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仲夏檸葉香(2)

  第26章 仲夏檸葉香(2)

  第25顆

  佟辛昨晚遲到的事,劉伶俐並沒有放過她。

  一大早,又把人叫去班主任那兒,開始極其不滿的批評教育。

  有些話太尖銳,其實班主任也不太認可。

  再者,佟辛還是年級前三,這麼好個學生,他內心鐵定是護短的。

  但這位劉老師在同事關係里也不好相處,特別能槓的那種,較上勁了,幾天都別想安生。

  班主任想著,聽她說說算了。

  「我覺得還是把佟辛家長叫過來比較好。」

  劉伶俐最後道。

  班主任愣了下,「啊?」

  其實佟辛能看出來,班主任是維護她的。

  為了不讓他難堪,佟辛主動給佟斯年打了電話。

  佟斯年今天很忙,但接到妹妹的電話,還是抽身來了學校。

  班主任是認識佟斯年的,他也是清禮一中畢業,當年的高考成績是那一屆的狀元。

  「斯年啊。」

  班主任笑眯眯地打招呼。

  劉伶俐搶先一步,「你就是佟辛的家長吧?

  我想,你們有必要重新審視她的教育問題。」

  佟斯年耐心聽完劉伶俐口中的前因後果。

  對這種尖銳的,指責的,還有一絲諷刺的語氣,始終容顏溫和。

  劉伶俐一口氣說了半小時,說得有點喘不過氣了,這才停下來。

  安靜十來秒。

  佟斯年溫和依舊,但嘴角的弧度收了收,清亮的聲音不卑不亢,「這位老師,感謝您對我妹妹的關心。

  但我認為,您所說的,有失偏頗。」

  劉伶俐愣了愣。

  佟斯年不急不緩道:「遲到,是她不對。

  您可以詢問原因,可以了解始末,再不濟,也可以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

  您當然可以處罰她,但,您不可以阻止她參加考試,不可以讓她滾出教室。」

  劉伶俐面子掛不住,「我……」

  佟斯年截斷她的辯解:「抱歉,來之前,我已經去監控室看過昨晚的監控視頻。」

  佟辛小小一隻,在全班的目光里,在老師那個憤懣宣洩的「滾」字里,沉默離開教室。

  隔著屏幕,佟斯年都心疼。

  佟斯年風度溫潤,一席話有理有據,「嚴教是應該的,但劉老師,您可能不太記得還有一個詞,叫做寬育。」

  班主任內心都要瘋狂打call了,說得好說得好。

  劉伶俐被堵得無話可說,憋紅了臉。

  辦公室里還有別的老師,紛紛側目,眼神不自覺地流出讚許。

  佟斯年笑得更從容,退後一步,朝她微微頷首,「劉老師,若有得罪,請您多擔待。」

  ——言下之意,我來,是尊重人師。

  我道歉,是風度使然。

  但不代表我認可你的所作所為。

  人都是平等的。

  而平等的首要原則,就是摒棄個人情緒,做到起碼的尊重。

  佟斯年從辦公室出來,佟辛蹲在牆角,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他。

  「蹲這兒啊?」

  佟斯年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澆點水,是不是就要發芽了?」

  佟辛眼眶有點熱。

  下一秒,佟斯年牽起她的手,「下次有事,記得跟老師請假。

  還有,進去跟劉老師道個歉。」

  佟斯年大戰劉伶俐的事很快在年級傳播開來,紛紛打探這號哥。

  甚至有人翻出了那一屆的清禮榮譽榜,佟斯年高考狀元的頭銜赫然在列。

  大家紛紛感嘆,原來學霸是有遺傳的!

