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二十閉上了眼。

  二公子就是這樣矛盾的。一邊柔柔按摩她的穴位,一邊冷漠宣告她的結局。假如她一定背叛他,他為何又留她到現在?

  事情沒有走到最後一步,二十從未預感自己這一根草會倒向哪裡。

  假想,有朝一日他落魄潦倒,眉目染上頹色……她才想起一點半點,就止住了。她不敢想,也不忍想。

  她能活到現在,可見二公子脾氣壞,但不是特別壞。畢竟是自己跟的主子,二十希望二公子可以飛揚一世,囂張到底。

  不過,二十這些心底話,沒有告訴告訴二公子。反正他自信狂傲,多她一句話,少她一句話,也無妨。他又不是她一個小小奴婢能打擊的。

  二十閉眼享受慕錦的揉捏,舒服得靠在慕錦的手上。頭也不疼了,昏昏欲睡。

  慕錦氣不打一處來,「你這是默認自己是一株牆頭草了?」

  二十睜開了眼睛,沒有回應。

  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看著我。」

  她抬眼看他。

  「說你不是牆頭草。」心底萬分肯定她就是貪生怕死之輩,可又不知何故,每當形勢有變,他就質疑她的忠誠,同時想聽聽她的立誓,哪怕是謊話,也能給他一個安穩。

  二十如他所願,比劃說:「我不是。」

  「為什麼不說話?」他的手向下滑,在她的頸項游移。

  「啞巴更安全。」二十極力想裝成不知情者,少說話,少暴露。萬一太子得知她是偽裝啞巴,也許就懷疑上她了。

  「你就是想和我對著幹,是不是?」他的手停在她的鎖骨處。就一道橫骨,怎也平直得好看起來了。

  二十搖頭,「我是顧全大局。」

  「你懂什麼大局?笨死了。」換作別的女人,他讓閉嘴就閉嘴,他讓張嘴就張嘴。只有她,嘴上說自己多聽話多乖巧,做的事沒一件讓他順心。給她台階,她都不知道走。這種笨女人,一輩子當啞巴算了。「該你表忠心的時候,跟悶葫蘆一樣。」

  她以前表得多了,沒見他放在心上。二十就這麼看著他,有了一個疑問。二公子和太子是弟兄,可長得卻不相像。二公子說,他娘親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他這是繼承了他娘親的美貌?

  慕錦見二十目不轉睛,傻愣愣的,正想去戳她的額頭,再鄙夷她一句笨。話哽在嘴邊,忽然想起什麼,他笑著,傾身向前。

  俊臉在眼前放大,二十這時才眨了眨眼。

  他捧起她的臉,問,「是不是覺得我風華絕代?都看痴看呆了。」

  二十長長地閉了閉眼,再比劃說:「二公子,你長得和太子不像兄弟。」

  「小時候,我師父給我做過推骨術,骨相改了。也許有些我娘親的樣子,但也不會很像。」

  慕錦的師父,就是林意致。當年,林意致說,會給慕錦留一個前皇后的印象,沒有完全推翻慕錦的骨骼。至於慕錦眉目神采,那是因為生性和皇上一樣桀驁。林意致動得了骨相,卻改不掉慕錦的心相。

  二十比劃說:「二公子長這樣,原來是捏的。」

  「有底子才能捏,像你這種,怎麼捏也救不回來了。」

  嘴上的話說得順溜。慕錦再仔細打量二十,她乍看平平淡淡,琢磨一番,越發有魅力。眉眼纖細,鼻尖秀巧,五官拆開的話,不見特色,合在一起就成了耐人尋味。

  大約……這是屬於耐看的。從前平淡無奇,耐著性子看到現在,發現她的能耐了。

  原來,耐看是這麼回事。

  ——

  第二日,雨停了。

  ??昨夜暴雨過後,嵊江江水上漲,衝上了兩岸。東城門淹浸更為嚴重。

  寸奔施展輕功,經各家各戶的瓦梁,回到了慕府。了解了相關情況,他又原路返回京郊客棧。

  「二公子。」寸奔說:「六姑娘、十姑娘、十四姑娘受了輕傷,修養便好。十五姑娘的手和腰燒得比較重。大夫說,受損的肌膚需要長時間的醫治。」

  「嗯。去疤生肌的藥材,無論多名貴,能用的都給用上。」慕錦在窗前,遠望慕府的方向。

  「屬下已經吩咐了。」

  「這火是如何燒的?」慕錦這麼問,心底已有猜測。他的女人們沒有家世、沒有地位,沒有利用價值。蕭展不屑浪費心思在毫無價值的人身上,何況,蕭展擅長暗殺,不會弄出這麼大陣仗。還有誰記恨這些女人,慕錦一想便知。

  「關先生說,這事他有責任。」寸奔答:「屬下停留時間不長,關先生沒有詳談,待二公子回府,他再向你匯報。」

  「知道了。」

  「二公子,李石的身份已經查明。」寸奔回府時,接到了探子消息。「京城李氏染坊是有一名五小姐,名叫李石。但,有一座將軍府也有一位五小姐。酷愛遊歷,前幾日離京去聽戲。她名叫李琢石,是當今太子妃。」

