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行雲恍惚走到樓梯口,正撞見霍思明在那裡左右徘徊:「你剛跟班長在一起幹嘛了?」
洛行雲感情受挫,口氣不佳:「你站在這裡沒看見嗎?」
霍思明:「……」
他只聽到老洛沖班長喊裴老狗,老裴狗,狗老裴,一個狗字竟然可以顛來倒去地排列組合,果然當班長的男朋友就可以為所欲為。
霍思明沒好氣道:「那你昨天跟班長在宿舍幹嘛了?」
洛行雲心不在焉:「能幹嘛。」
霍思明輕輕踹他一腳:「能幹嘛是幹嘛?」
洛行雲扒著他的耳朵叫喚:「就吃了根牛奶夾心棒!然後一起刷了個牙!再然後他鼓勵我好好考試!沒了!」
「真假的。」霍思明看他的眼神很是一言難盡。
洛行雲終於品出不對勁來:「你那是什麼奇怪的眼神。」
霍思明仔細斟酌:「你們昨天真的沒幹其他事兒嗎?」
「我倒是想干其他的呢。可他就帶我進去認了認寢室,前後就那麼幾分鐘,打個啵都不夠。」
霍思明猶豫來猶豫去,吞吞吐吐道:「但是班長出來就跑我們寢室洗澡來了,還差使老沈去小賣部給他買內褲。」
洛行云:「……?!」
他第一反應就是:「這麼快,不至於的吧!」
霍思明:「……也是。」
昨天晚上他親身經歷了和帝王級Alpha同寢沐浴的恐怖事件,顧慮到洛神今天要參加物競,沒把這事兒報告給洛家哥哥。現在找當事人一調查,也覺得這裡頭疑點重重。既然老洛也一頭霧水,還混若無事地對班長的時長評頭論足,那他只能本著疑罪從無的原則,認定裴老狗昨天只是突然很想在沈書意寢室洗個澡。這也許就是帝王級Alpha的破講究?
霍思明不打算糾結了,操,他們倆有沒有性生活、性生活和諧不和諧,關他屁事兒,走進教室跟沈書意聊《火焰紋章》。
他的這番話,倒是打開了洛行雲的思路。
裴衍只會在一個情況下疏遠他——那就是當他覺得自己發生應激、會傷害他的時候。
上次他改變造型,引起其他ALpha過度注視,裴衍占有欲爆棚,果斷自行隔離。
這次的話……
直到昨晚上,裴衍的情緒還很穩定。
那麼也許霍思明說的這樁事,就是他改變態度的源頭。
一旦聯繫到ALpha強烈的**,事情就好像早已顯現出了徵兆。
傾身深咬他嘴裡的牛奶夾心棒;
從衣櫃裡取出的那件白T恤;
有意無意投射在他身體各個部位的目光;
撐在他身上時,過於遲滯的起身;
揉弄他腳趾的那一下;
還有捉住他的腳踝替他穿拖鞋時,掌心中過於炙烈的熱度……
裴衍說,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
——裴衍想要他。
——非常非常想要他。
洛行雲吞了口唾沫,轉身看著窗戶里的ALpha。
裴衍正一絲不苟地穿著白襯衫坐在位置上做題,於喧鬧的課間,安靜到壓抑。
洛行雲見過高A值Alpha變態般的**和破壞欲,那是他無法理解的偏執。那些零星的畫面直到現在都能讓他於噩夢中驚醒。
裴衍會變成那樣嗎?
