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現在可以殺你了嗎?」慕錦問。
二十猛地抬起了頭。
慕錦斂起了所有的表情,眼珠子黑壓壓的,光一個眼神就扼緊她的心跳。
二十搖頭,比劃說:「二公子,我沒有背叛你。」說著,她又想要下跪磕頭。
慕錦及時伸出一腳,抵住了她的膝蓋,」不是跟你說過,別動不動就下跪。」
二十彎著身子,不敢直立,長睫顫顫地抬眼。
二公子以前的殺氣是張揚的。現在十分沉滯,隱藏得極深。
今日之事,說或不說,衡量得失在太子和二公子的權勢上。她如果將太子的真實身份泄密,就是違抗聖旨。
先不說二公子會不會護她。就算是護,無論二公子曾有過如何尊貴的地位,如今只是一介草民,怎麼斗得過太子。民不與官斗。太子說的是讓她保密身份,沒有其他條件,她只要不說,就是聽話了。
她確實沒有背叛二公子。
慕錦眉泛刀鋒,盯著她,冷冷地問:「你今天和他們獨自談了什麼?」
二十抿了抿唇,比劃說:「二公子,我沒有講你的事。」
「你是不是至今都不知道,『忠』這一個字如何寫?」慕錦走上前,逼近她,「我說過,其他知情者是我的心腹,但你不是。你的忠心無法令我信服,我如何留你性命?」話和她講過多少遍了,她怎麼就還沒有對他死心塌地。
兩人距離過近,二十感覺到的不是以前摟抱的親昵,而是步步逼人的嚴寒。
她的猶豫,慕錦怎會看不出。他蕭冷的眼底燒不動怒火,只剩無盡的冰川。他另一手揮起,房門「砰」地關上。
二十嚇了一跳,哀求地看他,比劃說:「二公子,我真的沒有背叛你。」
慕錦嗤笑一聲,「我憑什麼相信你?」
二十委屈了。昨天夜裡,二公子時不時撫撫她的肚子。她雖然半夢半醒,但浸染到一陣暖意。本以為,二公子可以讓她放心了。
誰知,她剛在太子那裡受了欺負,回來又得受二公子的氣。
她走到今天這種境地,全是因為這些貴人們管不住嘴。她一個小丫鬟,都知道謹言慎行,守口如瓶。
這些貴人自己兜不住事,卻一個個過來恐嚇她,威脅她。那些話又不是她想聽的,她以前當小丫鬟,日子再辛苦也踏踏實實。誰樂意成日伺候陰晴不定的男人。
可再委屈,受氣也得自己憋緊。
二十咬咬牙,比劃說:「二公子,對方也和你一樣威脅我。我小命一條,不是死在你手上,就是死在他們手上。」她越說,那陣氣越難憋:「我要是不跟你說,活不過明日。我要是跟你說了,被對方知道,也活不過明日。」她怎的就這麼倒霉呢。
二十少有如此面容,似有無盡哀怨,萬般無奈。和驚惶膽怯的可憐不一樣,現在更像是訴苦。
他問:「他威脅你?」
二十點點頭,比劃說:「就跟你現在一樣。」
慕錦冷笑:「哦,這是對我不滿。」
她搖頭,剛才鼓起的勇氣又縮了回去。可憐巴巴地低著頭。
他看到了她小巧的鼻尖,平和的細眉。「他威脅你什麼?」
她比劃:「和你一樣,要殺我,還要殺我家人。」
「講後半句就好了,可以省略前半句。」慕錦涼涼的調子。
二十心想,不就和二公子一樣嗎?威脅的手段、語氣,如出一轍。
慕錦坐下了,指間把玩長扇。
她用餘光偷瞄他。二公子似乎沒有剛剛生氣了。她走上前,想示忠。
他不耐一句:「別碰我。」
二十趕緊後退幾步。
他更加不耐。他說別碰,沒讓她滾。她離這麼遠做什麼,真是見著就來氣。「過來。」
二十走上前。
慕錦質問:「你是誰的人?」
她比劃說:「二公子的。」
「那你在外面受了威脅,應該怎麼辦?」
她能怎麼辦?他們不就是看她沒有背景,沒有家世,就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奴婢,才欺負她。
慕錦長呼一口氣,隱忍暴躁。「你說你,一天到晚挖空心思想要對付我。跑到外邊了,就笨得跟什麼似的。」
