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倉庫出來,洛風請客,三個人在外頭撿了個乾淨的小店吃夜宵。
洛風叫了瓶酒,自斟自飲:「裴衍,你家是哪兒的?」
裴衍燙好碗筷,在洛行雲面前放下:「我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父親是體制內的,母親是H大的科研工作者。父母感情很好,家庭和睦,我是獨生子。」
洛行雲盯著眼前擺放整齊的塑料餐具,滿腦子我是誰我在哪兒,手腳不知道往哪兒放。他出門的時候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最後會演變成女婿上門陪老丈人喝酒的畫風。
正想著,裴衍拿起酒瓶,給洛風滿上一杯。
洛行云:「……」你要不要做得那麼像啊!
洛風倒是很平常地受了裴衍的敬酒。這個小ALpha自身條件很優秀,言行舉止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說得含蓄,但實際情況恐怕只會好不會差。畢竟有這個行動力給男朋友搞個有模有樣生物實驗室,也不是一般人家的財力支撐得了的。
洛風心裡有事,一杯悶倒:「那你家裡,知不知道你跟小雲處對象?」
裴衍認真地點點頭:「我媽媽見過他的,她很喜歡他。」
洛行雲懵了:「什麼時候的事?」
裴衍雙腿交疊,在桌子底下輕輕蹭過他的小腿,洛行雲臉騰地燒起來,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當心我哥把桌子掀了!
洛風兩杯白酒下肚,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絲毫沒注意到兩個小的在嘀嘀咕咕些什麼,思慮半晌,問裴衍:「那我能和你的家長交換一下聯繫方式嗎?」
「不要啊!」洛行雲頭皮發麻。
他哥碰到裴衍的事,很容易炸毛。他哥跟裴衍不對付也就罷了,他還要跟裴衍的爸媽去正面對剛,那要是以後他真跟小班長喜結連理,多尷尬啊!
再說,他都還沒見過裴衍的父母呢……
洛風見裴衍不回答,放下酒杯,鄭重宣布:「我工作上有變動,以後可能會比較忙,大部分時間都沒法在家。」
他說這句話時,沒有看他弟弟,看的是裴衍。
最近發生的事終於讓他相信,小裴對他弟弟不是一時興起,下半身思考。
裴衍真的方方面面都很照顧弟弟,比他這個當哥的還細心,再加之本身也優秀,出生也好,沒什麼可挑。
Alpha和Omega如果高度契合,相遇了就是一輩子的事。
裴衍能一擲千金,奮不顧身,為他所熱愛的披荊斬棘,在他前行時默默守護……洛風終於開始認真地思考他們倆在一起的可能性。
作為家長,他甚至考慮得更長遠,從戀愛想到了婚姻。
出於ALpha天性中的默契,裴衍從洛風的神情中讀出託孤的意思,給洛風斟了一杯酒:「我一會兒把我母親的聯繫方式交給你,云云這邊我會把他照顧好。」
得了這一句承諾,洛風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明天就是裴衍解除隔離的日子,洛風也終於決定前去泛函娛樂報導。吃完夜宵,裴衍就把兄弟倆送回了家。
下午洛行雲採購回來的衣服還堆在進門口,洛風收拾的時候抽出來一瞧,心情更加悵惘:「開始打扮了?」
裴衍家裡條件好,他弟弟老這麼不修邊幅的,也不是個事兒。只是臨別在即,睹物思人,眼看弟弟連穿衣風格都變了,潑出去了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沒有良心。」洛行雲全都往他身前堆,「給你的。」
洛風瞪大了眼睛:「……給我?」
「你要去從事特殊職業的嘛。那個圈子浮躁,跟我們普通人不太一樣。」洛行雲的眼神慈祥中沾點擔憂,「你再穿的亂七八糟,人家看不起你。」
他別的忙幫不上,拿獎學金給洛風置辦幾身行頭,還是可以的。
洛風神情複雜地抓著衛衣:「那你自己呢?」
「什麼我自己?」
「你去了一趟萬達,你買了什麼呀?」
洛行雲撓了撓頭:「沒買什麼,就把頭燙回來了。」頓了頓又道,「我什麼也不缺,也沒什麼想要的。」
他說沒什麼想要的,那還真沒什麼想要的,他想要的,有錢都買不到。
人的**總量是有限的,對知識渴求的多了,物質**就變得稀薄。衣服鞋子奢侈品什麼的,他從來也不怎麼放在心上。
其實單從經濟上講,他和洛風小時候都是少爺,所以他很小就明白錢並不等於幸福的道理。