裴衍會那樣對待他嗎?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不想因為還沒有發生的事,就和裴衍疏遠。
也許要克服慾念很辛苦,但這辛苦不應該裴衍一個人來承擔。
他們是兩個人,他不想一直被裴衍護在手心裡,看著他痛苦、恐懼和失落卻什麼都做不了。
他也想派上用場,哪怕千萬分之一,都想幫到他。
他的喜歡,不僅僅只是說說而已。
洛行雲遲疑了片刻,捏了捏手心的冷汗,緩步走進教室,沒過講台就拐彎,腳步變得越來越快,像是怕自己後悔似的,一條道走到黑。
「李遇。」他扣了扣李遇的書桌。
正在咬筆頭的李遇抬頭:「幹嘛。」
洛行雲摸出一條脆脆鯊,儘量平穩聲音,不讓他聽見自己的嗓音在抖:「跟你換個座。」
李遇收下了賄賂,欣然讓位於賢,領著課本遠去了。
自閉小組的注意力挪到了李遇身上,幾個人喜滋滋地帶他去衛生間聯絡感情,兩個前座也都沒在。
教室的最後排,洛行雲在裴衍的凝視中,狀似平靜地在他身邊坐下。
還沒等裴衍反應過來,手就探向下。
過於親密的接觸讓裴衍渾身一僵。
「就因為這個?」洛行雲漲紅著臉,眼神卻明亮不肯退卻。
有情就有欲。
昨天,他也不是……沒在裴衍的床上幹壞事。
裴衍扣住他纖細的手腕,從嗓眼裡擠出一聲壓低的呵斥:「你瘋了?!」
洛行雲非但不收手。
中指反倒順著褲縫往下輕挪。
制服布料很薄,熱度很快滲進來。
「誰還不是男人了,至於嗎?」帶著稚氣的少年音,透著一分不爽,三分不甘,剩下的,全都是裝腔作勢。
琥珀色的眼睛霧蒙蒙,因為羞恥湧現出水色,又因為勇敢,執拗地不肯從他俊朗的側臉挪開半分。
ALpha冷峻的面容頭一次出現了裂縫。
清雋的瑞鳳眼微斂,睫毛輕顫,咬著嘴唇漏出忍不住的輕喘。
「放開!」清冽的嗓音變得沙啞難忍。
洛行雲一不做二不休,轉身朝他,另一隻手搭住了他的椅背,身體挨過去。
Alpha靜謐的身體如一座漆黑而龐大的火山,岩石縫隙中的高溫與安靜表面下的震顫都預示著即將到來的可怕爆發。
每靠近一寸,落荒而逃的衝動就加劇一分。
本能在提醒他,遠離裴衍。
但他咬著牙克服這印在骨血中的巨大斥力,走完小小的、並肩的距離,終於抵上他的肩。
如倦鳥歸巢。
又如風中的蝴蝶停落在離人的指尖。
「我幫你。」洛行雲把臉埋在他肩頭,在他耳邊低語。「交給我。」
話音剛落,Alpha突然暴起。
拽過他的胳膊就把他整個摁倒在椅子上!
桌子、椅子在地面上摩擦,發出刺耳又劇烈的響動,傳得整個教室都聽見。
同學們統統回過頭來看。
「打架了嗎?」
「誰?」
「不知道……」
洛行雲仰面盯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僵得不敢動彈。
他上半身懸空了,被攏在裴衍的手掌心裡,護得很緊。
而裴衍伏在他身上。
還沒有直接接觸,ALpha強橫的侵略欲,就如山如海地壓過來,重於千鈞。
握他肩頭的五指攥緊了他的衣服陷入了他的皮膚掐的他生疼。
緊促而炙熱的呼吸噴在他脖頸邊。
難以忍受般,深深一聞。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經完全超出了洛行雲的預期。
他只是有點點生氣裴衍鑽牛角尖不理他,想告訴他他不在意,想告訴他他也很喜歡那些耳鬢廝磨和溫柔撫觸,想告訴他很久沒有人抱過他了,他貪戀人與人之間的溫度……
紅唇微張,ALpha咬住了Omega圍在脖子上的絲巾。
比流水還瑩潤的布料鬆開,娟娟委地,潔白的頸項裸露在空氣里。