二十怯生生地看他。
「再問你一次,你是誰的人?」
她再次比劃說:「二公子的。」
「那你在外面被別人欺負了,是不是該找我告狀?」
好像有些道理,二十點了點頭。
「他怎麼欺負你?」慕錦說:「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她看他一眼。
「不說的話,我立刻就把你的心挖出來。」慕錦的扇子抵住了她的心口。他得不到的東西,寧願毀了也不讓別人得到。
利器隔著衣服滲出冰涼。二十咽了咽口水。說實話,在二公子這裡,死裡逃生多了,她也不敢說了解二公子的脾性,她始終沒有得到免死金牌。
「說還是不說?」慕錦的扇子往裡用力,這已經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心口有輕微的疼痛,她趕緊點頭,比劃說:「二公子,我告訴你。」
慕錦沒有收回手,仍舊抵著她的心口,說:「貪生怕死。」
這不就是他拿捏她的弱點嗎?她要是不怕死,她才懶得伺候他,早自絕登天了。她如實答:「李姑娘的公子有一個大身份,他威脅我萬萬不可不要泄密,否則,就要殺我。」
「什麼大身份?」
「他是……是……」
慕錦又給扇子施力了,「是什麼?」
太子和四皇子是兄弟,似有隔閡。二十不想牽連到更大的紛爭里。得罪二公子,來來去去仍是平民生活,如若捲入皇室內鬥,那是分分鐘掉腦袋的事。
可是。
她忽然想到,太子出現,是一種不詳的預感。萬一是衝著二公子來的……倘若她不說,二公子恐怕會陷進被動局面。
於是,她立即賣了蕭展。「他是太子。」
她站在了他這邊。但這是為了保命,或者別的?慕錦沒有把握。他看著她,問:「還有嗎?」
二十搖頭,比劃說:「沒有了,我不想聽。是一不小心聽到的。沒辦法。」她哀求他:「二公子,你千萬別泄密,要是被太子知道了,輪不到你殺我,我已死在他面前了。」
這女人今天居然學會頂撞了。慕錦挑眉:「李石一看就意圖不軌,你自己樂呵呵的,又收玉佩又聽戲。你有這遭遇,不是活該嗎?」
「可是,若是我見李姑娘就逃,豈不更令人生疑。二公子要隱瞞身世,應該是一如往常,佯裝不知。我既然不知,自然就不知李姑娘來歷不明,不知她意有所圖。她來了我就見,不躲不避。否則,她一定以為我知道什麼。」二十比劃說:「二公子你知道李姑娘別有目的,為何不攔住我出去?你不也希望,我能自然地去見她,消除她的疑心。」
「你有時候很笨。有時候,又不那麼笨。」慕錦收回了扇子,「不,你還是笨,太笨了。」
二十悶聲不吭。
「笨死了。」慕錦捏起她的臉頰,「在外面被別人欺負了,也不知道到我這兒來告狀。」居然就那麼聽蕭展的話,連自己主子都想瞞。
慕錦看一眼她的腰間。這趟遠行,她沒有佩戴腰牌。他問:「你的腰牌排第幾?」
二十比了手勢:二十。
「別二十了。我給你刻一個新的,笨笨。」慕錦三指捻起她單薄的腮肉。「我的女人只用數字排號。這個笨笨是獨一無二的。講好聽的,就是唯一。懂嗎?笨笨。」
她討好地握住他的手。
他捏得起勁,「以後再被別人欺負,知道怎麼做嗎?」
二十點頭。不過,又比劃說:「太子有權有勢,我害怕。」
「怕什麼怕。有權有勢了不起嗎?太子之位,那是我不要才輪到他。」慕錦頓了頓,「你說你是不是笨笨?」
二十瞄著他。她又從鬼門關回來了,二公子似乎不生氣了。
「我發現了,你惹我生氣,我就欺負你。欺負了氣也消大半。」他看著她的臉。怎捏成歪臉也覺得她變好看了。「你是不是也發現了?」
二十搖搖頭,她不知道。
慕錦又捏她的臉頰。「你不知道?」
她不敢搖頭了。
「再問你知不知道?」
她只好點頭。
「你終於知道了?」
她重重地點頭。