  這天食堂吃飯,鞠年年給她傳達這些小八卦,「你哥簡直成男神了。」

  佟辛語氣毋庸置疑,「她本來就是男神。」

  鞠年年又問:「對了,那個演講比賽你去不去啊?」

  清禮一中作為省重點高中,經常有類似的活動。

  今年與四大名校聯合舉辦高中組演講比賽,分量還是不言而喻的。

  佟辛啃著雞爪,想都沒想,「去。」

  很快到周末,佟辛準備了一下即將參賽的演講初稿,查了幾處資料核對。

  書桌靠著窗戶,春天的陽光撒歡兒灑進屋,萬物生長,春日的香甜隱隱露面。

  忙碌告一段落,佟辛伸了個懶腰,視線掃過桌上那套佟斯年送的化妝禮盒。

  這個牌子她聽鞠年年說過,一個基礎套系都得四千多,據說妝面效果絕了。

  有多絕啊,佟辛默默想像。

  反正沒什麼事了,試一試唄。

  禮盒拆到一半,佟辛心思一轉,抱著它出了門。

  寧蔚在家,這一病耗了十多天,幾個素日交好的酒吧老闆一直等她復工。

  什麼「你不來客人都少了三成」這種話倒也不是奉承。

  寧蔚在圈子內名氣不小,有時候跨市跨省跑場子也是常事。

  她嗓子恢復得差不多了,正商量晚上重返舞台的事。

  敲門聲響的時候,事情剛好談妥。

  寧蔚從貓眼裡看見人,忙開門,「是你啊妹妹。」

  佟辛抱著禮盒,笑得眸若星辰,特別乖:「姐姐,你教我化妝好不好?」

  寧蔚視線落到她臉上,也彎唇,「嗯?」

  佟辛胡謅亂道,「我下星期要去參加同學的生日會。」

  寧蔚長長「哦」了聲,朝她眨眨眼,「喜歡的男孩子?」

  佟辛眼珠狡黠一轉,不正面回答,而是撒嬌著央求:「姐姐,我喜歡你。」

  這麼一個軟萌美少女至誠至純至真,哪怕是恭維,也讓人心曠神怡。

  寧蔚笑了笑,把路讓出來,「進來吧。」

  同時,寧蔚看到了禮盒。

  她頓了頓,這,跟霍禮鳴那晚送她的一模一樣啊。

  寧蔚收斂心思,問:「你想畫什麼風格的?」

  「姐姐自由發揮就好。」

  佟辛蠻乖地討好。

  「也是,長得這麼漂亮,畫成花貓也漂亮。」

  佟辛唇角撇了撇,「那還是別了吧。」

  寧蔚樂出了聲兒,捏了捏她的臉,「怎麼這麼可愛啊妹妹。」

  佟辛有樣學樣,也伸手碰了碰她的臉頰,「怎麼這麼漂亮啊姐姐。」

  寧蔚快要暈厥了,嘖,誰不想有個天使姐妹。

  她高興道:「來,姐姐教你化妝。」

  「先打底妝,選合適自己的色號,你看這一款,對你來說還可以白一點。」

  近距離觀察,少女皮膚如瓷釉,清白透亮。

  「日常的這樣就好。」

  寧蔚邊畫邊問:「讀高几?」

  「高二。」

  「明年高考了呀?」

  「嗯。」

  佟辛:「姐姐,你是怎麼被他找到的?」

  「姐姐自己找上門的,我在酒吧看到尋人啟事了。」

  寧蔚如實說。

  「那你看到他後,落差有沒有很大?」

  寧蔚嗤笑,「有有有,比小時候更混蛋了。」

  佟辛倒吸一口氣,「那小時候得成什麼樣了?」

  「一拳打下去想讓他哭很久的咬牙切齒。」

  寧蔚作勢磨了磨牙,「來寶貝兒,閉上眼睛,畫眼線。」

  佟辛好多話想問,一秒也不浪費,「姐姐,你們是怎麼走散的?」

  說完,就覺得過於直接了,於是連忙道歉:「對不起,當我沒問。」

  寧蔚笑了下,「沒事兒。

  父母過世後,我們在一家福利院,後來他被領養,剩我一個人。

  我自己從福利院跑了。」

  佟辛貧瘠的信息里只有一個熟悉的上海,「他被領養去了上海?」

  寧蔚搖搖頭,平靜道:「他被領養過兩次。」

  「兩次?」

  「第一個領養家庭在一年後棄養了他,後來他又被一對結婚十年沒能生育的夫妻第二次領養。

  這次久一些,三年還是四年吧。」

  寧蔚神色始終淡然,「但在他十二歲那年,女主人懷孕了,生下孩子後,對他也沒了心思。」

  佟辛呼吸不勻,一陣冰寒,聲音都有些顫抖,「他們趕走了他?」

  「帶他出去玩兒,然後丟在鄉鎮的一個客運站,再沒有回來過。」

  空氣像慢慢塗抹上了一層漿糊,窒息感一步步逼近。

  在一個少年失去父母的情況下,以為遇到了溫暖,結果卻以更殘酷和無情的方式,命運又一次拋棄他。

  歸屬感與傷口的治癒,是多麼的難。

  而在少年好不容易重拾對生命的信心時,他又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忽然一剎那,佟辛理解了他的全部。