不過他還挺樂意給家裡人花錢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看重的東西,像裴衍喜歡攝影,哥哥有音樂夢想。洛行雲看重他們,有了錢,就想在能力範圍內讓他們都開開心心。
洛風看了他良久,噙著眼淚,揉了揉他的腦袋。
其實真進了娛樂圈,他穿100和穿1000,在人眼裡也沒什麼區別。
但不要緊。
人類也許能靠金錢活下去,但人類只會因為愛感到幸福和勇敢。
「等哥出道,給你弄個生物5級實驗室!」洛風擲下了豪言壯語。
洛行云:「……沒有5級。」
λ
當晚,兩兄弟輾轉反側,一夜無眠。第二天起了一大早,跟裴衍在樓下會和,結伴去輕軌站。
清早的輕軌站里人流如梭,形形色色的人來往奔波。
東天一輪白晃晃的太陽懶洋洋攀上來,照亮了洛風拎著吉他的身影。
「生活費都打給你了,你的獎學金也自己存著應急,不夠問哥哥要。」
「我走了以後,你一個人住在那片兒不安全。你這幾天去看個房子,要有兩個臥室的,離你們學校近一點兒。環境要清靜,進門要有保安,不能再像我們家那裡人流量這麼大,人員成分這麼複雜。再半年就高三了,能走讀就走讀,學校里晚自習太晚了,你身體吃不消——小裴,這方面你比較老練點兒,看房子的時候幫他把把關。」
「你們倆也別想趁我不在做壞事。我昨天已經跟小裴媽媽溝通好了,她會時刻監督著你倆,不讓你倆那個什麼……越軌。上大學了我不來管你們,但是高中畢業之前,想都別想。」
「別光顧著戀愛,學習始終要放在第一位。不然小裴花大價錢給你搭個實驗室也打水漂了,買來的東西一定要物盡其用,知道嗎?」
輕軌自遠方呼嘯而來,洛行雲揉了揉眼睛:「好了好了,車來了。」
洛風早已淚流滿面,放下新到手的櫻桃紅大G,衝上去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他心頭浮起了第一次把洛行雲抱在懷中的感覺,小小的,輕輕的,像一團綿軟的小雲朵。
他開始後悔了。
這麼多年都耽誤了,好像也不差這一年?
「要不我還是……」
「走吧。」裴衍冷清地催促道。
洛行雲眼裡包著淚,用力點了點頭,推開了洛風。
他在美術課上學到一個故事,說丟勒家裡很窮,他和他哥哥都想當畫家。但是他們的存款只夠一人去大城市裡學習。他們用拋硬幣的方式決定誰去,硬幣落到了正面,於是丟勒前往大師門下進修,多年後名聲大噪,成為了著名畫家。他衣錦還鄉,找到他哥哥,告訴他現在已經有能力供他學習繪畫,可是他哥哥的雙手早已在成年累月的曠工作業中變形,再也沒法握起畫筆了。
他不想哥哥變成那個礦工。
哥哥從小就喜歡音樂。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時候,是哥哥把他抱在懷裡,教他敲小鼓。也是哥哥把那些好聽的音樂介紹給他,讓他第一次感知到這個世界的美好。
他不想那個塞著耳機在房間裡沐浴陽光的少年就這樣平庸老去,因為他的緣故。
「去吧~」洛行雲忍著眼淚,把猶猶豫豫的洛風推上了打開的車門。
星期日,列車依舊滿載,來往的行人步履匆匆。
洛風拎起了大G,一步三回頭地上車,隔著一道門沖兩人揮了揮手。
帥氣的面容,一雙紅眼睛。
跟窗外的洛行雲一模一樣。
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幾乎沒有什麼地方相像。
但血緣不是家人的唯一憑證。
家人是付出很多愛與關心以後,結成的紐帶。
列車門關上,車廂緩慢地向前移動。
洛行雲原本想要堅持到哥哥離開,但是當看見車門緩緩關上以後,就忍不住跟著列車跑動起來。
當哥哥站上法庭,作為證人支持他們起訴爸爸以後,他們這些年從來沒有分開過。
也是哥哥在媽媽離開之後,用力牽著他的手,對婦聯的工作人員說:「我已經成年了,我弟弟不是孤兒,不需要去孤兒院。」
哥哥當年多大?
也就比現在的自己,大了那麼一歲而已。
車裡的洛風心疼不已,背著大G往後面跑。
一個追,一個回。
可是他們能比車快多少。
人生就是這樣。相伴著走完一段時光,就此揮別,各奔東西,塌上截然不同的旅途。
彼時他們貧賤,弱小,深夜裡依偎著取暖。那些記憶永遠不會忘,正如那些時光永遠不會再有。
洛行雲站在站台的盡頭哭泣。
枕木和鐵軌一列一列鋪到天盡頭。
裴衍走到他身邊,溫熱的手牽住了他。
少年並肩的背影,像一個天涯海角的句號。
——從此以後,就換我陪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