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廣陵當然不是在睡覺。
睡眠是身心的休憩和調整,對,身心。
不止是身體,更是「心」,或者說意識。
其實真要說起來,身體的調整完全可以在不睡覺的情況下進行,雖然效率會低不少,但一天那麼長的時間,也足夠用了。倒是意識的調整,必須在一個更為安靜的情況下進行。
不然長久下去,人一定會意識雜亂,瘋掉的。
每個新的一天,都是人的表層意識或者說顯意識被清整過的一天,意識中的內容,大量的無用信息被清洗掉,少量的放入庫存,更少量的日常所用。
而明了睡眠的本質,就知道,睡眠本身,並不是不可或缺。
只要你能滿足睡眠所能提供的同樣的東西,那它完全可以被取代,或部分取代。
都不必是正兒八經的修者,以前世來說,哪怕只是瑜伽有一定的水平和造詣,都完全可以把每天睡眠的時間縮短在四個小時甚至只是兩個小時。
稀罕麼?
不稀罕,真的就是那麼回事。
晉升天階之後,小秀兒已經不滿足於只是在識海中才能和自己的小陵哥哥相見,所以她就跑到藥王谷來,每天早出晚歸。
也沒人管得住她。
瀾水宗,管她的,或者說她要擺平的,只是南屏秀一人而已。
這很簡單,在小秀兒「定住」南屏秀,碰都不碰其一下,卻讓其連動都動不了,以及隨手就能指出其修行上的諸多疑問,這兩個手段之後,南屏秀對她就只有關心了,而不再有任何管束。
於是小秀兒每天天還沒怎麼亮,就從瀾水宗往藥王谷這邊來。
怎麼來?
飛的。
天階,已經可以做到「御虛而行」。
從物理學的角度來說,天階並不是就擺脫了重力,而是已經可以做到和這天和這地「同氣相應、同聲相求」,所謂凌空御虛而行,某種意義來說,類似於磁懸浮。
當然,不是磁。
而是要更為複雜,是一種多樣能量的複合力場。
這一點,許廣陵前世專門驗證過。
小秀兒的這個天階則更為不一樣,許廣陵第一次看到她御虛而行,著實小小地嚇了一跳。
怎麼說呢,如果用游泳來比喻的話,正常的游泳是人在水裡游,你要麼動手,要麼動腳,反正全身上下你有地方要動,這樣你才能划水而行。
而小秀兒,是水直接形成浪潮,推著她走。
這種程度的天地交融,許廣陵自是能做到,然而,前世來說,他幾乎是到了最後階段,才可以的!
「小天,她目前的進度是多少?」
許廣陵問的是這個小世界所能容納的頂點,一個修者,達到這世界所能容納的頂點之後,要麼修為停滯,封頂了,要麼轉生或者「飛升」,去往它界。
沒有第三條路。
許廣陵自己現在,是47/100。
「無法查看。」鑒天鏡回到。
嗯?
許廣陵一愣。
無法查看,有兩個原因,一是小秀兒此時的修為已經超過了他,二是,某種神通干擾了鑒天鏡的探察。
鑒天鏡直接給出了答案,「這片天地中,已經不存在她的信息。」
許廣陵忽然想到了前世的一句話。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如果是單純的天階,不至於此。
遠不至於!
小秀兒這是覺醒了什麼神通啊,許廣陵有點頭疼地搖搖頭。
有點頭疼,但也有點心疼。
作為過來人,許廣陵知道,晉入天階之後,神通的形成和修者的身心是有直接關係的。
身,在這裡也可以說是修為,這是硬條件,決定了神通的範圍和層次。
但這是一個大範圍,等於是劃了一個圈。
而在這個圈子裡,修者最終能覺醒什麼樣的神通,則完全取決於「心」,看這個修者的心裡是怎麼想的!
不同的心,形成不同的側重,最終,聚合此身心,呈現出不同的神通。
因此,從這個層面來說,所謂神通,其實也就是修為到了一定層次後,身心的高度具現。
許廣陵不知道小秀兒覺醒了多少神通,但此時,她表現出來的第一個,卻是「隱藏」。
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啊!
小秀兒直接撞入許廣陵的懷中,然後像八爪魚一般地抱著他,只是埋著小腦袋,也不說話。
這本來就不是一個喜歡說話的孩子。
她所有的話,都是在意識海中說的。
但這時,意識海中,同樣是一片安靜。
現實中,小秀兒抱著他,意識海中,小秀兒一樣抱著他。
現實中,小秀兒一直抱著他,埋首在他懷裡。
而和現實中不一樣的是,意識海中,小秀兒很快地跳回地上,然後仰著頭,兩眼真的是燦若晨星般地望著他,「哥哥,我要修行,我要學本事!」
「你現在本事就很大啦,哥哥都快要比不上了呢。」許廣陵笑道。
「不行,我還要本事更大,大大的,要大到可以保護哥哥!」小秀兒一板一眼挺認真樣地說道。
許廣陵又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大到可以保護哥哥?那難度真的挺大啊。」許廣陵笑道,然後道,「行,只要你想學,哥哥就教你,哥哥會的都教給你。」
也只有他來教她了。
這個已經是天階的「大修士」,除了實際四歲多還不足五歲而看起來更是兩三歲之外,嚴格地講,還不會修行呢!
她還沒學過該怎麼修行!
這種滑天下之大稽卻又讓天下任何修者都笑不出來的事,這個世界,本來也僅此一例。
嗯,以前,以後,以及現在,極大概率是只此一例。
教修行之前,是教她識字。
小秀兒的字還沒有識全,但許廣陵要教的,是前世漢字。
不同的語言文字,能表達的意象範圍是不一樣的,有高有低,有大有小。
這其實很好理解。
就如前世的新聞或者其它一些電視播放,主持人在一邊說著話,左下或者右下,有人用手語同步展示著這話語。
這當然是人性化的一個表現,這表示整個社會的人文關懷又上了一個小小的節點,只能通過手語來「聽」的人,也可以正常地獲取相關信息了。
但手語這一門語言,比起正常的語言交流,顯然,範圍要小。
有很多東西,都是表達或者區分不出來的。
手語是這樣,其實不同的語言之間,也一樣。
而從意識、意象,到語言,其實也一樣。
所以,前世,老子的《道德經》開篇明義:「道可道,非常(恆)道。」
各位讀者朋友們,我儘量地給你們闡述我所體驗到的「道」,但你們需要知道,語言所能表達的東西,是有局限的。
有些東西,並非語言所能展示。
到了後世,蘇東坡的那首詩為這句話又加了個註解。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一本《道德經》,只是一個蟬蛻,那蟬,早已脫殼而去了。
或者,更不如說,這殼裡本來就沒有蟬。
它只是依據蟬的樣子,模擬、拓印下來的一個範本而已。
是水中月。
是鏡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