  寧蔚望著呆怔的佟辛,笑著打趣,「別心疼他,小混蛋一個,丟哪兒都能向陽生長,皮實著呢。」

  佟辛還是不吭聲,呆呆仰著臉的模樣,看起來太乖了。

  佟辛忽地脫口而問:「姐姐,你是不是會唱歌?」

  她看到過兩次,晨間去上學時,寧蔚背著吉他從外頭回來,行走的人間尤物。

  寧蔚斜睨她,一眼拆穿心思:「想聽姐姐唱歌?」

  ——

  佟承望去長春參加知識講座,辛灩和佟斯年今晚都是夜班。

  晚七點,佟辛跟著寧蔚一塊兒,去秋熙路上的清吧。

  寧蔚病後第一次接活兒,酒吧老闆跟她熟,特意只安排了早場七點,五首歌,四十五分鐘結束。

  這是佟辛第一次來酒吧,雖然只是清吧,但迷離絢爛的光影和氛圍是她從未體驗過的。

  寧蔚把她安頓好,在離舞台最近的一個座位。

  「乖乖坐著啊,只許喝姐姐給你的這瓶水,別人給你的東西不許喝,聽見嗎?」

  寧蔚神情嚴肅,一認真,冷艷就展現得淋漓盡致,骨子裡的距離感,讓人不由生畏。

  不交待佟辛也明白,她點點頭,「好的姐姐。」

  寧蔚彎唇,捏了捏她的臉,「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以為你不喜歡我。」

  她揚長聲音,樂悠悠道:「想不到是個千面嬌娃。」

  臨近演出,清吧里的客人進來。

  佟辛回頭掃了眼,好傢夥,都滿座了,後來的還有拼桌的。

  寧蔚今天唱的是一首粵語歌,美人翹著腿,慵懶從容地坐在高腳椅上。

  她的臉在晦暗不明的燈效里,像一座寶藏迷宮。

  佟辛忽然能理解,佟醫生為什麼如此熱衷泡吧了。

  倘若認識這樣的傾城佳人,誰都心甘俯首稱臣。

  一曲畢,掌聲起。

  寧蔚起身離座,去後台換下一首歌要用的吉他。

  佟辛還沉浸在姐姐的恃靚行兇里有些恍神,一個男的笑眯眯地遞過來一杯酒,「小妹妹,一個人吶?」

  佟辛嚇了跳,下意識地往旁邊坐,警惕地盯著,不搭理。

  這男的三十來歲,臉紅燥熱,一看就是喝高了。

  他把酒往佟辛面前送,「請你喝酒嘛,一點點度數的,喝不醉的。」

  黏膩的氣味湧入鼻間,一下子剔了佟辛的逆鱗。

  她想都沒想,果斷出手,接過那杯果酒就往男人臉上潑。

  「靠!」

  男人頓時醒酒,暴躁地拿手糊臉,「年級小小這麼暴力,不喝就不喝嘛!」

  同一時,寧蔚正從後台上來,一眼就看到佟辛被人糾纏的場景。

  其實那男人只是腦子不清白地過過嘴癮,也沒想真幹嗎。

  寧蔚冷著臉,抄起一瓶啤酒跑過來就往男人腦門兒上從上至下。

  冰的,澆頭兜下,男人嗚哇嗚哇慘叫。

  「砰!」

  ,寧蔚麻溜地敲碎酒瓶,尖銳的豁口直接抵住男人的喉結,語氣如霜降:「道歉。」

  男人估計也傻了,反應過來後,竟開始嚎!啕!大!哭!

  寧蔚:「……」

  佟辛:「……」

  一大老爺們兒,哭得跟娘們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潑打滾,「嚶嚶嚶我要報警!」

  這人猛男臉,嚶嚶怪,可太讓人意外了。

  後來酒吧老闆來打圓場,打不動,非得報警。

  趁那邊還在協商,寧蔚掂量了番,很清醒地給霍禮鳴打了個電話。

  佟辛就在一旁,起先不甚在意。

  可寧蔚開口第一句話:「佟辛碰到點麻煩,你跟他哥說一聲,最好過來一趟。」

  佟辛:「……」

  這麼直接的麼姐姐。

  寧蔚被那人哭得心煩,她斜倚著吧檯,順手點了根煙。

  在霓虹碎影里,煙霧都帶著風情萬種的氣質。

  霍家姐弟,太符合佟家妹妹的審美了。

  晚上這場鬧劇都變得無足輕重。

  一個沉浸慵懶,一個垂涎美色。

  半小時後,霍禮鳴和佟斯年開快車趕到。

  相比當事人的悠閒,這倆可以說是又急又火大。

  佟斯年飛奔而來,襯衫領扣都沒系完整,鬆開兩顆,露出隱隱的肌理線條。

  他先確定佟辛沒受傷,然後去處理爛攤子。

  兩個大男人擱在人群里,混亂中,吵嚷里,他們當仁不讓,冷靜從容。

  二十分鐘後,人作鳥獸散。

  佟斯年站在原地,沒有馬上過來。

  他抬起手,狠狠掐了把眉心。

  霍禮鳴睨他一眼,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他也太他媽費解了,他姐和他妹怎麼就搭台到一塊兒的?

