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9章 潮生理棹,潮平系纜

  飯館,酒樓,超市,會所,學校,醫院,政務廳……

  如果一個人就是一個故事的話,許廣陵無疑是在觀看一場超大型的故事會,而且還是連載型的,無始,無終。

  鑒天鏡不愧其名。

  雖然呆了點,也雖然據它所言許廣陵太low了點,但依然展現出了,如此不可思議之妙用。

  這段時間以來,許廣陵仿佛駕一葉小舟,在無邊的人海中沉浮。

  一竿風月,一蓑煙雨,家在釣台西住。

  潮生理棹,潮平系纜,潮落浩歌歸去。

  時人錯把比嚴光,我自是無名漁父。

  陸游的這闋詞寫「隱士」,但這位隱士還要日常到城門口賣魚,所以有「時人錯看」等等,而許廣陵這位大宗師,卻早已過了辟穀的階段。

  便拿魚來說,差不多已經有半年?

  沒吃了。

  也所以,這段時間,他是真正地無名。

  也無影。

  便如鑒天鏡一般。

  只是觀看。

  喜怒哀樂,無數人的悲觀縱橫交織;生老病死,無數人的生命潮起潮落。

  如果不是已經成就了識域,如果不是此身此心此識早就一以貫之並確立了自己的道,許廣陵估計早已瘋去,就算不瘋,自身的意識也會被其他無數人的意識日夜衝擊,最終流蕩不知所歸。

  而現在,那無數的故事,只是故事。

  只是素材。

  觀看素材是為了提煉,提煉出有益於大宗師之道的東西。

  如果是詩人擁有這些素材,他能寫出美麗的詩篇。

  如果是作家擁有這些素材,他能寫出曲折的故事,並保證真實,保證具體,保證生動有趣,並擁有相當的深度。

  若是許廣陵選擇當初他父親所走的路,估計就很容易成為一個「知名大作家」了,遠超其父。

  如果是社會學家,他能輕易地總結出許多的社會學規律。

  如果是哲學家,通過這些素材,他估計可以很輕易地從底層解析古往今來所有哲學家的思想,如弗洛伊德所謂的本我自我超我等等,並最終提出自己的系統性理論。

  如果是……

  是什麼都可以,都將有著絕大的收穫。

  但大宗師例外。

  素材若想提煉為成果,必得依靠內在的邏輯或線索。

  而暫時,許廣陵卻缺乏這樣的邏輯或線索,把眼前的素材與大宗師之道連接起來,它們仿佛並行於不同的界面。

  以至於,他得到的只是一些零散的不成體系的東西。

  比如說,非宜之享,必有餘殃。

  一個美食家,如佳公子那般的,穿行於這座小城的大街小巷,只為美食。

  他的要求似乎並不高,一個小飯館的米線,如果稍有風味,他也能吃得眉開眼笑,而藏於這座小城各個角落的餐廳,都能讓他生出意外之喜。

  某天,在一家野菜園他吃了四頓。

  又某天,在一家山水漁莊,他吃了五頓,深夜,還又加了頓燒烤。

  這顯然是位衣食無憂的主,估計人生最大的喜好,也就是吃,從其住處看,應該是外來客,也不知會在這座小鎮逗留多久。

  但突然地,一件變故發生在他的身上。

  說突然,其實不突然。

  對他本人來說,是突然,是意料之外;對事件本身來說,是正常,是情理之中。

  這一日,中午飯後,他感到牙疼,並且非常的疼。

  「醫生,我是不是有齲齒?」一家頗有規模的牙科醫院,他問醫生。

  醫生看了半天沒看出來。

  拍片。

  「有一顆牙,似乎確實有點小小的問題,是左下對吧?」

  「醫生,我是右上邊疼!」

  「不對呀,來,你看這片子,你這右上邊牙沒問題,倒是左下邊,問題不小,看到沒,這是牙齦萎縮,牙周炎,伴隨輕度的根尖炎。」

  「不是吧?」

  經醫生普及並講解半天后,他被嚇到了。

  「醫生,我今年才三十多歲!大牙不會就要掉了吧?」

  洗牙,做牙周治療。

  折騰了半天。

  男子頗有點精疲力竭地出門去,走出大門時,大鬆了口氣。

  但顯然,他鬆氣得早了。

  第二天,牙持續疼,疼到連飯都沒法吃了。

  這對一個喜歡吃的人來說,顯然是個最大的噩夢。

  第三天的時候,他重新去看醫生,一家綜合醫院,抽血,化驗,做體驗。

  「王先生,您這是糖尿病,由糖尿病引起的牙齦萎縮和口腔發炎。」醫生的話語幽幽。

  「什麼?!」

  男子如同聽到晴天霹靂。

  糖尿病,本質上和所謂的癌症是一樣的,同樣是屬於身體的不堪重負,「自內而反」。

  病從口入。

  於是,不知該說是「靈性」還是說身體最後的自我保護,讓牙齦萎縮,讓牙齒鬆動,讓口腔整個地發炎。

  一瞬間,天地換了個顏色。

  這位男子的人生,顯然從今天開始,走向大不同。

  接下來的幾十年,他會怎麼過?

  是繼續做一個美食家,還是偶爾才忍不住地放縱一下?又或是,徹底地,與正常的飲食告別?

  都有可能。

  ……

  隨著社會的進展,純粹遊手好閒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

  但還是有。

  這座小城裡,各個階層的人都存在著。

  而口角和爭鬥,絕大多數地聚集於底層下層,很多很多人,他們仿佛火星一般,一點就著。

  許多的鬥毆,甚至是生死之搏,都僅僅是源於極微不足道的小事。

  最初看到散落在這座小城那些背暗角落裡的事情,許廣陵還甚是震驚,甚至都有出手阻止的心思。

  但他目前並不具備這樣的能力。

  所以也只能是遙遙地看著。

  而一看,就看得多了,一場又一場。

  口角不絕,鬥毆不絕,原因卻都是那樣微小和可笑。

  但慢慢地,他把這類事件和「驚弓之鳥」聯繫了起來。

  那些人,生活在社會的最下層又或是最底層,本就無法「光明正大」地融入整個社會,身也罷,心也罷,意識也罷,本就被壓抑著。

  處於爆發的邊緣。

  一邊是現實的壓力,使他們無處可逃,一邊是生命的固執,讓他們亟需證明著什麼。

  口角,鬥毆,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經常是,一觸即發。

  「位置越低,心中的負面情緒越多。」

  「若不在陽光下努力,則必在風雨中悽惶。」

  所以生命,始終要力爭上遊。若落在下游,不止是疲憊,不止是焦急,不止是淺薄,不止是暴躁,更是整個生命,包括身,包括心,包括意識的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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