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廣陵走後。
看著門外許廣陵離開的方向,陳致和久久回不過神來。
「致和,你的這個小師弟怎麼樣?」陳老先生微微笑著這般問道。
評價別人,也是在展露自己。當一個人評論其它的人事物時,反映的其實也是其自身的識見。所以陳老先生這一問,未必沒有考校自己兒子的意思。
「剛才他好像不是在分析病症,而是在陳說國家大事。」
長長地吁了口氣,似是在抒發某種情緒,然後,陳致和這麼說道。
院士,副院長,還有其它好些的職位,這些所牽涉的並不只是專業。剛才許廣陵的述說,尤其是那「反」、「扶」、「袪」三字方針,從中,陳致和分明看到了國家這幾十年來的某些部署。
換言之,這不止是醫案。
更是國策。
於是,陳院士陳副院長不得不感嘆以至于震撼,心中實在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說實在的,這言論本身並談不上如何誇張,如何了解,可是許廣陵之前明明說的是醫案啊,醫案與國策,這種毫不搭界的共通,才是真正讓陳致和感到震撼的地方。
以一個醫生且是高明醫生的角度,陳致和知道這個醫案是正確的,用古書中的那話來說,正是「極高明而道中庸」。
估計哪怕是他的老師,在這大的方略上也更改不得。
作為醫案是如此。
那麼,作為國策呢?
最為關鍵的是,說這話的,他的小師弟,僅僅只是一位還沒什麼閱歷的年輕人!若讓他再到世間打磨一遭……
據說當年諸葛孔明年二十七而有三分天下之策。
許廣陵,他的這個小師弟,比之如何?
難道天才都是這般的存在?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古已有之,這本來就是一脈相承。」
「一個修身的大宗師,若為君,必開道之君,若為臣,必出將入相,若為佐,必一代國士,若為使,必張儀蘇秦鬼谷之流。你小師弟剛才的發揮,連小試牛刀都談不上,有什麼好稀奇的。」
章老先生淡淡說道。
「大宗師!小師弟?」陳致和目瞪口呆。
這簡直是太驚悚了!
他已經是把小師弟看得很高,然而……
剛才老師的這話,他聽得明白、很明白、極其明白,但此時陳致和非常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耳朵出現了問題,以至於產生了幻聽?
大宗師?
大宗師是什麼概念?
他自己且不提,那是連邊都沒搭上。
此時位於他對面的兩位老人,他的父親,他的老師。他此生惟一,不,惟二佩服以至於敬仰的兩個人。聖賢皆遠,聖賢皆隔世,而這兩位老人,就是住在他心裡的在世聖賢。
然而。
他的父親,不是大宗師。
他的老師,不是大宗師。
他們都還距離大宗師,所差甚遠。
但是。
但是老師剛才說什麼?
他真的沒有聽錯?
「你小師弟現在還不是大宗師。」陳老先生說道。
聽到老父的這話,陳致和忙不迭地喘了口氣,但就在這口氣才喘到一半的時候,他聽到父親接下來的那句話:「不過很快就會是了。」
你小師弟現在還不是大宗師。——不過很快就會是了。
這兩句話連起來是這樣的,陳致和聽起來理解起來當然毫無問題。
於是。
「咳……咳咳……咳咳咳……」
陳致和嗆得滿臉通紅。
許廣陵從來都沒有在意過大宗師意味著什麼,他也根本沒有這種意識。
陳老先生及章老先生兩位老人畢竟自身也算是一代大宗,而且又是親眼看著許廣陵一步一步走過來。——雖然他的這一步一步走得很是驚世駭俗。
所以兩位老人對於許廣陵「即將成為大宗師」這件事,早就已經在心裡接受了,視為正常,視為理所當然,然後自然而然地忽視。
也因此,三人一直對這事很淡然。
而現在,當陳致和這個外人而且是知道「大宗師」這三個字究竟意味著什麼的外人進入了這片屬於三個人的天地,大宗師,也終於發揮了它本來應有的威力。
陳致和咳嗆得簡直慘絕人寰。
章老先生搖了搖頭,起身離開了客廳。
陳老先生搖了搖頭,隨後,跟著起身離開了客廳。
只留下陳致和一個人。
無語獨坐。
「不用這樣刺激你兒子吧?」後院中,章老先生輕笑著對身邊的老夥計說道。
「還不是你開的頭。」陳老先生側目,然後卻是沉聲道:「也好讓他見識一下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這小子還是有那麼一星半點天資的,只是沾染世事太深,我總還是希望著有一天,他能踏出那一步的。」
章老先生輕嘆一聲。
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
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
有些東西,是縱父子師徒,亦無法相授的。
身邊的老夥計還好,兒子雖然不是天資卓著之輩,但也還是這一流的人物,而他自己的子孫,走的卻完全是另外一條道路。這選擇雖然說不上對錯,但於老人而言,心中終還是有著那麼一點遺憾的。
不過兒孫不行,還有弟子。
想到許廣陵,章老心中泛起的一點波瀾也便散去,臉上重新漾起了笑容。
許廣陵是在第二天見到了他的「病人」。
然後,目瞪口呆、一臉懵逼的,就從陳致和轉到他身上了。如果不是祖孫二人當面,他怕是直接要喊了出來。
跟老人學習了這麼長時間,嗯,當然,從絕對時間上面來說不是很長,但許廣陵接受的知識和信息卻是極多,時至今日,許廣陵自信是可以給人看病的,至少,在診和斷以及擬定治療方案這方面當是毫無問題。
而且這段時間以來的針灸也不是白學的,小小地實踐一下,難度不大。
許廣陵也是以為章老昨晚所說的交給他一個病人是這麼回事,讓他從單純的理論學習轉向半實踐。
但他絕沒想到,做夢都沒有想到,老人所交付給他的,是這麼一個病人。——他的第一位病人!
這是要上天啊!
這簡直就是開玩笑!
不,這根本就不是玩笑不玩笑的事,這件事,也絕容不得半點玩笑,甚至於只是輕忽。
只是,看著章老,看到老人臉上的認真以及神情中的某種肅穆。
推諉的話語及心思,被許廣陵收了回去。
他只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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