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早上,大家在綠色學校進行了結業典禮,中午就坐車回學校去。
洛行雲拖著大包小包的玫瑰花,成為了整個城南最引人注目的男同學,連帶自閉小組都雄赳赳氣昂昂的左手一束、右手一束,李遇看了都酸檸檬:「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有女生沖他們表白?」
沈書意默默抬了一下金邊眼鏡,以四字作結:「雞犬升天。」
林芝芝在一旁對著手機直播:「這裡是城南電視台,城南電視台。今天早上,新晉校草候選人洛行雲攜數千朵玫瑰返鄉,引起極大轟動,讓我們來聽聽當事人的說法。」
洛行云:「這是直播嗎?」
林芝芝:「是。」
洛行云:「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林芝芝:「請問玫瑰花是誰送的?男朋友?女朋友?」
洛行雲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在衝過來的諸仁良:「粉絲集資粉絲集資!」
林芝芝:「這麼壕的粉絲?這麼良苦的用心?不是昨晚根本不收花嗎?」
「別拍了別拍了!」洛行雲氣急敗壞地蒙住了她的鏡頭,鑽上了校車。
林芝芝拍了一下沿途掉落的玫瑰花瓣,面無表情道:「當事人宣稱是粉絲行為,看來新任校草確實非常有人氣,背後的粉絲團體凝聚力和行動力非常之強,完全壓住了長久以來由學生會主席裴衍和校霸鶴望蘭分庭抗禮的雙頭聯盟。城南校草團體再進一人指日可待。我是廣播站主持人林芝芝,今天的早間新聞就到這裡為止。」
因為隨身攜帶太多玫瑰花,洛行雲只能一個人坐到最後面的位置,像一個老實巴交缺乏銷路的花農。
霍思明前來打卡:「誒,你要不分一下吧。」
洛行雲警惕地直起了身:「哈?你說的什麼屁話。」
霍思明:「這花很快就謝了吧?趁熱給大家分了,這樣我們就可以一人拿著一束去給女生告白。這叫循環利用,保護環境。」
洛行雲驚了:「你想給誰告白?」
霍思明:「還沒想好。」
「滾。」洛行雲整個人攏在一座玫瑰花上,護得緊緊的,「這是人家送我的!一朵都不給你!」
霍思明要掐死他:「3塊錢還我!」
菜雞互搏的結果是霍思明把洛行雲撥開,拍了一張全是玫瑰花的座位,發到朋友圈裡,配文:一朵玫瑰emoji表情。
任底下一眾不知內情真假的觀眾詢問:喲這麼多玫瑰小霍你對誰表白了?喲這麼多玫瑰小霍你被誰告白了?滿足一下青少年的虛榮。
戚羽給他點了個贊,轉過頭來埋汰他:「動作真慢。」
他小戚昨晚就第一時間偷了洛行雲的滿床玫瑰花圖發到朋友圈裡裝逼了!
虛假的被表白者在朋友圈瘋狂裝逼秀恩愛,真正的被表白者一聲不吭地看著他男朋友上車,甚至擔心他倆被諸仁良抓個現行。
裴衍今天穿著一身黑色連帽衛衣,瞧見他整個人趴在最后座的玫瑰花床上,緩步朝他走來。
他經過時,正在刷本地論壇的戚羽,突然爆發出大驚小怪的招呼聲:「喔喔喔你們快來看!這幾個人!」
他把手機傳給一眾小夥伴,大家都一連聲嘖嘖嘖嘖:「該。」
「給我康康給我康康!」洛貓貓爬起來也搶著要看。
戚羽把手機遞給他:「這幾個人被扒得只剩下內褲,用透明膠帶纏在樹上,脖子上還掛了牌,說自己意圖侵犯omega,球球警察叔叔帶他們回警局。要我說,肯定是做壞事被別人老公上門尋仇了。」
洛行雲瞧見在行道樹上綁成一排的五人,一臉黑人問號地回頭看裴衍。
裴衍黑色帽兜遮臉,在滿座玫瑰花盡頭的位置上坐下,坐姿優雅,手支窗台,安靜地背著光看他。
金紅漫到他身上,像玫瑰花圃里最危險、也最妖冶的一支。
洛行雲瘋了。
他掏出手機。
物理學聖劍:老裴!
LEVIATHAN:誒
物理學聖劍:是不是你乾的!
LEVIATHAN:猜
物理學聖劍:臥槽!這會不會犯法!
LEVIATHAN:只是在樹上凍一會兒而已
LEVIATHAN:他們撿屍的時候,不也經常這麼對Omega嗎
毫無憐憫地玩弄他人,清理乾淨後丟到外頭,有時候連褲子都不給穿。
物理學聖劍:你現在可戴著電子腳環!這不會追查到你身上吧?!
LEVIATHAN:放心
他在網絡上接觸那幾個人的痕跡,已經被清理得乾乾淨淨。他選的地方也沒有攝像頭。唯一有可能暴露的就是腳環,而他昨晚並沒有爆A。
LEVIATHAN:只是普普通通地打了一頓而已
LEVIATHAN:沒有釋放任何信息素
物理學聖劍:你把帽兜掀開。
裴衍身形一僵。
物理學聖劍:你把帽兜掀開!
