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是一堂語文課,整個8班還有一半人沒回來,回來的人也都驚魂未定,坐在位置上,交頭接耳裴衍的信息素有多恐怖。
8班統共有6個ALpha,大部分都在籃球場上玩,裴衍失控的時候剛巧都聚在他身邊,瞬間被壓得連走都走不動。現在雖然都已經坐到了教室里,但也都面有菜色,兩股戰戰,沒緩過神來。沈書意趁霍思明沒回來,扒拉出他桌子裡的氧氣罐,和李遇輪流吸著。
omega的情況也沒好到哪裡去。他們每天雞叫著要聞裴神的味道,真聞到了,當場就暈倒了三四個,直接被抬到醫務室去了。omega信息素可以引起Alpha發情,但是alpha的信息素卻很認人,陌生Alpha的氣息反過來會令omega不適。更何況裴衍A值過高,信息素十分暴烈,身嬌體弱的omega根本無法承受,這跟他們本身是否願意承受毫無關係。
語文老師姓林,一身的儒雅貴公子氣質,自己的課被搞砸了,也一派悠哉。裴衍作文寫得好,是他的得意門生,他索性就靠在講台上打聽事件的經過:「裴衍他為什麼失控?」
「據說是跟人打架了。」
「11班的幾個ALpha在體育館門前跟他打架,他A值才爆掉的。」
林老師連聲嘖嘖,對青春期ALpha的荷爾蒙深表遺憾。
坐在門口的一桌人竊竊私語:「我聽11班的朋友說,他們不認識班長,班長也不認識他們,從來都沒有結過梁子。就是班長走過路過,突然就動手揍了他們一頓。」
「天吶!」
恐慌立刻在那個小角落裡蔓延開來。
「他San值這麼不穩定的嗎?平常根本看不出來。他會突然攻擊我們嗎?」
「A值高本來就這樣……聽說他A值破150。」
「150!100就要隔離了吧!1班鶴望蘭90多就天天在看心理醫生了,他有去嗎?為什麼這麼大的事從來都沒有人告訴過我們!」
「噓……就是因為太高了所以才不讓我們知道,不然他連書都念不了。」
「所以他在初中強制標記未遂還把人逼走的事情是真的咯?」
砰地一聲響,洛行雲撞開大門闖了進來。
門重重從牆壁上彈起,洛行雲又再接再厲錘了一拳頭,砰——
全班鴉雀無聲,如驚弓之鳥,盯著這從來沒有存在感的男同學。
他站在那裡,盯著第一桌,琥珀色的眼神冷冷的,很銳利。
林老師捧著水杯轉過頭來慢條斯理地叮囑:「開門聲輕一點。」
洛行雲垂下了眼,跑到自己的位置上開始翻箱倒櫃找東西。
經了這一遭,八卦聲靜了兩三秒。
有個頭疼腦熱的omega從位置上爬起來繼續剛才的話題:「班長應該在體育館就失控了。他代替江老師給我們上過體術課。」
林老師哦了一聲:「估計你們誰的omega信息素沒收好,被他染上了。」
洛行雲手勢頓住了,嘴唇抿了抿。
林老師繼續問:「後來呢?他們打架被諸主任拉開了?」
「裴哥沒打架。」李遇把氧氣面罩遞給沈書意,臉色慘白地講,「他自己也知道失控了,就坐在原地。」
「對,後來就乖乖地跟著諸老師去隔離室了。」沈書意接上一句。
他們緩過了氣,班上的其他聲音就弱下去了。
林老師對於諸仁良處理易感期ALpha的水準還是挺放心的,城南的保安隊對這種突發狀況經常有演練。裴衍已經被諸老師帶走隔離,過後就要去專業機構進行心理評測了。有一系列流程去確定他是否足夠正常,只有恢復健康San值才會被允許回來上課。
洛行雲終於從抽屜里翻出了他想要的東西,攥在手中匆匆想走。
「洛行雲。」林老師把他叫住,「你又不是alpha,也不是omega,你上哪兒去?」
洛行雲語文成績特別差,上課還總在開小差,林老師對他偏科問題重點關注,看他堂而皇之來了又走,就攔了一嘴。
「我去教務處。」洛行雲規規矩矩的,一臉老實相,「班長失控的時候我就在現場,諸老師找我過去了解情況。」
林老師也是個懶散不願管事的,很好說話,根本不去深究這番說辭:「那你去吧。」
洛行雲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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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行雲趕到隔離室的時候,諸仁良正守在門外給童曉年打電話。
平日裡諸仁良就對裴衍一萬個關照,現在他進入易感期,更是不敢怠慢,把情況一五一十詳細匯報,又將校方的措施和成效及時告知,希望能體現出校方的盡職盡責,避免家長歇斯底里問責。