  佟斯年已經朝佟辛走去,冷麵肅眼,褪去一貫的溫和,凌厲得像冰錐。

  他在佟辛面前站定,醫院做了四台手術,此刻累得眼冒黑煙,「佟辛,你現在是不是翅膀硬了?」

  佟辛張了張嘴,知道錯了,便低下頭受著。

  佟斯年極力壓制火氣,呼吸卻克制不住地起伏,「是爸媽對你寬裕,還是你盲目自信,覺得十幾歲的年齡,天不怕地不怕了是嗎?」

  佟辛頭更低。

  一旁的寧蔚聽不下去了,不悅皺眉,「你吼她幹什麼?」

  佟斯年太陽穴突突的疼,他腦子現在一團亂,心跟燒了一把火似的,這麼久了還在冒煙。

  他盯著寧蔚,一字字道:「是吧,你還很光榮是嗎?」

  寧蔚這顆心已經刀槍不入,硬如磐石了。

  什麼彪悍惡毒的咒罵沒聽過?

  但從未像此刻,被這男人清冷理智的語氣給鎮住。

  寧蔚與佟辛一樣,也陷入了自閉。

  春風帶著料峭的餘溫,在四人之間穿堂而過。

  佟斯年被風吹清醒了,吹降溫了。

  他審視言行,知道自己方才的語氣有點過了。

  佟斯年深呼吸,很快向佟辛道歉,「對不起,哥哥剛才語氣不好。」

  停頓三秒,他又走向寧蔚。

  寧蔚表情其實已經有點掛不住了,夜風送來男人身上清淡的香味,莫名的禁慾與踏實。

  「跟你也道個歉。」

  寧蔚心裡一酸,若問她世間最堅硬的力量是什麼,那一定是溫柔二字,浩瀚洶湧,直擊人心。

  她眼睛也跟著潤了潤,低著下巴輕哼:「跟我道什麼歉。」

  ——她明白,如果當時不順從佟辛,就不會出這意外。

  佟斯年忽然伸手,輕輕拍了拍她右肩。

  這個距離,近乎將寧蔚攬入臂彎。

  男人聲音更低,「你也是妹妹,對不起,哥哥不該凶妹妹的。」

  一旁的霍禮鳴瞬間就不樂意了,「喂喂喂,你抱她經我同意了嗎?

  那是我姐姐,信不信我也抱你妹……」

  「妹妹」兩個字戛然而止,因為佟辛抬起頭,目光筆直地望向他。

  這目光太直白了,把他心臟戳成篩子,漏了氣全是心虛。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錯覺,霍禮鳴總覺得,這小妞的表情甚至淌過一絲狡黠和挑釁。

  「算了,我不喜歡比我小的。」

  霍禮鳴乾脆道。

  這叫讓佟辛不樂意了,「你就是職業病了,專挑比自己大的喜歡是吧?」

  霍禮鳴無語。

  佟辛奮力解釋:「我跟你說,我一點也不小的。

  因為入學的時候,我媽非說我腦瓜子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就讓我多讀一年學前班,我7歲半才讀小學,我是班上最大的一個。」

  這是她內心的痛,誰還不想當個嬌柔可人的小仙女呢,這在年齡上就輸了一大截。

  佟辛信誓旦旦:「明年高考前,我就滿十八歲了!」

  霍禮鳴聽得目瞪口呆,嘴巴張了張,「哦」了聲,「十八歲了不起啊。」

  「就是了不起。」

  佟辛幽幽道:「十八歲能談戀愛了,你說是不是了不起?」

  霍禮鳴語氣微變,忽地低下頭,視線和她平行,「這麼說,你現在是有喜歡的人了?」

  佟辛不慌不忙,目光神使鬼差地落進他眸中,像一片無聲的潮湧,內力磅礴,能捲走一切浮游生物。

  霍禮鳴忽生幻覺,好像自己就是其中的一種。

  女孩兒壞得明目張胆,壞得勢在必得,拋給了他一個惶惶不安的小魚鉤。

  霍禮鳴的調侃之詞收攏於舌尖,然後莫名其妙地聽了話,點頭說,「……是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