洛行雲緊盯著他,表情嚴肅。
裴衍凝視他片刻,聽話地撥開了帽兜。
俊美無儔的容貌暴露在外,嘴角青腫,有一道傷。
洛行雲瞳孔緊縮,心臟狂跳。
總是這樣,默默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為他而戰,為他受傷。
總是這樣。
而他卻什麼都做不到,甚至沒法觸碰他。
兩人隔著玫瑰花座遙遙相望。
然後洛行雲轉頭,撫摸了一下,投在他身側牆壁上的,他的影子。
——對應傷口的位置。
他閉上眼睛,睫毛微顫,撐著椅子背傾身,虔誠地親吻黑影上的傷。
如信徒親吻神祗。
裴衍目不轉睛地望著這一幕。
LEVIATHAN:職責所在。
打完這行字,重新戴上了黑色的帽兜,隱沒回了燦爛的陽光中。
λ
校車在市內各個下車點放人。
裴衍先一站下。
等洛行雲在酒吧街附近跳車的時候,他剛好趕過來,幫他把玫瑰花一道搬回家去。
還沒睡醒的洛風看著他家小地方鋪滿玫瑰花,嚇得三番四次覺得自己還在做夢,瘋狂掐著自己的人中給洛行雲打眼色:這誰?這花?他送的嗎?他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你們是什麼關係??
洛行雲趕緊拉著裴衍跑出了門。一方面怕洛風把他眼珠子瞪掉了,另一方面他家太小,亂七八糟的,他有點不好意思給裴衍看。
「剛才那個是你哥?」裴衍不動聲色地問。
「啊。」洛行雲尷尬地撓了撓頭,又補上一句,「親哥。」
「你跟他一起住?」
「啊。」洛行雲只會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了。
裴衍瞧他這面紅耳赤的模樣,也沒再多問:「我約了ABO專科的專家會診,你收拾收拾,我陪你過去。」
「專家會診?那趕緊走趕緊走!」
洛行雲率先往小巷子外拔腿就跑,忙不迭要甩開這早戀自爆的場景。裴衍在後頭不緊不慢跟著,抬眼撩向他家的小窗,眼神晦暗了幾分。
λ
兩個人匆匆趕往第一醫院,洛行雲又是上上下下一通檢查。
檢查項目繁多,裴衍耐心陪著。等到三點多鐘,他說要買零食,中途出去了一趟。洛行雲在報告大廳坐著,透過玻璃窗看到他左手拎著個塑膠袋、右手捧著一束花回來。
「又是花。」他想。
但是裴衍進了醫院大廳,卻徑直往後樓住院部去了。
「我日!不是送我的!」洛行雲目瞪口呆,抓緊了扶手,下意識就躥了起來。
於是,醫院大樓里,有個年輕英俊、手捧鮮花的Alpha不緊不慢地走在前;一個小少年狗狗祟祟在柱子、垃圾桶、小護士之間蛇皮走位,跟在後。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住院部十一樓。
裴衍看了眼手錶,輕車熟駕地進了1153號病房。
洛行雲跟過去,貼在房門的玻璃窗上張望了一眼。
病床上,躺著一個面容蒼白的女孩,身上連著一大堆管子,緊緊閉著雙眼。裴衍擼起袖子,正在更換她床頭的枯花。
Alpha感知敏銳,他望進來的一刻,就默默垂下了眼瞼,裝作毫不知情地抓起花瓶去水槽清洗。
洛行雲偷看了一會兒,也沒看出什麼名堂,直到招來護士小姐姐奇怪的目光,才閃身貼在牆壁上,挪動了幾步,轉身就跑。
等裴衍下來的時候,洛行雲一反常態,規規矩矩、板板正正坐在位置上。
「怎麼臉色這麼差?」裴衍故意打量他一番。
「有嗎……沒有啊。」洛行雲驚慌失措地支吾。
他倒是有滿肚子疑問呢,比如那個女孩子是誰呀、她這麼了、你為什麼給她送花、你跟她是什麼關係啊,但班長先發制人,他就不敢說話了。
因為如果班長反問「你怎麼知道」,那他跟蹤人家的行徑可就暴露了。
處對象要尊重對方的獨立自主,他本來就是個正在試用期、還沒轉正的男朋友,不能暴露自己是那種小心眼兒、控制欲強的死鬼男人。
洛行雲接過他的零食袋子,埋頭在泡椒鳳爪中間,打算過兩天再找個由頭問他,要非常不露痕跡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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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洛行雲做完全套檢查,裴衍把這周末的感染髮情告知專家。
專家看法一致:年齡太大,內分泌失調,信息素水平波動劇烈,發情期紊亂,分化很兇險。
裴衍在一旁記得很認真:「以他現在的情況,什麼時候能徹底分化完全?」