「所以,你是想讓我欺負你,才整天惹我生氣,是不是?」慕錦另一隻手也捏起她另一邊臉頰,「是不是?」
二十兩邊臉頰鼓包包的,繼續點頭。
慕錦說:「一天到晚被你氣。有你在,我折了多少年的壽。」
那是不是可以放她回家?她心裡這麼想,不敢問。
他忽地抱起她,一把丟到床上。
二十連忙擺手,她的癸水還沒結束。
「我知道。」他按住她,跟著躺下,「你氣死我了,罰你陪我睡一覺。」
她乖乖躺著。謝天謝地,又在二公子手裡撿回一條命。
慕錦翻身壓住她,看著她的眼睛,再問:「你真的沒有和太子說不該說的話?」
二十點頭。
「如果他再以死要挾呢?你會不會為了保命出賣我?」
她連連搖頭。
「小騙子。」明知她屈服是因為怕死,日後一定是大患。他仍然留了她的命。他剛剛說她活該。或許,他才是活該。「抱著我睡。」
二十抱起了他。
慕錦說:「殺你的心,我一直都有。」
她心底泛涼,手上一軟。
他將她的手放回他的腰上,「抱也不知道抱緊點。」
二十抱緊他,耳邊聽著他鷙狠狼戾的話。
「殺你的方式,我想過無數。」慕錦撫撫她的長髮。
她閉上了眼,縮在他的懷裡。
「讓東西二財把你吃掉,是比較輕鬆的。」慕錦輕輕拍著她的背,像是在安撫,然而嘴上出口的話卻是:「倘若火烤。看你,細皮嫩肉的,燒起來一定有一股濃香的味道。撒上醬料,就當給東西二財添點美味。」
「我也想過,寸奔將你一劍封喉,讓你走得痛痛快快,無憂無慮。可那終究解不了我的恨。給你餵毒、逼你上吊。哪一種方式死去,多少都帶著惋惜。」慕錦說到最後,語氣也是惋惜的。
二十僵直身子,一動不動。
慕錦掐起她的腰,「我想來想去,死在我的手裡,才是你最終的歸途。瞧瞧你這柳腰,我早就想擰斷了。你這清瘦的手腕,還有這纖細的頸項。」他撥動二十頸背的頭髮,喃喃細語:「我聞到一陣不知什麼樣的香氣,無法形容,可能是地獄的甜味。還有你這活靈活現的眼珠子,我想仔細鑽研。」
二公子能不能別說話了。二十聽得發怵。
「殺你的心,從來沒有間斷過。我有這麼多讓你慘死的方法,你卻至今安然無恙,說明什麼?」
她搖頭。
慕錦嘆氣,「我心善。」
二十無言以對。
慕錦話題一轉,「他只是告訴你他的身份,沒有別的?」
二十搖了搖頭。
「明天你去聽一場戲。」
她現在不想聽了,生怕又聽到一些什麼不該聽的。只盼這些不可說的貴人們,能各自把各自的秘密藏好。
二十分了神,手上的擁抱變鬆了。
慕錦反過來抱住她。「笨笨,你怎麼長得這麼瘦?」
她不抱他了。
「你叫什麼名字?我又給忘了。」
她想要翻身,慕錦扣著不讓。「叫什麼來著?哦,阿蠻。」他用鼻子碰了碰她的臉頰。「徐阿蠻。」
這還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笨小蠻。」
二十:「……」
「小笨蠻。」
二十:「……」
——
二十聽了慕錦的話。第二日,又去茶樓聽書。
李琢石住的客棧,就在茶樓附近。知道二十喜歡聽戲、聽書,她無事可做,也過來了。
蕭展不愛這些唱戲的、說書的。無非是編故事。
尤其一些皇城秘史,講得頭頭是道,其實都是捕風捉影,謠言惑眾。但這座城除了聽戲,沒有其他景色。
何況,李琢石不在,他一人在客棧無所事事。
蕭展想會會慕錦。
慕錦終日不出門。
蕭展看了一眼二十。
二十知道他的身份以後,見到他就一臉畏怯。坐在他的旁邊,她手指不自覺地顫抖,低頭喝茶時,鼻子都像要磕到茶杯里去了。
蕭展問:「你家公子出來遊玩,為何總讓你一人出門?」
楊桃不知蕭展的身份,見二十驚惶,楊桃跟著裝作怯懦。她輕聲說:「我們家公子這兩日水土不服。先歇著了。」
二十點點頭,下巴一不小心磕到了杯子上。
蕭展再問:「主子不舒服,小妾不伺候?」何況,這女人昨日才嚇破了膽,今日竟然還敢來聽戲?