  慕錦問:「哪座將軍府?」

  「和皇上一起大戰百隨的羅剎將軍府邸。」

  「明白了。」慕錦笑起來,「太子不近女色,去年迎娶新妃無聲無息。我以為這個新娘是太子搶來的,不宜聲張。原來,結親的是將軍府的人。」

  寸奔冷聲,「二公子,如此一來,羅剎將軍即為太子所用。」

  「皇上登基那日,使計讓羅剎將軍交出了兵符。兩位的戰場情誼,就在那時淡了。」慕錦回眼,「見機行事。」

  「是。」寸奔頓了頓,說:「二公子,東城門大約要到午時才能排盡江水,我已安排馬車,只要東城門一放行,即可啟程。」

  「嗯。」

  慕錦閒來無聊,想拉二十去簡陋的客棧走走。

  她不願,比劃說:「我給二公子縫製小禮。」

  二公子心喜,便不打擾她了。他獨自走到了後山腳下。

  從房間出來的蕭展,轉眼見到了慕錦的背影。這裡是京郊,既是蕭展的地盤,辦事更方便。他走下最後一級台階。

  慕錦察覺到蕭展的氣息,略微沉眸。

  「慕公子。」蕭展輕輕喚聲。

  慕錦回頭,一臉訝然:「展公子。」

  蕭展說:「你我困在此地,也是緣分。那日在船艙得你邀約,品嘗美酒,今日由我回請如何?」

  慕錦笑得輕佻:「酒逢知己,那我就不客氣了。」

  蕭展做出手勢,「請。」

  二人在後山的長凳坐下。

  客棧掌柜呈上了一壺清酒。

  簡陋客棧的淡酒,聞不到酒香。蕭展嘗了一口,說:「這都是民間小酒。」

  慕錦好奇問:「難不成展公子喝過非民間的小酒?」

  「是。和官場打交道,去過宴席。」蕭展溫溫一問:「慕公子富甲一方,應該也結識了幾位官家?」

  「我不愛區分民間或是官家。」慕錦端起酒杯,聞了聞,「我這人生活單純,就是富貴。酒嘛,也應該單純,好酒或者餿酒,無非兩種。」

  「展某飲酒數年,聽慕公子一席話,才茅塞頓開。」蕭展笑,長眉舒展,「多年來,一直在搜尋刁鑽的酒名,濃郁的酒香。歸根結底,也無非好喝或者難喝。慕公子果然是單純的性子,灑脫。」

  「哪裡哪裡,謬讚謬讚。」慕錦放下了手中酒杯。

  「說起來,我也有珍藏的好酒。」蕭展說:「這趟行程,適逢我的生辰,於是藏了一壇『翌日方歇』。這酒是慶祝之用,也當是慶祝你我相識之緣。」說完,蕭展喊:「朱文棟。」

  「在。」朱文棟出來了,悄無聲息,不知在旁站了多久。

  「去我房中拿酒來,我要和慕公子共同享用。」蕭展看著慕錦。

  「是。」朱文棟返身上樓。

  慕錦俊臉掛一抹淺淺笑意。

  皇上只要喝了翌日方歇,便是酒醉一天一夜。皇上的兒子亦然。蕭展飲不了幾口,慕錦也是。

  蕭展正是想用這酒來試探慕錦。

  朱文棟來得極快。不一會,他端著一壺酒,和兩個酒杯,為桌上二人倒酒。「公子請。」

  慕錦看著朱文棟的手指,虎口繭子厚實,是執劍者。慕錦慢問:「展公子的生辰是何時?」

  蕭展隨口答:「明日。」

  「哦,展公子的年歲又大了。」

  「慕公子呢?生辰幾時?」

  「臘月二十。」慕錦微笑,「每年這日,我大哥就為我辦一場生辰宴。載歌載舞,美酒佳肴。我大哥是生意人,一年到頭見不著幾回,可就這一日,再大樁的生意,也不如我這弟弟的生辰宴。」慕錦話中有話。

  蕭展冷然在心,笑在臉上。他清和地說,「我是獨子。多年來走南闖北,聽過許多兄弟義氣的故事,可手足相殘的也不少。艷羨慕公子有一好兄弟。」蕭展頓了一下,「但我慶幸自己是獨子。」

  「展公子是獨子,那是不存在兄弟情誼。你我這叫什麼呢?知己、知音……」慕錦住了口,「哎呀,我已經醉了,醉倒在展公子的美色里。話都扯遠了,遠了。展公子見多識廣,別介意。」

  蕭展執起酒杯,「無妨,我敬慕公子是隨性之人。」

  慕錦看一眼酒杯。

  他的生辰日,不是臘月二十。離宮的那一刻,他強迫自己忘記了四皇子的生辰,記住了慕二公子的。

  記憶可以修正,宿醉的遺傳卻不得他法。大夫說,翌日方歇的宿醉,皆因皇上特殊體質。

  慕錦繼承了這一體質,喝一兩杯或許無妨。若是這半壺下去,恐怕就得說胡話了。

  ——

  一刻鐘前。

  得知東城門不可通行,二十有一上午的空閒。她在向陽城買了幾捆多彩的繡線,這時無事,便想繡一條絹帕打發時間。

  才剛在繡帕勾勒圖案,門外響起敲門聲。

  「二十姑娘。」寸奔聲音很低。

  二十放下針線和繡帕,前去開門。

  門前站著的是寸奔。他身後有一個略微駝背的男子。

  男子腳穿一雙油靴,披一件沾雨的蓑衣,戴的雨笠上有幾滴水珠。雨笠壓得低,看不清他的臉,只見搭在笠邊的手指瘦骨嶙峋。

  她疑惑地看向寸奔。

  「進去說。」寸奔將門推開了一些,低不可聞的聲音在她耳旁穿過。

  二十機敏,退了兩步。

  男子閃進了屋裡。

  寸奔左右回望,四處無人。他進房,迅速地反身關上門。

  男子咳了一聲。

  這聲咳嗽在哪裡聽過。二十緊張起來。

  男子摘下了雨笠,一手握拳抵在嘴角,再咳了兩下。

  二十驚訝,瞪大眼睛看著男子。

  男子氣喘過來,笑了笑,輕聲說:「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這是慕老爺的親生兒子,真正的慕二公子——林季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