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鐘,大學園區幽靜的主幹道上，一輛救護車鳴笛而過,後面跟著一輛吉安特女士自行車。上頭的少年被風吹起了亂發,顯出對於男生來說過於清秀的五官。只是琥珀色的眼睛沉沉的，嘴唇緊抿，有一股執拗。

  洛行雲騎車猛蹬的間隙,褲袋裡的手機響了。

  他沒去管。

  救護車越來越遠，打電話來的人還不依不饒。

  在綠燈變為紅燈的瞬間，洛行雲長腿一點地，氣得接起來：「喂！」

  用第四聲表達他的無語和憤怒。

  「小雲。」電話那端傳來鎮定溫柔的聲音。

  洛行雲立刻收斂了那副市井吵架的架勢，連呼吸都小小聲,生怕他聽見劇烈運動後的沙啞和急促。

  「你回去，追車不安全。」

  「我不回去！」嗓子裡瀰漫上鐵鏽味道,又苦又咸,「班長，我……我已經請過假了，我陪你一起去。你的易感期跟我有……有關係，我在那裡,也方便醫生診斷，哈……你現在有哪裡不舒服嗎？你……你有什麼想我做的嘛？」

  少年一路疾馳,心臟跳得飛快,說一句就喘一口大氣，斷斷續續。

  可是這對於Alpha來說卻是人世間最動聽的言辭。

  「夠了。」他說，「已經夠了。」

  「可是……我得問一問醫生……」少年抽了一下凍得通紅的鼻子,「我、我還不知道怎麼照顧你。」

  對面靜了一陣。

  然後手機震了震，彈出來一條微信，是裴衍發來的紅包。

  「你先回去，把自行車停好，然後去吃一頓好吃的，再打的過來心理衛生中心。」

  知道他去哪裡，洛行雲就沒這麼著急了，不過他肯定是不肯收錢的：「打什麼的我自己騎騎過來就好了……」

  「這裡是開放式停車場，自行車容易被偷。」

  洛行云：「……」

  洛行云：「哦。」

  收下紅包，回頭打的。

  沒什麼能比他的自行車還重要。

  無情.jpg

  λ

  洛行雲衝進心理衛生中心的時候，裴衍已經被送進去體檢了。

  他要驗一系列生化指標確定A值，再掃描腦部CT確定沒有病變，最後關起來做2000多道心理測試題以確定他的San值。

  洛行雲被告知這個過程可能要等四到五個小時。

  如果裴衍San值在60分以上，就可以離開。60分以下，需要隔離等待後續觀察。

  洛行雲抓抓頭：「哦，那我找個地方坐一下。」

  「等等。」前台小姐姐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和風外賣袋。「你是叫洛行雲吧？這是給你的。」

  洛行云：「……？」

  他沒來過這裡，哪兒來的外賣？

  他拎著和風包裝盒走到外頭。

  心理衛生中心從外面來看並不像個醫院，倒像一處政府行政大樓，前頭是個種滿綠植的小公園。

  洛行雲找了把長椅坐下，打開外賣袋，是裴衍上次給他點過的鰻魚飯。

  洛行雲打開嘗了嘗，甜的。

  吃完以後翻開《易感期ALpha心理健康手冊》，讀了起來。

  λ

  裴衍做完繁瑣的San值測驗只花了三個半小時，不多不少65分，瀕臨崩潰，但是心智健全。

  一個非常微妙的數字。

  按照《Alpha管制條例》，可以回去念書。不過有鑑於他剛剛才失控過一次，隨時都要接受心理中心的問詢，腳環也要戴滿七天。

  裴衍對這個結果早已心知肚明，插著褲兜走出了大門。

  陽光燦爛，碧天如洗，人來人往的公園長椅上，歪著一顆黃毛腦袋。

  底下那截瑩白筆直的脖頸毫無庇護地凍在冷風裡，被陽光照亮，奶油一般的質地，莫名讓人覺得很甜美。

  漆黑的眼眸一深，牙尖在不為人知的黑暗中輕輕一磨。

  有個在這裡上班的工作人員，大概是午休回來，經過長椅時多看了一眼。天氣雖好，但已經是初冬，小孩子在外頭睡覺，未免奇怪。

  可是還沒等他再看，視線就突地一黑，仿佛這明麗的秋天突然被覆蓋了一層陰影。

  一道純黑的信息素自他眼前流淌而過，直奔那個嗜睡的孩子的脖頸，密密實實不厭其煩地纏繞起來，最後形成一道華麗更勝夜空的choker，如夢似霧.