磅礴的初雪流淌在細嫩的皮膚底下,融在骨血里的劣根性在召喚ALpha,咬下去,咬下去,咬下去。
撕碎他,占有他,注入他,把他弄髒。
洛行雲下意識地張嘴:「裴衍……」
困住他全身的桎梏一瞬間完全鬆開了。
又是一系列刺耳的噪音。
裴衍起身,臉色鐵青地往外走,一步不停。
「臥槽裴神……」
「裴神跟誰打架了?」
「除了鶴蘭蘭誰能跟裴神上手啊這是。」
桌子底下攀上來一隻手,掰著桌沿,然後是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洛神……?」
「為什麼打架啊?沒什麼交集的吧……」
「有可能是大佬和大佬的王不見王?」
從衛生間回來的戚羽看到後頭翻車了,飛奔而來把洛行雲拎起,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前後左右檢查了一下:「怎麼了怎麼了?!」
洛行雲凝視著裴衍離去的方向,驚魂未定。
λ
一下午,裴衍都沒來上課。
洛行雲坐在位置上,翻來覆去地擺弄那本《易感期ALpha心理健康手冊》,想要找出解決的辦法,沒有結果。上網查詢相關信息,彈出來的又都是負面新聞,除了加重他的焦躁,幫不上忙。
在老師點名之前,洛行雲收起了手機,趴在位置上。
他還是……低估了裴衍的高A值體質。
他以為自己幫他紓解,會叫他開心,沒想到把事情搞成這樣。
原來裴衍失控的樣子,這麼可怕。
父親猙獰而又瘋狂的面孔和裴衍清俊的面容相重疊,腦海里響起母親的哭嚎和打砸破碎的聲音,永無寧日。
為什麼會這樣子呢?為什麼會進化出這麼高的進攻性?有什麼意義?該怎麼辦……
思緒停滯了下來。
該怎麼辦?
遠離裴衍,遠離裴衍,遠離裴衍。
這是本能,是下意識,最簡單直接,也最符合生物性和社會性。他是人,天性趨利避害;他是理性人,自己的權益永遠至上。
可是……裴衍呢?
裴衍也許會追上來。
裴衍也許會從此放手。
放手以後,他又會怎樣呢?找另一個Omega,咬他,跟他過一生嗎?
洛行雲單手扶住了額頭。
這種可能性,只是一想到就讓他眉間發酸,呼吸緊促。
那些綿綿的情話說給別人聽,凝視他的炙熱目光投向了別人……
放學鈴響了。
沈書意從外頭進來,將一封信擺在他面前,還有一瓶黃道益活絡油。
信紙素淡潔淨,上頭的黑色鋼筆字俊逸超拔,遒勁不失風流,很像他。
洛行雲展開細看——
小云:
先跟你說聲對不起,非常抱歉下午對你動粗,你肩膀還好嗎?
攻擊你不是我本意,但卻是我本能。
無可推脫,萬般抱歉。
這十七年來,我的高A值僅僅給我帶來一些名譽上的困擾和信任上的危機,但我沒有料到有一天這真的會變成我的生理缺陷。
它現在不僅僅是我的傷疤,也變成了我心中的黑洞。
你是我平生所見最有魅力的人,對你的愛慕,我寫不出哪怕萬分之一。
甚至冒昧地想要說愛。
閒看你時風也醉。
所以難以容忍你受傷,更難以容忍傷害是我造成。
跟你在一起的點滴,都會珍藏在我心裡,直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天。
很遺憾不能再繼續,這是我個人身體原因。
附贈一瓶藥油,一日三次,安。
裴衍
……
洛行雲看完語文課代表的情書並分手信,突然想起一件風牛馬不相關的事。
他是數學課代表。
他熱愛數學。
數學之所以迷人,是因為永遠有難題,立在那裡。
一重又一重。
NP完全問題、龐加萊猜想、黎曼假設、楊-米爾斯存在性和質量缺口、納衛爾-斯托可方程、哥德巴赫猜想、四色問題……