楊桃說:「姑娘也頗有不適,伺候不了。我們家公子趕我們出來。」
蕭展細想楊桃的話,明白了。
**為不祥之物。有些主子若在病中,避諱癸水女子。
台上說書人,這日講的是東周太子的艷史。醒木一拍,說書人說:「那晚,東周太子夜宿青樓,招人非議。青樓女子的姣好身段,將東周太子迷得七魂丟了三魄。」
鄰桌有兩男人,吃花生,喝小酒,聽說書。興起時,跟著搖頭晃腦。
過了一會兒,男子甲忽然說:「說起東周太子夜宿青樓,我想起來。我們大霽太子的成年禮,不也是在青樓度過的。」
二十聽到「太子」二字,不僅手抖,身子也微微晃了晃。
蕭展眼色一暗,無聲地端起茶杯。
男子乙一拍大腿,想起來了。說:「咱們太子和東周太子不一樣。素聞大霽太子溫文爾雅,修身養性。宮裡親近的是太監。浮絨香嘛,京城第一大青樓。經驗豐富的女子,教導教導生疏的太子。人之常情,常情。」
茶不好喝。蕭展放下杯子,發出重重的一聲「砰」。
說話的兩名男子看他一眼,又繼續聊二人的。
男子甲嘿嘿笑說:「大霽太子也是瀟灑,去一回青樓,人盡皆知。卻沒將浮絨香給拆了。」
「太子氣量大。」男子乙說。「讀書人能跟咱們一般見識嗎?」
「那是。」男子甲附和說:「太子心胸廣。」
「京城傳開了。」男子乙壓低聲音:「太子不近女色多年。終於成人了,抵不住妖艷女子的魅惑,食髓知味,大戰了三百回合都不止。」
蕭展手中的杯子「啪「地一下碎了。
二十偷偷瞄了瞄李琢石。
李琢石神色如常,像是在聽台上的戲。嘴角浮一朵淺笑。
二十想,李姑娘上回說正在捨棄,或許已經捨棄一半了,於是聽太子的成年禮,也無波無瀾。
蕭展凌冽地看向二十。
若是二十不知蕭展是太子,這些僅是遠在天邊的皇城野史。可因為她知道蕭展的身份,聽到的便是眼前人的故事。
她表情再正常,他也覺得她是在譏笑。他寒聲說:「聽夠了嗎?」
二十連連點頭,趕緊放下杯子。
李琢石平平淡淡:「這齣太子的戲沒講完,聽得好好的。」說的不知是東周太子的,還是大霽太子的。
蕭展冷眼掃向二十。
二十倉皇地向蕭展行了一個大禮,匆匆離去。她一路驚慌,有時回頭張望,生怕蕭展追上來。直到走進別院,關上了門。她才彎起了嘴角。
剛才太子黑臉的樣子,像是受到了極大的羞辱。
二十指尖捂嘴,藏不住笑。
二公子真是太壞了。
慕錦轉過走廊,見到的便是竊笑不已的二十。
月季花下,如一隻偷腥饜足的貓。
「笨笨。」慕錦笑了笑。
寸奔沒聽清,以為二公子叫的是「奔奔」,他頭皮發麻,正想這聲該不該回應,卻見二公子盯著前方的二十。
幸好,二公子叫的這一聲「奔奔」不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第11章,太子第一次出鏡,就是浮絨香傳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