「這個誰也說不好,除了等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但是你們記住,一旦出現住院指標,立刻過來,否則可能會有性命之憂。」
洛行雲原本覺得倒還沒什麼,聽到性命之憂,嚇得小臉煞白。
裴衍蹙眉:「分化不至於危及性命吧?」
「只要及時救治,很少有人會因為分化死亡——不過要做好性器官發育不完全、沒法生育的準備。」
裴衍點頭表示了解。
「比起抑制劑,有Alpha做臨時標記更有助於穩定病情。你不用去等他是不是發情,固定時間點給他一個標記,比如一個月一次,能讓他的發情期不至於胡亂爆發。」
「不過要注意,他目前這個情況是沒法做完全標記的,一定會受傷。」
裴衍一本正經地嗯了一聲,隔壁洛行雲漲紅了臉。
醫生又囑咐了幾句,讓洛行雲吃好喝好休息好,平時儘量戴口罩,避免被其他omega的信息素感染髮情,也能隔絕其他Alpha信息素的影響。
講到這裡,他瞧著一進門就戴著口罩、始終和洛行雲站開兩三米遠的裴衍:「他是你的omega吧?你怎麼好像一直很怕受他感染的樣子?」
「我們在等易感期結束。」
會診專家們都笑起來,小朋友還挺講究。
出了醫院,裴衍送洛行雲回家。兩個人一個走在人行道邊緣,一個走在商鋪台階上,隔著下班的人潮默默向前。裴衍時不時用餘光追著他。大概是剛聽到了不太好的消息,他的小朋友一路都心事重重,神色凝重。
裴衍突然停下了腳步。
「洛行雲。」他喊他,「你該不會是在想,不要拖累我這種事吧。」
洛行雲回過頭來,滿臉驚愕。
裴衍啞笑了一聲:「想不到你是那種,如果得了絕症就偷跑出去藏起來的類型。」
「我才不是!」洛行雲矢口否決,「我要是得了絕症,我就天天逃課跟你去遊樂場玩兒到嗨爆——啊呸,誰得絕症了。沒聽見嗎,沒人會因為分化死掉的。」
不知是看他精神尚可,還是聽見「天天跟你逃課去遊樂場玩兒到嗨爆」,裴衍的黑眼睛愉悅地眯了眯。
洛行雲踢了踢腳下的石子:「不過……不孕不育什麼的,這也太衰了,什麼道理啊。」
「哦?這麼想給我組黨支部?」
洛行雲小聲嘟噥:「我才不想。就是覺得有點慘兮兮的,作為一隻畸形的omega可能會被嫌棄。」
說著瞄向裴衍:「班長,你能接受你老婆不會生嗎?」
裴衍的眼神轉深:「我老婆啊……」
「我不是說我!我是假設!假設!」小洛欲蓋名彰,話還沒說先著急辯解,「假設你聽說老婆不會生,你心裡會不會有點想法。我就是想採訪你一下,了解了解Alpha的普遍心理。」
他還太小,生兒育女對他來說十分遙遠,幾乎是下輩子的事。就算醫生三番四次跟他說他有問題,他也滿不在乎,因為他長這麼大,就壓根沒想過孩子這玩意兒還能他自己生。
但他現在是某個人的omega小男友了,他怕他在乎。
他拼了命想要追趕上裴衍,想著有朝一日可以並肩跟他站在一起。
可他甚至連一副健康的身體都沒有。
於是,原本對他毫無意義的消息,就由此變成了一個令人悲傷的噩耗。
裴衍插著兜,站在人潮里,當真閉上眼睛認真想了一分鐘。
等待審判的洛行雲悲憤莫名:「你怎麼想這麼久,還沒有想好啊?!」
裴衍聽他催促,睫毛微顫,睜眼時眼神迷離,仿佛大夢過一場:「想好了。」
「你想的怎麼樣?」
「我想到了,教堂里,我的omega穿著白西裝跟我一起走紅地毯。我牽著他的手宣誓,他的手很白很暖。」
「我想到了,他在隔壁書房裡工作,而我在滿室落地窗的客廳里畫畫,陽光很好,草坪上我們養的狗在打滾。」
「我想到了,我們在晚餐時點起蠟燭,喝一點紅酒,然後我彈鋼琴,他打小鼓。」
「我想到了,我生病的時候,他坐在床邊照顧我,又伏在我的身上哭。甜杏眼哭得紅紅的,叫人很心疼。」
洛行雲愕然:「你的想像力,還挺豐富——可我不是要你想『你老婆不會生』這回事嗎?」
「是啊。」裴衍盯著自己的指尖,「只是每每想到我老婆,都只能想得到一些很幸福的事。」
所有的缺憾,在你出現的一剎那,都變得可以容忍。
就像沒有人會因噎廢食。
我也不會僅僅因為小小的缺憾,就放棄和你一起度過的那種人生。
指尖漫出一絲溫柔繾綣的蒼青色信息素,小心翼翼地躲過了腳環的偵查,像一條細線穿過喧囂的人群,帶著無可救藥的著迷,撒嬌似的一頭鑽進了洛行雲的手心。
裴衍關於未來的美好嚮往,就順著那細微的、隱秘的氣息,傳達到了洛行雲心裡。
於是洛行雲剛正不阿地目視前方,又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偷偷伸出一小截尾指,將它緊緊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