只不過童曉年是專業的心理醫生,一聽就聽出了問題:「他失控,只是坐在那裡,等你們來抓?」
諸仁良道:「他還攻擊了另一位ALpha。」
童曉年緊張問道:「那位小朋友還好吧?」
諸仁良道:「您放心,沒有太大的問題。小裴還是很有分寸的,那位小同學只是手腕處有點淤傷,外加受了一點驚嚇,休息一下就好了。」
童曉年道:「這就更不像失控症狀了。」
哪有失控打架的ALpha只是拗了一下對面的手,這不科學。
童曉年讓諸仁良把電話給裴衍。
諸仁良推門進去,裴衍正坐在沙發上,把玩花瓶里的花。
他坐姿優雅,修長雙腿交疊在一起,氣質安靜清冷,沒有任何劇烈的情緒波動,指縫中甚至夾著一枚純白小雛菊,仿佛一朵蝴蝶輕停在他手背。
但是白皙的手指正慢條斯理、極度仔細地撕扯著花瓣。
面前的茶几上,各色被肢解後的花瓣,整齊劃一擺放成排。
滿滿一桌,不斷疊加。
像是某種圖騰。
聽見他進來,陽光下的少年抬頭看了他一眼,漆黑幽邃的眼睛平淡無波。
諸仁良以前在間小黑屋裡「接待」過各色Alpha,有暴躁得以頭搶地的,有饑渴得瘋狂叫omega名字的,有拆了門把手要偷跑出去的,還有抓起凳子把小黑屋裡的一切都砸碎的,以至於這個屋子每年都要裝修好幾次。
裴衍這個失控,還挺奇特。
諸仁良將手機遞給他:「你媽媽。」
裴衍接過。
童曉年單刀直入:「真失控假失控?」
裴衍模稜兩可:「還可以。」
童曉年:「需要我過來嗎?」
裴衍掃了眼窗外。
窗戶是毛玻璃的,外頭有顆探頭探腦的黃毛腦袋,不甚清晰但一眼可辨。
手中撕扯花瓣的動作停了下來。
337瓣五彩的花朵,綻放在他眼前。
337秒,他來得很快。
少年嘴角輕揚:「不需要。」
電話對面默了幾秒鐘,傳來女人溫柔的話語:「媽媽相信你。」
童曉年自己還有個重要的學術會議要開,和裴衍溝通完,就囑咐諸仁良按一般流程辦,送專業機構評測心理狀態。
諸仁良一一應下,覺得這個裴夫人倒是跟其他官家太太很不一樣。
他在城南當教導主任這麼多年,見過的富貴人家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家裡有權有勢的大多嬌慣孩子,母親更甚一些。換做別家,聽說兒子失控,可不得著急著學校的麻煩。
真正有背景的就是低調。
掛掉電話,諸仁良叮囑裴衍:「已經打過120了,你在這兒等著,一會兒把你送醫院去。」
裴衍斯文地點點頭:「麻煩了。」
諸仁良覺得要是所有ALpha失控都跟裴衍這樣容易溝通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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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仁良退出隔離室,迎面就撞見洛行雲狗狗祟祟的:「你怎麼在這裡?!不用上課的嗎!」
洛行雲趕忙把自己的分化期omega醫療鑑定書遞上去:「諸老師我找你老半天了,我來改個性別。」
「上課改什麼性別!」諸仁良接過去虛著眼一瞧,受了極大的驚嚇,「你居然是是omega?那你更不能在這裡了,快走快走快走!」
洛行雲不肯走,有些焦急地瞬了眼毛玻璃裡頭:「為什麼呀……」
諸仁良習慣性就想揪他耳朵把他拎到一邊去,後來想想這玩意兒可能是個omega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這裡是隔離室!有失控的Alpha在裡面!」
「哎呀,這麼嚇人——他情況怎麼樣?」洛行雲扯著嗓子喊。
「還行吧……你問這麼多幹嘛,滾滾滾滾滾滾,上課去!」
洛行雲已經聽見了底下救護車的聲音,繼續揚著自己的omega分化鑑定書跟諸仁良掰扯:「諸老師,我想改性別,omega有補助的吧,一個學期多少錢啊?」
諸仁良瞬間警醒:「你他娘的不會是想薅羊毛所以才去開了個假條子吧!」
洛行云:「……」
他聽說有一些omega分化以後為了種種原因不願意修改性別。
但是他從來沒有聽說過omega分化以後想改性別卻沒有人相信還覺得他想訛錢。
同樣是分化成omega,為什麼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就這麼大呢!