它們像山峰那樣龐大不可名狀,幾乎不可逾越。
但總有那麼一些人,在孤獨地往山峰行去;總有那麼一天,他們要站在山尖上迎接旭日朝陽。
他們在人群中非常非常稀少。
他們是數學家。
他是數學家。
——他,喜歡難題,越難越好。
看見山在那裡,知道山路兇險,仍有滿腔的勇氣迎難而上。
天然地會為喜歡的東西窮經皓首,也會為喜歡的人奮不顧身。
這是他的天賦,也是他的生活。
如果有一個Omega要去解開裴衍這道難題,那就理應是他。
——他,能解難題,越挫越勇。
洛行雲渾噩而迷茫的表情消失了,琥珀色的眼睛恢復了往日的清亮。
他小心折好信紙藏進褲袋裡,寶貝地拍了拍,問沈書意:「那他有說接下去怎麼辦?他會退學嗎?」
沈書意聳聳肩:「這倒沒提起。」
「那就好。」跑不了和尚跑不了廟。
沈書意看了眼手機,頂了頂金絲眼鏡:「我要送他回家,你有什麼想說的,我幫你帶一句?」
洛行雲想了想:「你就跟他說——成為別人的男朋友,起碼得滿一年才能提分手。這麼簡單的道理,他不懂嗎?」
λ
第二天,洛行雲全班第一個到,交了作業以後就心急難耐地等在座位上,等成一塊望夫石。
踏著早自修鈴聲,裴衍從後門進來。
外頭雨夾雪,他抓著一把精緻修長、把手鎏金的黑色長傘,看上去高貴又冷清。
接觸到洛行雲的目光,立刻就挪開,顧自在位置上坐下。
洛行雲撕下早已準備好的紙條,團成一團向他扔去。
紙團在裴衍腦袋上一跳。
後門玻璃上出現了諸仁良的大臉,朝他倆投來死亡的射線。
他早就知道裴衍和洛行雲這兩個人不對勁!他早就知道!辛苦的蹲守終於有了回報,可給他抓了現行!
「上早自習傳紙條,呵呵。」諸仁良從後門進來,朝彎腰的裴衍伸手,「給我!」
裴衍:「……」
諸仁良搶走裴衍手中的紙團,狠狠瞪了一眼洛行雲。洛行雲趕緊貓到英語書後,眼神閃爍。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學生會主席和理科大佬傳小話,按照城南的規矩,依舊是由諸主任激情念出紙條上的內容。
諸仁良展開紙團,清了清嗓,聲情並茂地操著一口並不標準的普通話道:「對史瓦西公式的研究認為,黑洞是蟲洞的入口,是連通兩個時空的高維通道。每一個時空的黑洞,都連接著另一個時空的白洞,將吞噬的一切釋放。黑洞並不意味著毀滅,他的存在本身擁有很高的價值;黑洞也並不孤單,他總與白洞伴生出現。」
「當一個黑洞擁有一個白洞時,它就會成為超越時空的愛因斯坦-羅森橋。」
念完以後,諸仁良沉默了。
全程,他腦子只有這他媽是什麼?這他媽又是什麼?
這也……太綠色健康了!
他都因此獲得了新的知識!!
他翻來覆去瞧著這張小紙片,發現上頭除了字跡如同狗爬一樣的科普,再也沒有其他東西了。
捉早戀的手,微微顫抖。
最後,他只能大喝一聲:「英語早自習不許討論物理!」轉身離開,留下一道敗北的背影。
教室里充滿著不明覺厲的感慨。
學神和學霸傳紙條的畫風,真是讓人甘拜下風。
裴衍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強迫症一般,把小紙條攤得平平整整。
然後像是守護著珍寶的巨龍,雙手環抱,把小紙條護得緊緊的,枕在上頭閉上了眼睛。
他是黑洞,但他說……
這個世界上的黑洞,都會擁有一個白洞。
不斷朝外噴發著強大能量的、成雙成對的白洞。
這咬文嚼字的純粹理性,莫名地平復了他因為**而躁動不已的內心。
讓他陷入了久違的安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