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傷疤與溫柔

  第二天一大早,洛家兄弟下樓,果然有一輛豪車靜靜停在底下,不過不是賓利,而是輛黑色奔馳S650,低調奢華。

  洛風攔住洛行雲,警惕地看了一眼車后座——后座是空的。

  前座穿著制服的司機老宋一臉嚴肅地跟他們打招呼:「早安。」

  「早。」洛行雲鑽過他哥的胳膊閃到前頭,「那個……裴同學呢?他怎麼沒來?」

  「他自己騎車上學了。」

  洛行雲沖他哥雄赳赳氣昂昂地一揚下巴,意思是:看我男朋友多好!

  連人帶司機都借給他,自己頂著寒風去騎車。

  牛逼不牛逼?!

  洛風翻了個白眼,無奈地回身,那背影仿佛在說:牛逼牛逼他最牛逼你贏了666!

  「你幹嘛去呀?」拉開車門的洛行雲在背後喊他。

  「我走過去!」

  「有車不坐……」

  「我把他舉報了,還背後說他壞話,我不坐他家的車!」洛風倔強地一梗脖子,插著口袋往學校走。

  洛行云:「……」

  他哥在奇怪的地方,奇怪的有原則。

  λ

  開到校門口,洛行雲對老宋道謝下車,剛好撞見戚羽、霍思明、張亮。

  三個小夥伴的表情是崩潰的。

  霍思明簡直世界觀被擊穿:「你為什麼會從豪車上下來?」

  他已經被老洛搶走了帥逼的頭銜,莫非現在唯一引以為傲的人設「富家公子」都沒有稀缺性了嗎!

  戚羽則眼前一亮,充分發揮想像力:「是不是你活到18歲,突然得知你其實是千億豪門繼承人?」

  「呃,你們聽我說,這根本不是我家的車……」洛行雲張開爾康手。

  開出一段路的老宋倒回來,搖下車窗:「洛先生你下午幾點放學?」

  洛行云:「……」

  老宋打開手機出示二維碼:「請把今明兩日的行程安排發我,我好提前規劃出行時間和路線。」

  洛行云:「……」

  走過路過的同學沖洛行雲尖叫:「誒,那個是洛行雲誒!」

  「哪個洛行雲?」

  「你高一你不知道,就是那個在聯歡晚會上唱歌的男生!」

  「公眾號上那張流淚的小仙男本尊?!!!」

  「啊啊啊啊啊真的就是他啊!真人比照片還要帥!」

  「臥槽他坐的大奔!」

  「為什麼又帥又有錢啊!!我們城南的校草必須是土豪嗎?!」

  「我上回在校門口見到過他,那天剛好在查儀容儀表,他養了個披頭士一樣的長髮,諸主任都不敢剪他,跟他和顏悅色地攀談幾句,就把人給放了。」

  「那家裡超有背景誒,起碼不輸給蘭蘭吧。」

  「對啊對啊,當時我們還在說,是不是大家少爺都愛留非主流的頭髮……」

  仿佛要印證他們的話,諸仁良過來一拍他的脊背:「家裡車不錯嘛!」臉色逐漸獰利,「就這樣你還想領補助?!」

  洛行云:「……」

  他發現這個事情就很難解釋。

  有諸仁良在,其他同學並自閉小組都不敢靠近,三米見方里完全沒有其他人,洛行雲趁機跟諸仁良套近乎:「那個……諸老師,我家長今天要過來舉報我們班長。他擔心班長A值過高,會對我產生威脅,你到時幫他美言幾句,打消一下我家長的疑慮。」

  諸仁良瞅了一眼他校徽缺失的左胸,翻到8班給他扣了兩分,慢條斯理道:「你家長有這個擔心也正常。」

  「你們班長在初中的時候,有過前科。」

  洛行雲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不遠處,裴衍和李遇騎著自行車駛進校門。

  洛行雲的視線追著他,結結巴巴地問:「是……是怎樣的前科?」

  「裴衍初二剛分化的時候,我們學校出過一樁懸案。」諸仁良的表情很嚴肅,「後門靠近十三中的地方有條窄巷子,平常很少有人路過,偶爾有些男生會在那裡打架。」

  「那天,我們學校初三年級的一個omega小女孩,從裡頭衣衫不整地逃出來,慌不擇路,被路過的貨車給撞了。」

  「攝像頭拍下裴衍緊跟著追了出來,現場也留下了他的信息素痕跡。」

  洛行雲立刻聯想到了1153號病房的女生:「既然是懸案……也不定就是他吧。」

  「對。裴衍說他目擊到了兇手。」

  洛行雲揚起了眉眼:「那有抓住嗎?」

  諸仁良搖搖頭:「沒有。」

  「為了息事寧人,裴家賠了一百多萬。」

  洛行雲一時呆愣在原地。

  諸仁良瞧著他沉默失語的模樣,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所以作為一個omega,注意安全是對的。Alpha並不都像表面上那樣——走,跟我回辦公室辦理隔離手續。」

  「等一下,我還有點事……」洛行雲對他的話充耳不聞,衝著不遠處的裴衍飛奔而去。

  λ

  裴衍正在停自行車,見洛行雲跑過來,抬起了身,洞若觀火地掃了眼對面的諸仁良。

  洛行雲跑得太急,手扶著膝蓋,喘不上氣。

  裴衍拎起書包,走到他面前:「你覺得,是我嗎?」

  「我當時……不在現場。」洛行雲揚起臉,專注地對上他漆黑的眼睛,「可你在,你要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裴衍凝視他許久,轉身道:「跟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操場,走出了後門。