他們倆爭執間,底下醫護人員上來了。專業人員一到,諸仁良也管不了洛行雲那麼多,退到一邊打開了門,請他們處理。
幾人魚貫而入,很快就簇擁著裴衍出來。
裴衍依舊穿著校服,儀態清貴,氣質如蘭,可是他左腳踝上,扣著一枚顯眼的電子腳環。
那是高危險性ALpha,潛在犯罪者,天生變態狂,才會被社會賜予的烙印,代表著監控和懲戒。
洛行雲盯著那枚電子腳環,心猛地抽了一下。他見過真正的高危險性Alpha,裴衍跟他根本不一樣。
裴衍看見人群中的他,沖他淡淡地點了點頭。
洛行雲的擔憂和自責非但沒有緩解,反而更深地翻湧起來,釀成了一股微酸的心疼。
都是因為他。
全都是因為他。
一開始是因為他分化而不自知,讓裴衍染上了他的信息素。
然後他明知道裴衍在易感期,卻沒有處理好,連《易感期Apha心理健康手冊》都沒有好好通讀過一遍。
裴衍很在意他的。在意他是不是安全,是不是健康,在意他會不會有危險,是不是心情不好。
可是他為裴衍做的卻很少很少。
現在他從天之驕子,零落成泥。
洛行雲只能站在人群里,苦澀地揚起唇角,沖他笑。
他的背後,青白的手指緊緊攥著《易感期ALpha心理健康手冊》。第一章,第一節。
——微笑是能夠治癒alpha的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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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裴衍,諸仁良總算喘了口氣,沖洛行雲招手:「過來,我給你登記一下。」
可是眼前的洛行雲早就跑沒影了。
諸仁良貴為城南教導主任,光天化日之下竟被表演大變活人,怒不可遏地回頭:「你跑什麼?!」
洛行雲早就拐彎奔下了樓梯:「老師您說的對上課比較重要我中午再來!」
諸仁良:「我中午不要午休的啊!」
可是洛行雲只留給他一個無情的背影。
他來這裡根本不是想改性別,他就是想找個藉口來陪著裴衍。
讓他聽見自己的聲音。
讓他看見自己。
……讓他知道自己也很在意。
易感期的ALpha心智很不穩定,缺愛,多疑,脆弱,情緒敏銳,還伴有持續性的緊張焦慮,這是他們進攻性的來源。
而受到一點風吹草動的刺激引起San值下降以後,他們還會頭痛,致幻,發瘋。
這段時期的Alpha,對伴侶有病態般的依賴,非常非常需要伴侶的安撫。
不止是生理層面,更多是心理層面的、感情上的溝通。
雖然他不是裴衍的伴侶,可是裴衍很認他,他的存在會比鎮定劑還有用。
洛行雲一路瘋跑,直到救護車那裡才追上,可裴衍已經上車了。
他扯住最後一個急救醫生:「那個Alpha是因為我才失控的,我可不可以陪他一起去醫院?」
他不敢跟諸仁良說這個事情,等會兒被當早戀抓了,但是對醫生,這個事倒是沒必要隱瞞,要詳細說清楚明白才更有助於診斷。
然而醫生告訴他:「如果是這樣,你絕對不能跟著去。」
洛行云:「啊?」
醫生意味深長:「你離他遠一點吧,萬一他對你做什麼,說不準我們都拉不住他。」
洛行雲愣了愣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麼,燥熱地撓了一下臉。不知道為什麼,他幻想了一下那個場面,還挺、挺搞笑的?
「可是……我不去,他會感覺被丟下的吧?這樣他會不會更難受?」
「如果出現這種情況,我們會給他打鎮定劑。」醫生見過太多這樣的病人,處理起來極端理智冷酷,說完就上車了。
洛行雲操了一聲。
他知道Alpha失控後受到怎樣的對待。
哪怕什麼都沒做,都會被人當成異類,更何況今天裴衍在公眾場合爆信息素,試圖傷人,引起恐慌。
到了心理健康中心,一般的流程是隔離,監禁,無窮無盡的心理測驗。
San值不及格,始終不能回歸正常生活。
如果一路上沒有安撫,裴衍過不了那些複雜到變態的心理測驗,就有可能沒法再像個普通人一樣上學了。
救護車發動,鳴笛聲響起。
洛行雲心急如焚。
他左右一瞧,突然靈機一動,跑向了廣場東側的停車棚。
當救護車緩緩駛離學校時,一輛自行車突地出現在空曠的升旗廣場上。
一輛紅色的吉安特女式自行車。
少年衣衫飛揚,像一道紅色的星辰,在停車杆緩緩落下前,在保安們的不住叫罵中,一往無前地衝出了校園。
校服是鼓了風的帆。
「班長!!!!!!!!!」
端坐在救護車裡的Alpha耳朵動了動,挺起了腰。
儀器中,一直平穩的心跳突地一陡。
「你不要害怕我陪你一起去!!!!!!!!」
隔著幾十米的距離,隔著堅硬的車廂和巨大的鳴笛,少年的聲音在疾風亂流里脆弱但悠揚。
像風中的紙鶴走了八千里,最終停落在離人的指尖。
醫生盯著儀器上不斷飆升的心跳和血壓,抽出了鎮定劑。
裴衍抬手。
全員緊覺。
而那傳說中A值突破150的ALpha只是將手指輕點在唇上:「噓——」
「你們沒有聽見嗎?」
醫生面面相覷,警惕中透著一股疑惑。
Alpha仰起臉,閉上了眼睛,白皙頸部喉結滾動,飽滿的嘴唇勾起溫柔的輕笑。
「在意……」
「他在說他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