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藥浴減緩了慕錦的疲乏,睡了一覺,恢復了些體力。

  他五爪一握一放,感覺指尖的力量在慢慢匯聚。

  林意致說:「太子走運,那一劍沒有傷及腹腔,所以才保住了性命。你呢?也是走運,筋脈沒有崩斷。將來康復是無礙的。」

  「嗯。」慕錦握拳,力量沒有完全回來,他又鬆開了。

  林意致繼續說:「我這趟出宮,太子同意了。可是,為了擺脫太子的跟蹤,我花了好一番的功夫。太子現在應該又在宮中生我的氣。」凡是說起刺激皇族的事,林意致就笑聲不斷。

  皇宮斷送了甄月山的一切,林意致厭惡那一座座宮殿。如果不是為了替慕錦補過,林意致才不會答應醫治太子。

  這些陰險狡詐的男人,死了便死了麼。

  林意致笑了一會,又說:「我為太子醫治,撿回了我這條老命,同時讓皇上有了赦免慕家的理由。不過,太子對你恨之入骨,恐怕不會善罷甘休。我給他下了一片毒。他中劍性命垂危,我沒有給烈性毒藥。一片毒並非不可解,太子已在民間搜尋名醫。他當下殺不了我,將來卻未必。接下來,你如何打算?」

  慕錦抬頭:「我暫時在這兒休養一段日子。慕府的人安排出去了,我就放心了。」

  林意致嘆氣:「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也逃不開與太子的恩怨。」

  慕錦淡然:「皇族的命運。」

  林意致問:「你的眼睛是否有好轉?」

  慕錦搖了搖頭,「沒有。」

  「這裡不是藥谷,許多草藥找不到。我只能選相近藥性的,見效就緩慢了。」

  「嗯。」

  「別灰心,為師若是找到合適的藥材,就會為你配製丹藥。」

  「嗯。」慕錦應得漫不經心。

  看這也不是擔心的樣子,林意致沒再說話了。

  接著,寸奔推輪椅,將慕錦送去了徐阿蠻的房間。

  徐阿蠻連忙起身相迎,「二公子,本該是我服侍你。」

  慕錦擺擺手,「你愛怎樣就怎樣了。」頓了下,他問:「對了,你不是說為我繡了一張盲帕?」

  「嗯。」她問:「但是……二公子,你泡了藥是不是有好轉了?」

  「你以為他叫神醫,他就真的是神仙了。沒那麼快,你繡的東西總該用上的。」

  徐阿蠻拿起繡帕,「二公子,你坐。」

  慕錦坐下。

  她輕輕地把繡帕綁在他的眼睛。繡有平安符的一角正好在他左耳邊。她笑說:「二公子,你會平平安安的。」

  「真心話?」

  「嗯。公子平安,丫鬟跟著平安。」

  說的是有道理。但兩人的身份在語境中過於疏離。慕錦笑:「今天藥浴無聊,我倒是想了許多。其實,我這樣的貴公子方為良婿。」

  「……」良婿二字,再如何誤解,也放不到二公子的身上。不過,跟著二公子,衣食無憂是真的。

  世間沒有兩全其美。既要真情,又要富貴,太貪心就會人財兩空。

  「你聽向陽城的戲話,講那些書生小姐的故事。趕考時,書生多是真心誠意,如果高中狀元,則大多成了負心郎。共患難易,同富貴難。我就不一樣了。我從小到大都在富貴之中,名利的誘惑,對我而言微不足道。我這樣的翩翩公子,難道不是最佳夫婿?」

  正因為二公子滿不在乎,所以嫁給他的結果是:「嗯。可能被冷落,可能被休妻。」

  慕錦繃起臉,「你怎麼這麼討人厭呢?」他還在病中,她就不知道挑一些好話講,哄哄他這個病人。想到自己將這個女人放到了心上,更是氣人。

  她連忙改口:「是是是,二公子是天底下的最佳夫婿。」

  「言不由衷。」

  徐阿蠻不知道如何說了,沉默起來。

  慕錦又覺得煩,他冷下語氣:「我要是再心浮氣躁,吐出一口黑血,你就自己提頭去見林神醫。」

  徐阿蠻連忙掩了掩嘴巴,說:「二公子對不起,我忘了你是一個病人。」

  「我這不在臉上蒙著帕子?我身受重傷,連站都站不穩了,下半輩子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你這張討厭的臉。」說完這一句,他狠狠地吐出一口濁氣。

  「二公子你彆氣,你是一個好夫婿。真的,嫁給你是很好的。」她再強調說:「真的很好。」

  「嗯。」他傾身,「說來聽聽,如何個好法?」

  「你想呀,你的後院和睦,沒有爭鬥。在你家的日子是十分舒坦的。」

  「哦。」

  「吃穿不愁,用的都是最好的東西,多少女人盼的就是這樣的日子。二公子就是心善,才建了這麼一座後院,大家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他扯了扯眼上的平安帕。怎麼聽她說話,越聽越來氣呢。他靠在輪椅上,「你閉嘴吧,讓我安靜。」