  正是上學時間,後門也車水馬龍,穿著校服的學生們三三兩兩結伴走過,路邊的小吃攤熱氣騰騰。這裡是幾十年前的老區,一直沒拆遷,凌亂的布局散發著濃濃的地氣,叫人應接不暇。

  裴衍卻插著兜,孤獨地穿過人海,熟練地拐進了一條小巷。巷子四通八達的幽深,熟悉的話能抄近道,洛行雲自從高中搬到北邊住就不走這裡了。

  他跟著裴衍走了一段,越走越眼熟:「這不是當初鶴望蘭堵你的地方?」

  「是。」

  「這麼巧?」

  「算不上巧。」裴衍答得清淡,眼中湧起少年心事,「我一直很喜歡一個人來這裡。」

  洛行雲撫摸著那些青苔灰牆,心念一動:「為什麼?」

  「等人。」

  裴衍走到熟悉的地方,停下了腳步:「有一天下午放學,我照常從剛才那條路過。走到這裡,撞見有個女生在岔口和人爭執。」

  洛行雲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前面的拐角能聽見聲音,但看不見人。

  「她掙脫開了那個人,從我面前哭著飛跑了出去,跑到外面大路上。」

  「車來了。」

  「我追過去,她躺在血泊里。我回頭找那個男生,他早就不在了。」

  裴衍抬頭,指了指巷口:「那邊有個攝像頭,拍下了我。」

  洛行雲問:「你告訴你爸媽了嗎?」

  「嗯。」裴衍垂下了眼,「可是,我當時剛分化,A值有178。」

  「情緒激動,又哭又叫的,搞得很難看。」

  A值178,上了束身衣,沒有人會信他的。

  更何況才剛分化沒半個月,還沒學會收斂信息素,留下了氣息。

  「後來呢?」洛行雲低聲問。

  「那個女生的家長,鬧到學校里,我家賠了錢。」

  「不是你做的為什麼要賠錢啊!」

  「我父親是一個很要面子的人。他不在意真相,但他在意我是不是讓他蒙羞。與其鬧得人盡皆知,沸沸揚揚,在任何時候都能讓媒體拿他兒子大做文章,還不如儘快私了。」

  洛行雲忍不住操了一聲。

  「不過這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裴衍柔弱無骨地斜支著牆,眼瞼半斂,形影相弔,「你昨天不是想問我那個女孩子是誰嗎?我也不知道。可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醒過來了。」

  「而肇事司機好端端在路上開車,就惹上了官司。母子相依為命,根本賠不起。」

  「所以我還算是這件事當中,最幸運的那一個?」他扯了扯嘴角,自嘲,「你看,有人家破人亡,有人飛來橫禍,而我被保護得很好,你在學校里甚至都沒聽說過什麼風聲。」

  裴衍說到這裡,眼神落在洛行雲身上,小少年站在巷子口,咬著嘴唇,看起來像是快要哭了。

  「哭什麼。」低落的聲色中帶了點寵溺的笑意,「不怕我是騙你的?」

  話雖說的輕巧,呼吸卻屏住了。

  期待已久,又怕空歡喜一場。

  洛行雲堅定地搖搖頭。

  裴衍是故意領他去醫院,也是故意上他家挑釁他哥哥的。

  他是那麼迫不及待,想把自己最深不見底的傷口暴露給他看。

  原來他也不是一直都很幸運,一直都很幸福。

  他的強大會成為他行兇的證據。

  他的哭叫會是他精神錯亂的佐證。

  他沒有哭的資格也沒有犯錯的資格,甚至沒有路過的資格。

  連親生父親都無法相信他的清白。

  這就是裴衍拋出的問題——一道流著血的,猙獰恐怖的傷疤。

  現在,他想聽他的回答。

  想要真誠的回答,就必須提出真誠的題面。

  裴衍在意的是他信不信他。

  而不是介不介意他是兇手。

  題面為真。

  裴衍無罪。

  ——「我相信你。」

  陰影中的呼吸驟然變得緊促了,良久,傳來一聲得償所願的低笑:「我說你就信啊?為什麼啊。」

  洛行雲給了他一個與理性論證毫不相關的回答:「我們剛升到高一的時候,做體檢,你在量體重和身高的房間,我們排著隊上秤。體重秤是新的,大家都要脫鞋站上去,那天……我隱約感覺我的襪子破了個洞。」

  「我不敢上去,當著這麼多人的面。」

  「你看了我一眼,把所有人趕了出去,關上了門,然後告訴我可以站上去了。然後你全程都看著花名冊,還有屏幕上的顯示數據,沒有低過頭。」

  裴衍閉上眼睛,回憶了一下:「啊……181.72cm,54.2KG。」

  因為你不曾低頭,所以我永遠仰望你。

  也相信你的溫柔。

  相信那份即使在奔潰邊緣也不願意咬我的溫柔,相信那份看見小同學蜷縮腳趾愣在原地不肯上秤時目不斜視的溫柔,相信那份會為素未平生的受害者獻花的溫柔。

  永遠不會變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