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儀軌,最初的風景

  日月有定,諸念無常。

  常人。

  跨入了真一境,而且在真一境已經待了好幾十年,石九陽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講,都應該是和「常人」不相關了的。

  身也好。

  心也罷。

  都遠離了屬於常人或者說普通人的區域。

  如果說普通人的身心是類似於在水中泅渡,有的享受,有的掙扎,有的快樂,有的痛苦,那麼,真一境修者的身心,就是已經踏入了岸上,身既穩兮心也固,只有意識任飛揚。

  這樣的身心狀態,聽到關於「常人」的敘述,按理說,應該是不會有什麼比較大的心理波動的。

  但此時,事實卻並非如此。

  常人。

  賢人。

  至人。

  許廣陵剛才的講述,是從至人到常人,由高而低,由上而下。

  而聽完這三者,石九陽的意識卻是不由自主地從常人到賢人再到至人,由下而上,由低而高,從起點開始,一步一步地向前推進。

  鑑於萬藥宗修行體系的原因,石九陽是跨入真一境之後,才開始慢慢地接觸關於意識和心神方面的東西,但也僅僅算是兼學,或者說淺學。

  不過,再怎麼兼,再怎麼淺,終究也有幾十年的時間了,若放在普通人中,這差不多都能用「半生」來形容了。

  更何況,一個真一境修者的涉獵,哪怕只是蜻蜓點水般地涉獵,以其身心條件,其觸及的深度和廣度,可能都已經超過一個普通人的精研了。

  甚至是遠遠超過。

  但是,今日之前,石九陽沒聽說過這樣的三分法。

  而在這三分法下,石九陽的心神受到了極大的觸動,這觸動中,有對於至人的嚮往,但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更大的觸動,來自於常人、賢人。

  在這三分法中,石九陽自度,他應該是屬於「賢人」的,而關於賢人的「知白守黑、不離故常」,再加上一個「緣識而行」,石九陽一下子,便對整個人階三境的修煉,有了數不清的想法。

  那些想法在意識中紛紛揚揚,隱然已經有匯成明晰道路的樣子。

  這讓石九陽心中不能不震驚。

  聽對面這小子一席話,他的真一境、榮枯境、生死境,日後至少以數百年計的修行,就這樣被定下了一個框架?

  這有點離譜了!

  當然,這也不算是許廣陵的話。

  是許廣陵當日遇到的那位老人的話。

  當日,那位老人在許廣陵面前說著這樣的一番話,而其時還是一個普通少年的許廣陵,聽到這話,又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想法呢,那些想法,又有沒有影響到他後來的修行?

  想到這裡,石九陽一時思緒不斷,更向著自己當初的屬於「常人」的階段飄去。

  這一飄,就沒邊了。

  那是一片汪洋的海。

  並不是上了岸,就會對曾經的汪洋無動於衷的,任何一個真一境乃至真一境之後的修者都不會。

  站在岸上,看向來處。

  最多的,只會是感慨。

  有高興。

  有慶幸。

  或者,還會有感恩,有冷汗潸潸等等。

  而這些,最終,匯成一片無法訴之於人的沉默,就如石九陽的此時。

  石九陽突然想喝酒。

  大喝。

  正好,酒就在身邊。

  石九陽拿起酒罈,先給許廣陵倒了一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隨後,他沒管許廣陵,直接端起自己的杯子,仰頭一飲而盡。

  「好酒!」

  他說。

  許廣陵一直放空的眸子終於有了聚焦的地方,然後,洒然一笑。

  這還自賣自誇上了!

  那好,今兒我也讓你見識見識,到底什麼叫好酒!

  放亂神香的那種不算。

  之前是加法,現在,我給你搞一個減法!

  許廣陵沒有說什麼,也逕自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一飲而盡。

  「確實好酒。」

  他微笑道。

  石九陽沒有說話,只是重又把兩人的杯子都續上。不過,他不知道的是,兩個杯子中,重新續上的酒,和剛才倒進去的酒,已經不一樣了。

  當然,暫時的改變不大。

  不急,慢慢來。

  一條直線,彎曲一度,再彎曲一度,再再彎曲一度……

  一度一度地加著,很快地,就會變成圓。

  就不知當直線徹底漸變成圓的時候,對面這隻始終處於溫水中的青蛙是否能夠發覺。

  這也算是一個小小的挑戰遊戲。

  許廣陵心中微笑著,然後敘述繼續。

  下雨天說故事,閒著也是閒著。

  這雨,看情況,一時半會的停不下來,至少今天停不下來。

  甚至不排除連續下個幾天的可能。

  如果是在五雲城那邊,許廣陵能把這雨幾時停斷到精確,這裡則不行,目前為止,對於周邊的大環境他還比較陌生,也缺乏相應的數據參照。

  不過,若再經歷個三四五六七八場雨,也就差不多了。

  「常人逐念而行。」

  「賢人緣識而行。」

  「至人隨心而行。」

  「念、識、心,此三者,三位一體,互為陰陽,互為表里,心能影響識與念,念也能影響識與心。」

  「不過,不管是心,還是識,還是念,也都統統受到身的影響,與身互為陰陽,這也是關於修行的身心一體論,想必前輩很清楚。」

  石九陽點點頭。

  身心一體論,在這個世界,算是很基礎的東西了,不能說人盡皆知,但至少,絕大多數的修者是知道的。

  這就是所謂的「修行文明」的世界,屬於文明的基礎建築部分,類似於地球上的「1+1=2」一樣。

  當然,知道歸知道,理解有多深,執行有多少,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說到這裡,許廣陵舉起手來,兩手懸空於身前,十指連動,做了一個小系列的很複雜但卻又明顯極有序的動作。

  「這樣的修行輔助,前輩想必也不陌生?」許廣陵問道。

  石九陽又點點頭。

  在這個世界,還有一個東西屬於修行文明的基礎建築,那就是關於修煉的配套「儀軌」,也就是和修煉相關,但又不屬於正式修煉的種種動作、冥想等等。

  從廣義的角度來講,散步、跑步、游泳、登山乃至飲茶、喝酒、聞香、聽曲等等都是。

  反正就是調和身心而已。

  而在種種動作之中,手和腳是被用到最多的地方。

  因為手也好,腳也罷,全都牽繫臟腑乃至全身。

  而能夠牽繫身體,基於身心一體論,那也就必然能夠牽繫心神。

  不必是修者,哪怕是普通人,在心浮氣躁或心煩意亂的時候,用熱水泡腳,或用冷水洗手,較長時間的泡腳,較長時間的洗手,也都可以通過這種最為簡單不過的方式,來調和心神,消除緊張、浮躁、陰鬱等等諸負面情緒,使之歸於平靜。

  這其實就是最簡單的導引法,也是最基礎的修行輔助儀軌。

  若用級別來表示,這就是LV0級別的「修行」。

  在這個世界,關於修行儀軌,不必是大宗門,哪怕是在五雲城的那些散修修者中,許廣陵都見識了不少,有的甚至讓他大開眼界,生發啟悟。

  反而,當初在凌霄宗時,倒是沒有見識過。

  也許是因為以凌霄宗的修煉法訣或修行大環境,用不著這種東西?

  而他剛剛做的這套「手指操」,起源於他此時故事中的那位老人,那是許廣陵最初踏入此道時,道旁的風景。

  當然,他此時施展的這個,是後來經過他自己的改編,到得此時,已經是不知道第幾個版本了,和最初的版本,除了都是動用手指,幾乎再沒有其它任何相同之處了。

  不過無所謂,反正都是手指操。

  而做了這一小系列手指的動作後,許廣陵伸出一隻手指來,指著自己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