  上班族驚呆了，眨了下眼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然後下一秒，就有個穿校服的高中生插著褲兜經過他身側，帶起一陣風。他繞過他，坐到了長椅上，張開的手臂閒閒擱上椅背，好巧不巧，掠在了同伴的後頸。

  擋住了風，也攔住了他的視線。

  上班族聳了聳肩膀，不再多管閒事，捧著手機離開。

  而長椅上，Alpha那條掠開的手臂輕輕一抬，輕點在那顆一顫一顫卻很堅挺的小腦袋上。

  小腦袋受力，終於徹底垂了下去，一往無前地沉向了他的臂彎。

  手臂重新擱上椅背，食指和中指心情甚好地在木板邊沿走了兩步。

  陽光燦爛，碧天如洗，人來人往的公園長椅上，一對小情侶。

  如果仔細看的話，兩個人的脖頸上纏著同樣純黑如夜空的choker。

  從Alpha後頸蔓延出來的細鏈子，鎖在枕靠他肩頭的omega頸上，信息素如潮水一般隨著呼吸起伏，像一道若隱若現的橋樑，或者枷鎖。

  安閒的午後。

  λ

  洛行雲這一覺睡到日頭西斜才起。剛經過結合熱，他總是容易睏倦，竟然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眨了眨眼，視線歪斜，這才感覺腦袋好像枕著硬硬的東西。

  冷風吹過。

  他猛地揚起眉眼，迎面是一張飽滿的唇，沒有弧度時也含著情。

  洛行雲立即往後頭坐坐：「班長我不是故意的！」

  距離拉開，Alpha英俊的五官就整個跳脫出來。他端正且沉默地坐在他身邊，收回了手臂，默默活動了一下肩膀。

  洛行雲訕了幾秒鐘，突然瞪圓了眼睛：「班長你怎麼會在這裡？！」

  隨即反應過來，眼睛一亮：「你被放出來啦！」

  裴衍的嘴角輕微一抽。

  小洛同學的言辭總是那麼精妙，實在是不像語文只能考七八十分的人。

  「檢驗報告有嗎？」

  裴衍將手中的一大袋資料遞給他。

  洛行雲仔細翻看著，不一會兒又站起來問：「我能進去見見你的主治醫生嗎？我有很多事情想要問他。」

  裴衍的心理醫生本來就是童曉年的同事，現在又是下班前最空閒的時候，一個電話的事。兩位小朋友登門拜訪時，他不住打量著洛行雲。

  洛行雲全然無暇顧及對方略顯促狹的眼光：「叔叔你好，裴衍他情況怎麼樣？」

  心理醫生沖他微笑：「SAN值測出來有點危險，不過不用太擔心。我看他做SAN值檢測的樣子，穩定得很，沒有誰比他更鎮定了，答題答得行雲流水。他一直以來都控制得很好，稍微波動一下不礙事，放心吧。」

  洛行雲拿出腦CT片：「我看不懂這個CT，他杏仁核和海馬區有萎縮的跡象嗎？」

  「懂很多嘛。」心理醫生呵呵一笑。

  杏仁核和海馬區跟情感能力有關。研究表明，A值過高有一定機率導致這個區域病變萎縮，最終導致情感冷漠無法共情，這樣的ALpha才會變成真正的變態和罪犯。

  心理醫生在CT片上圈了一小塊兒：「他的扣帶皮層及其通路發育很好，沒有任何問題。只是臨時性應激反應，隨時注意情緒調節就可以了。」

  洛行雲鬆了口氣，拿出了隨身攜帶的紙筆：「我是導致他進入易感期的人，我需要注意什麼嗎？」

  醫生開始口述注意事項，洛行雲很認真地一條一條記下來。

  裴衍看著少年被夕陽打量的側臉，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晶瑩剔透，純粹又清亮。

  他記起他剛分化成ALpha的時候，也是來這裡、這個房間進行診療。他不但腳上戴著腳環，身上還穿著束身衣，鎖在椅子上。媽媽在門外哭，爸爸不讓她進來。

  因為他A值太高，誰都害怕他，也不信他的話。

  但是洛行雲好像一點也不怕。

  他說什麼就信什麼。

  哪怕是謊言。

  心理醫生和緩地講述著注意事項，omega仔細認真地記錄著，唯獨當事人心不在焉，眼神落在omega的發梢、耳朵、鼻尖、嘴唇，落在他秀氣的眉，小巧的尖下巴，裸露的脖頸。

