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願紫誅出賣色相,對著懸壺濟世道侶天真地笑,討得卅靈哈哈大笑,終於口風鬆動。
卅靈小心收了留影石,這才對願紫誅道:「你可知帝君修的是什麼道?」
願紫誅搖頭。
卌渺溫聲說:「無情道。」
卅靈嘖嘖感慨:「無情道哇!眾所周知,這可是最難畢業的一門專業了……不過,道是無晴卻有晴,修無情道者並非全然冷心冷情。
「你看帝君就對我們很好很體貼,帝君喜歡峰主們,喜歡顏宗主們,不見得是斷情絕愛的樣子對不對?」
願紫誅忍住反駁卅靈、說師尊也喜歡他的衝動,認真聽卅靈說話。
卅靈道:「你看帝君有喜歡的人,自然也有喜歡的物,嗯,不算是物……嚴格來說應當是有一定偏好。
「帝君啊,可超級喜歡帶鱗片的滑溜溜的生物了,當初辭故還沒化形,帝君可是大半心神都放辭故身上。急得昆玉那傢伙直跳腳,恨不得當場長出一條魚尾來。」
「可真不巧哇,昆玉沒能當成的鮫人,讓顏如玉給學著了。」卅靈吹口哨,「所以你懂了吧?帝君喜歡光滑的鱗片哦,或許也不僅限於小魚呢,蛇不是也有蛇鱗嘛。」
人總是會在腦海里將事實構造得傾向於內心所想。
魚鱗與蛇鱗,都是鱗片,那師尊為什麼不可能喜歡他呢?
願紫誅出生便有意識,睜眼第一刻,入目的是皓齒朱唇、仙姿玉色的東嶽圓舒聖子。
聖子目帶嫌惡,厭棄他的眸色,討厭他的蛇身,憎惡他的黑鱗,一聲令下將他送入無盡深淵。
九幽冥河與煉獄赤焰殺不死他,但他也會痛。
會在一次又一次窒息中反覆昏死再清醒,會在烈焰灼燒中疼痛難耐、嘶鳴翻滾。
無盡苦楚中,他時時痛恨自己異常的外貌。
後來,深埋洪荒廢土的歲月漫長,對於一條囚困地底的小蛇來說,打發時間的法子只有做夢。
夢裡有一人,不厭他醜陋外表,待他和善。
那個人會誇耀他的紫眸,會撫摸他的黑鱗。
那人聲音好聽,會一遍一遍訴說對他的愛意,那人舉止溫柔,會一次一次展現對他的呵護。
這夢虛無縹緲,他永遠看不清夢中人的面容。
醒來徒余逼仄的廢土縫隙,只能聽見自己細微的呼吸。
那些遙不可及的夢,那些不切實際的期待,早在無盡黑暗中消磨殆盡。
出了洪荒,世人的指摘、圍剿,更讓他清晰認識到,他是不容於世的怪物。
直到遇見師尊,如夢中一樣,師尊雖是山巔雪,卻比任何人都要溫暖。
他那雙噁心的紫眸竟也有人歡喜。
師尊只要親一下他的眼尾,便能哄好他。
因為那是師尊,因為師尊一次次用行動證明他是值得被愛的。
可是,那雙眼睛也便罷了,在陽光下找准角度,總會流光溢彩,他這漆黑如墨、毫無亮點的、枯燥單調的蛇鱗也會得到喜歡嗎?
願紫誅捏著衣角,一瞬不瞬望著了清,小心翼翼問:「卅靈師姑告訴弟子師尊喜歡帶鱗片的生物,師尊,是這樣的嗎?」
「你不是也聽到顏宗主所說的了嗎?」
——師尊喜歡魚鱗。
得到這個結論,願紫誅呼吸一滯,心頭撞鹿,驟然沸騰的血液齊齊沖湧上大腦,激盪得頭腦一陣陣眩暈。
他極力緩和呼吸,為那一點點的可能。
「那,師尊……您喜歡蛇鱗嗎?蛇尾巴在水裡多泡一泡,也能像鮫人尾一樣變得滑溜溜的,就是,可能,可能沒有鮫人尾巴那樣艷麗絢爛……」
了清面色平靜,不見絲毫波瀾。
願紫誅的心沉了幾分。
所遇之人,除了師尊,所有人都罵他長相奇特,嫌他紫眸黑尾噁心非常,他到底對自己的外觀自卑不已。
他甚至,現在無法穩定自己的化形,每到月圓之夜的成年體,他一抱師尊,蛇尾便會情不自禁出現纏住師尊。
他是一條其貌不揚的黑蛇,還能力低微體質廢柴,連化形都沒法兒好好維持,只有一雙眼睛能得師尊喜歡。
願紫誅垂眸,著急得快要哭出來:
「弟子,弟子只有眼睛勉強好看一點……師尊,弟子的尾巴塗上一些金粉銀粉,也能有亮晶晶的效果……師尊?」
沉浸於自怨自艾的願紫誅忽然一愣,發現自己變成一條小蛇,直直墜到了清手上。
他的身體每日都在生長,早就能一整個將了清纏繞起來。
了清卻將他壓製成了僅手腕粗細的模樣。
「師尊,弟子……」
願紫誅下意識蜷縮起來,見過顏如玉粉色如寶石玓瓅的鮫人尾,他如何敢於讓自己以黯淡蛇身示師尊?
小蛇盤成一團,十足的不安姿態,了清擰眉,「嘖」一聲。
大乘期巔峰期大能直接伸手,強行掰開團成一團的黑蛇。
黑蛇被人當作手串對待,一圈一圈盤在白皙的手腕,腕骨瑩潤,更顯黑蛇墨色之深。
「師尊,別……」願紫誅抵抗不能,聲線都顫抖起來,他那麼丑,會污了師尊的眼。
突然,黑蛇渾身一顫,整個蛇身僵硬住。
了清彈了一下那蛇尾尖兒,輕輕挑起搭在尾指。
師尊的眉眼寒涼得可怕,其間的不耐煩讓願紫誅心驚膽戰,卻又不禁為這點撫摸而舒服不已。
「願紫誅。」
低沉的嗓音沒有一絲起伏,冷得能讓人打個寒顫:「本君初見便救下你,彼時尚不知你眸色,可有因你蛇鱗對你有偏見?」
「沒,沒有。」
「本君可有說過你醜陋?」
「不曾。」
「紫誅,信我嗎?」
「弟子信師尊。」
尾巴尖觸感一涼,黑蛇睜大雙眼,柔軟微涼,輕飄若風,是師尊的吻。
收手,抬首,了清道:「現在,還覺得為師會不喜你的蛇鱗嗎?」
黑蛇又想蜷縮尾巴,但是讓了清揪著難以掙脫。
指腹冰涼,唇瓣柔軟,黑蛇雙眸瀲灩,視線讓一圈水霧模糊得看不清。
淚水氤氳中,看不清眼前一襲白衣便服之人的眉眼。
像極了晦暗過往裡一觸便散的夢。
但這不是夢。
那一吻輕似微風,卻是真實。
總有人間一兩風,填我十萬八千夢。
有人如花似霧,若月類風,輕飄飄的,便充實了他一個又一個不切實際的幻夢。
黑蛇的尾巴尖下意識纏住那人的指腹,真實的觸摸讓他切實知曉這是現實。
他哽咽:「不會,弟子知道,師尊喜歡弟子。」
弟子也喜歡師尊,無可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