  徐阿蠻立即閉上嘴,主動上前為他捶肩。

  好一會兒,慕錦忽然蹦出一句:「我以後不會討不到妻子吧?」

  「怎麼會呢?二公子長得俊俏,又有家世。生病是一時的,病好了,前來說媒的媒婆就要踏破門檻了。」

  他忍耐脾氣,「說了這麼久,沒聽過你講起你的親事?」

  因為她沒有親事。若是二公子仁慈些,等她年紀大了,他就換一個貼身丫鬟。到了那時,她才有尋覓佳婿的自由。若二公子霸道些,也許就將她遣至廚房當廚娘。她只能孤獨終老。

  總而言之,她的未來仍然牽在二公子的手上。

  二公子再寵溺她,兩人始終相隔主僕身份。二公子是良婿也好,負心也罷,她一個卑微螻蟻的下人,與他毫不般配。哪怕貼身丫鬟和貼身護衛一樣,同是跟在二公子身邊,她也遠遠不及寸奔的才學。

  她不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沒有足以匹配二公子的家世。二公子所說的佳人,應該是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

  徐阿蠻有些失落,不過想到二公子為救她,敢和太子對峙,她又笑了起來,「想不到那麼遠。」

  「不遠了。」慕錦一臉冷漠,「你年紀也到了,雖說人生的情愛不是唯一,但既是終身大事,是該考慮了。」

  徐阿蠻猜測,他是不是擔心他落下殘疾,娶不到姑娘。她善意地安慰:「二公子,你別擔心,現在走不動。以後慢慢的,先走十步,再走二十步,接著百步、千步,總能恢復的。眼疾的話……聽林神醫的意思,不會治不好的。二公子將來還是可以迎娶佳人的。」

  「閉嘴,你煩死人了。」慕錦將輪椅轉了個半圓,想要往外走,滾了幾下輪子,又停住。「推我出去走走。再在這裡聽你說話,我又要吐血了。」

  「哦……」徐阿蠻不敢多說,依令行事。

  ——

  夜半時分,輪椅滾動的聲響再輕再小,也無法在這寂靜的山林徹底隱藏。

  寸奔一向淺眠,耳尖微動就起床了,他披上外衣出去。

  月光下,慕錦右手搭在輪椅的扶手上,左手支額。聽見動靜,他稍稍轉向寸奔。

  寸奔的腳步近乎無聲,上前低問:「二公子睡不著嗎?

  「可能前幾天睡太多了。」慕錦說:「推我到外面走走。」

  翠竹旁,銀月穿不破黑壓壓的竹林,僅有微弱的燈盞如紗罩一般攏緊二人。

  「明日就是中秋,你下山置辦些東西,不能少了團圓的氣氛。」慕錦左手勾了勾平安帕的結。

  徐阿蠻白天給他系上的時候,將結打得頗為雅致。他的手不如她的靈巧,綁得有些拖泥帶水。夜風吹起一條飄揚的白巾。

  「是。」

  慕錦問:「我爹有沒有消息?」慕老爺對外說是歸鄉,其實是藏在別處。

  寸奔:「慕老爺回信,一切平安。」

  「嗯。」慕錦放開了把玩帕子結的手,「寸奔。」

  「在。」

  「我也當了回莽夫,一時衝動連累了眾人。你們是否對我有怨言?」

  寸奔正色道:「二公子,和太子一戰,除了你遭遇反噬,其餘人均安全無憂。屬下何來怨言?」

  慕錦扯了扯嘴角,「我走火入魔是自作自受,怨不了誰,不過株連慕府,不能說是一個好主子。」

  寸奔面不改色:「我跟了二公子,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我英明一世,怎的就因為一個女人……」慕錦低笑,沒有再說。

  「二公子,我認為,生死相許的情意十分難得,該是慶幸。」

  「嗯,該是慶幸。」慕錦仰頭,帕子裡一片黑暗。「我娘親沒有尋得如我這般有情有義的郎君。現在裡面睡大覺的那個女人,撿了大便宜,還一副傻樣什麼都不知道。你說煩不煩。」

  「或許……可以旁敲側擊?」

  「我貴為四皇子,怎麼也得是她先傾慕於我。我們如今是通緝犯,親事暫時辦不成,有的是時間讓她先低下頭顱。」總之,不能是他這貴公子先向她示好。「不過,這事蕭展反而幫了一個忙。若不是他,我還不知道,這麼微不足道的女人竟上了我的心。」

  「恭賀二公子喜得良緣。」

  「良不良緣不清楚,早晚被氣死是真的。」慕錦斂起脾氣,忽然問:「寸奔,你說這女人有何過人之處?」

  「屬下不知。」

  慕錦笑了笑:「也是,你若知道,便是你心儀她了。」

  不是二十被劫,致使慕錦失了冷靜的判斷,他也不明白自己心儀她。他接受了這突如其來的結局,卻沒來得及細究對她上心的因由。

  若說徐阿蠻有哪裡不盡人意,大約就是她駑鈍的心思。想起她講的媒婆和佳人……慕錦說:「明日中秋之宴,讓她一人忙活去。」

  「是。」二公子的口氣,正是神似太子講出二十「死了」時的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