  洛行雲正聽到「建立良性關係」時，感到自己後頸的發梢被撥弄了一下。

  他轉過頭，驚訝地看著裴衍。

  裴衍面無表情，指尖卻變本加厲。

  洛行雲上小學的時候才遇到過這種揪人家發尾的小男生，當機立斷按住他的手，又轉過頭做自己的事情。

  裴衍勾得他分出一隻手摁住自己，就變乖了。

  λ

  兩個人從心理衛生中心出來，天色已晚。

  洛行雲把記了好幾大張的筆記本收起來，問他：「班長，你今天為什麼會失控啊？是因為我……逃走嗎？」

  他一個直男，沒經歷過什么正兒八經的戀愛陣仗，一下子聽聞「我當老公特別好」這種話，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除了跑還是跑。

  從裴衍易感期開始，他已經跑過很多次了。

  裴衍不置可否，默了幾秒鐘，輕描淡寫道：「有別的Alpha，說要見見你。」

  洛行雲沒想到會是這樣：「誰啊？我沒什麼認識的Alpha。」

  「是你不熟的人。」

  洛行雲臉上顯出心疼。對普通人來說根本無關緊要的事，裴衍卻會起很大的應激反應，會緊張，會焦慮。

  他知道易感期的ALpha醋勁大，趕緊順毛擼：「你放心吧，我永遠不認識他們，不會理睬他們的。」低頭在筆記本上記下「遠離其他Alpha」這一條。

  頓了頓，又鄭重跟他說：「班長，我以後不會放下你不管了。」

  裴衍歪了一下腦袋。

  洛行雲不太好意思地拖了拖自己的鞋底：「我以前……不是omega，有些事情我不太會處理。我以為把你擱在那兒自己就能好，沒想到不是這樣。你是因為染上我的信息素才失控的，我不會不負責，我會陪你到易感期症狀消失，努力幫你抗擊病魔。」

  ALpha愣了兩三秒，轉過身來對著他：「你要當我男朋友？」

  「那、那倒不是！」洛行雲花容失色，連連擺手，「你這個是受信息素影響的類似戀愛反應，不是真的戀愛。我們還沒成年談什麼戀愛，作業這麼多。」

  Alpha壓抑住心底里的急不可耐，舔了一下唇角：「那你打算，怎麼對我負責？」

  洛行雲翻出了《易感期ALpha心理健康手冊》：「我會嚴格按照手冊行事，努力給你解壓，不叫你難受。你有什麼要求都提出來，我都滿足你。」

  「什麼都可以？」ALpha素來清冽的嗓音變得些微沙啞。

  喉嚨乾渴。

  洛行雲趕忙舉起了三根手指頭：「有三條底線。」

  「1、你不能打我。」

  裴衍蹙眉。

  洛行雲先確定他有沒有大腦病變，才轉頭答應安撫他易感期，專業到連醫生都嘆為觀止，顯然不是用課外讀物讀多了來解釋。

  再加上這句可憐巴巴的「你不能打我」……

  「你以前是經歷過什麼嗎？」

  洛行雲眼神遊移，一筆帶過：「我很怕疼……你不能對我動手。」

  他不願意說，裴衍也不多問，清清淡淡地嗯了一聲。

  洛行雲明顯鬆了口氣：「2、儘量以心理安撫為主，避免肢體接觸。不可以標記我，臨時標記也不可以。」

  他們現在一個是Alpah一個omega，Alpha還在易感期，如果真親親抱抱摸摸，問題可就大了。如果是正兒八經的一對兒，那確實沒什麼；但像他們這種陰差陽錯的，太過逾距的接觸，會導致裴衍一直衝著他發情，那還治個屁。更別提標記這種不論對ALpha還是omega都影響終生的事，一定要事先說清楚。

  洛行雲得掌握好一個度，既靠近到足夠安撫裴衍，又不讓他們純潔的同學關係變質，這對他來說非常非常有挑戰，希望裴衍能多多配合。

  裴衍不置可否。

  「3、這件事你知我知，不要傳開了，不然影響不好。」

  漆黑的眼睛微微一眯：「影響不好？」

  「我們這個情況，要說出去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諸仁良要抓我們，你也莫名其妙多了個前任，以後跟你的omega很難交代的吧。」洛行雲沒心沒肺地給他分析一波，「而且我這邊，如果被亂傳閒話，那你易感期好了以後，我豈不是白瞎了。大家都會笑我被你無情拋棄，我好慘一男的，虐死了。」

