他玩,就不必去早早挑破了。
大門外,幾人策馬走近,看著這乾淨的路面面面相覷,莊南喃喃道:「這什麼陣仗,不會是鴻門宴吧?我進去了還出得來嗎?不會醒來就在大理寺獄了吧?」
「莊南你小子最近肯定幹壞事了,像我,就一點都不怕。」竇元晨拍著胸膛,可動作上卻勒住馬,那是一步都不想往前走。
人的名樹的影,在此時即可見一斑,真正懷有期待前來的,恐怕只有一個言十安。
見他面色如常的上前,莊南打趣:「十安兄,下次交朋友咱們挑一挑出身?」
「你想挑個什麼樣的?」曾顯走出來,聽著這話似笑非笑的問:「挑個刑部的如何?」
「那還是算了,忍你一個就夠了。」
「趕緊的,我爹現在就一閒散人士,不吃人。」
「也就是說以前吃人咯?」莊南翻身下馬,把韁繩扔給前來接應的下人,上前拍著曾顯的肩膀道:「今日咱們一口酒都別喝,我怕等酒醒了,我爹得去大理寺獄領人。」
曾顯拍開他的手:「那地方你現在就是想進也進不去,酒醒了最多是在乞丐窩裡。」
「那……也行。」
幾人都笑開了,說笑歸說笑,怕也是真怕,但也是真把曾顯當朋友,受邀前來,前邊就是刀山火海也上了。
按理,來好友家做客,需得先去拜見長輩,而曾正卻攜夫人在堂前候著,客氣得讓竇元晨和莊南頭皮都繃緊了,老實見禮。
從他們進來,曾正的眼角餘光就落在言十安身上,見他跟著一起行禮,完全將自己當成了子侄輩,心裡一思量,受下了這個禮,虛扶了一下,道:「外邊嚴寒,屋裡說話。」
屋裡烘得暖和,他們先解了裘,又被伺候著用熱水淨了手臉,再喝下一碗熱湯,頓時整個人都有了微微熱意。
幾人目不斜視,都等著他人先開口。
曾正笑:「看來大理卿曾大人之名能止嬰兒啼哭不是笑談。」
「您的名兒也能讓我聽話。」莊南老實極了:「我不願意上書院讀書,我爹給我兩個選擇:要麼去讀書,要麼去大理寺受您調教。」
曾正沒想到自己的名頭還有這妙用:「你沒來大理寺,看來是選了讀書。」
「我爹就靠您的名頭,讓我在書院和瞌睡鬥爭了兩年。」
「哈哈哈,下回見著莊統領,得讓他請我喝頓酒才行。」
幾人沒想到傳言中鐵面無私的曾大人私下還挺好說話,也就不那麼緊繃著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麼直挺挺的,腦袋會轉動了。
曾正攜夫人端盞:「遇難見人心,顯兒能交上你們幾個朋友是他的福氣,以後常上家來玩。別管我在外邊是個什麼名聲,在家卻也只是個尋常長輩,喜見你們登門。」
幾人忙應下,舉盞一飲而盡。
「顯兒你好好待客,喝多了便住下。後方有一茶室,最適合賞景烹茶,喝盡興了亦可去那裡說話,對了。」曾正轉向言十安:「聽說十安公子對古籍頗有研究,我新得了一套孤本,無法確定是不是真跡,難得你登門,一會閒了正好幫我瞧瞧。」
言十安對上他的視線:「我這點水平也就您不嫌棄,待會就來。」
曾正滿意了,又朝另兩人點點頭,攜夫人先行離開。
竇元晨豎起耳朵聽著腳步聲遠去,挺直的背頓時塌了:「顯兒,你快好好招待我。」
「你想怎麼招待!」曾顯笑罵:「棍棒管夠。」
幾人笑鬧著吃吃喝喝,沒有利益糾葛,沒有算計,只有知己好友相伴,正是最美好的時候。
在他們去喝茶賞雪時,言十安跟著等候在那裡的下人來到書房。
曾正背對著他,看著掛在那裡的一幅畫。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當時還是太子的先皇,和你差不多的年紀。」曾正側過身來看向言十安,露出畫上笑容俊朗的男子:「你們看著,像也不像。」
曾正再次看向畫上的人:「先皇愛笑,便是即位後無子讓他備感壓力,對臣子也常是笑著的。但無人會覺得他好欺,誰也別想在政事上糊弄他,該下重手的時候不會心慈手軟,不算大過的也能輕拿輕放。那時我們都以為,有啟宗皇帝打下的基礎,有如此英明的新君,大佑將再迎盛世。」
沉默中,言十安在旁邊的圈椅坐下來,他並不說話,只是靜靜等著。
一會後,曾正也坐了下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這麼看著,便覺得他身上確實有先皇的影子。
「我並不能帶給你什麼,為何要接近顯兒?為何又要救我?」
「在我設局被抓時,曾顯第一個打開門讓人查,也很積極的帶家僕尋我,後來籌銀時他動用了不少銀錢。」
言十安不卑不亢:「於私,這樣一個人值得相交。於公,皇帝心胸狹隘,在我脫逃後必要找人發難。曾顯當時第一個開門讓人查,這讓那處地點有被查到的風險,皇帝必然是記住他了,再加上之後這案子不可能不查,但也不能真查,而曾大人你查案的水平誰人不知,所以當時便猜十有八九要動你。保住你,既是還曾顯當時全力救我的情分,也是因為此事因我而起,若讓偌大曾家在我和皇帝的鬥爭中付出那麼慘重的代價,我會有愧於曾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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