  裴衍失笑：「你想的還挺遠。」

  「那你答應嗎？」洛行雲眼巴巴地問。

  「我對第二條，很有意見。」ALpha插著褲兜，眉目低斂，「洛行雲，我現在很想牽你的手。」

  「你說怎麼辦？」

  小洛：「……」

  小洛：「班長，你能不能……不想。」

  「我覺得不太行。」

  洛行雲猶豫了一會兒，做了一番心理建設，抬手觸碰他：「只此一次。」

  指尖剛觸碰到他的手背，Alpha就把手一翻，用力欺住了他。

  纖長有力的手指毫不猶豫地入侵他的指縫。

  像是要讓他好好記住似得緩緩下滑。

  最後十指相扣。

  炙熱而乾燥的手掌，帶著灼傷人的溫度，與他緊緊相貼。

  Alpha就著相牽的手勢，將他拽到懷中：「逃不掉了。」

  洛行雲咬牙承受著這生命中無法承受之重：今天班長san值都快掉光了，是得下點猛藥回復一下，算了算了。

  λ

  晚上有英語測驗，必須回學校去。

  裴衍打了車，一路上都跟他牽著手。

  等到了校門口，人多了起來，小洛咬咬牙把手抽了出來：「班長，我覺得觸碰療法就到這裡為止吧。」

  裴衍沒說什麼，只是站在那裡插著兜，周身就湧現出比夜還黑的信息素。

  腳上的電子腳環檢測到信息素波動，閃爍了起來。

  洛行雲一看大事不好，趕緊抓住他的胳膊！

  腳環閃爍的頻率有所控制，但是保安已經接收到警報朝他們走來。學校和心理衛生中心聯網，共享監控訊息，裴衍榜上有名。

  洛行雲瞳仁緊縮——班長可不能一天之內二進宮了！

  他當機立斷，撐起裴衍的胳膊鑽進了他的懷裡，乖乖讓他把胳膊搭上了自己的肩。

  純黑的信息素豁然散成了淺淡宜人的蒼青色，水墨畫一樣清凌凌地在夜風中蕩漾。

  保安走到他們身前的時候，就瞧見一對高中生勾肩搭背。

  其中一個就是今天剛爆A過的裴公子，另一個是常年翻牆的8班洛行雲，一個Beta.

  保安查看了一下警報裝置，沒發現異常就放他進門了。

  裴衍平日裡就是焦點人物，如今剛失控過，不到半天回校，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洛行雲一個平平無奇的男同學慘遭波及。

  他偷偷跟裴衍講：「班長，我們再這麼走下去，明天貼吧就該有我倆的高H同人文了。」

  ALpha嘴角一勾：「看見了傳我一份。」

  洛行云：「……」

  洛行云：「班長，你這樣子，我很沒有安全感。」

  「怎麼說？」

  「我定的兩條底線，一晚上就全沒了，你好像根本不聽我說話。」

  「你真的是直男嗎？」ALpha反問，「怎麼搭一下肩，都受不住？」

  洛行雲反思了一下，確實。

  大家都以為他是Beta，那他和一個ALpha勾肩搭背，那必須是純潔的友誼。

  而且班長失控後半天回學校，有個人跟他勾肩搭背，那是最能直接打消同學們對他恐懼心理的場面了。

  洛行雲收拾好滿臉的燥，抬手撩上了裴衍的腰，用力一勾。

  然後開始走得像個爹。

  兩個人這麼勾肩搭背地走進8班的時候，8班er都震驚。

  震驚到都忘了裴衍今天的失控，滿腦子這什麼神奇組合！

  裴神跟小自閉，天吶！

  沈書意扶住快要掉了的眼鏡：「裴哥，你跟洛神這是……」

  成了？

  洛行雲發覺沈書意眼中的八卦之光，趕忙大吼一聲打斷他的想入非非：「我是他的狗！」

  霍思明：「臥槽！」

  張亮：「臥槽！」

  戚羽：「我也要當班長的狗！汪汪！」

  洛狗汪汪汪地奔向其他小狗。

  裴狗則優雅地走向自己的位置。

  沈書意徹底心悅誠服——這哪裡是在意，這他媽是馴獸吧！

  裴哥真的牛逼，今日事今日畢，說今天做掉小洛，就絕不等到明天。

  沈書意推了一下金絲眼鏡，向裴衍取經：「怎麼做到的？」

  裴衍跨進自己的座：「心誠則靈。」

  沈書意嘆為觀止，扣了扣林芝芝的課桌：「看到沒有。」

  林芝芝運筆如飛：「在寫了在寫了！！！！！！！！！」

  裴衍抬眼一掃隔壁四人座笑笑鬧鬧的OMega。

  洛行雲心中還有很多底線。

  他都會一一去打破。

  畢竟，他現在已經有了堂而皇之的契約，去接近，去侵略，去占有。

  耐心是最好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