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魚尾巴聽話退回礁石，了清鬆一口氣，駕著流音劍飛身到顏如玉身旁。
粉色鮫人半倚礁石，海浪濤濤，魚尾粼粼。
白衣仙人獨坐長劍，衣袂飄飄，仙氣盈盈。
鮫人癟嘴：「哥哥都不摸我的尾巴，想來也是沒多喜歡鱗片，看來我是被騙了。」
她嘀嘀咕咕，說什麼白白浪費百年，還不如去學變性法呢。
了清一笑，摸摸她的頭。
長發如瀑，披散鮫人身後，光滑柔順得能讓人愛不釋手。
了清只是蜻蜓點水便收手：「很好看，並無不喜。」
「清哥哥……」
「魚之一類有交尾之說。鮫人之尾是其攻擊之物，同時也與繁衍有關，輕易觸碰不得……小玉，旁人碰它便是請求歡好，下次休要輕易讓他人觸摸。」
顏如玉當即鬧了個大紅臉，連肩膀都染上些粉色：「我，我不知道……那，辭故呢？辭故說你摸過他的尾巴，他不也是魚嗎？」
「那時小故尚未化形，還是個小孩。」
辭故化形之後了清再未摸他魚尾，只在山後開闢一塊小池養一些魚平日觀賞。
顏如玉摸摸鼻子：「哦，哦……我查資料的時候沒注意。」
她眼神飄忽，有些心虛。
先是不小心讓了清看見她滿屋子的春宮畫，又是驚喜準備得不充分，從來媚笑橫生的合歡宗宗主失落地垂下眼睛。
「食色，性也，那些圖……不必太過掛懷。」
顏如玉猛抬頭。
了清道：「只是畢竟隱私，日後藏著些，只給想要與之共賞的人同看即可。
「我知小玉想予我驚喜。嗯，小玉貌美，初見我便說過，鮫人小玉亦美。」
顏如玉羞赧別頭，視線放在了清身上。
了清聲線凜凜，話語卻溫柔至極：「但小玉，我亦說過，你無需討好任何人，無論是變性還是變形，我希望小玉是發自內心的喜歡，並且能確保在此過程中不會有不可逆轉的損傷。」
他嘆氣，溫涼指腹輕輕擦去顏如玉眼角的一滴淚。
淚水滾燙，非是鮫人淚落而成珠，只是單純的水，觸手而暈開。
「若我救下小玉，卻要小玉為我日日糾結甚至自損其身，當初何必救你。小玉，你生而自由，理當歡愉。」
以道德規範為基礎自在行樂，理所應當。
以不損身心為前提自我打扮，理所應當。
她生而自由，性是自由，享樂其中，不必藏藏掖掖，不必羞恥畏懼。
她生而自由，美是自由，任憑喜好，不用牽腸掛肚，不用討好諂媚。
盈滿的淚水奪眶而出，模糊了顏如玉的視線。
她是影子，一枚凡間溝壑影子生了靈智，逐漸化形，行走人間。
她的寄身之所旁邊似乎是個宜居之地，在她完全生靈之後，此地已是人煙稠密，熙熙攘攘。
她從深谷里爬出來，還沒能完全掌握靈力，也不知曉人世規則，懵懵懂懂，跌跌撞撞闖進鶯歌燕舞最多之地。
被眾多年輕漂亮的女子喚作「媽媽」的女人抱起她，擦去她臉上的髒污，女人的手柔軟，她以為那便是溫柔。
女人不知道她是影靈，哄著她在一張紙上按下手印，說從此往後那便是她的家，她以為那便是溫暖。
她被教導著婉轉低吟，她很聰明，很快學會了淫詞艷曲，習得了歡好技巧。
她錦衣玉食、金銀珠寶加身，床榻柔軟、下人體貼，只是一直得待在一間小屋。
她曾好奇過屋外的世界，她從外面而來，知曉外界的陽光雨露是如何明媚滋潤。
「媽媽」打罵她，說她不聽話。
她是影靈，可以打跑那些打手逃出去，但是「媽媽」抱著她，哄她，說她是「媽媽」的好女兒。
她是一枚影子，無人在意的，肆意踩踏的影子，但是「媽媽」說她是「媽媽」最寵愛的女兒。
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媽媽」將她推給了一個男人，說從今以後那是她的「主人」。
主人，就是會予她吃食住所的人，她來自深淵，沒有住所，她是影子，不懂吃食，但這個主人會為她提供衣食住行。
男人俊朗，身姿卓越，腰纏萬貫。
他摸他的臉，滿眼痴迷。
那晚他說話很輕，動作很重，她以為這便是人們說的和善。
男人對她很好，無有不從，山珍海味、鼎鐺玉石、金塊珠礫，她棄擲邐迤，他亦不甚惜。
她寵他非常，只是和「媽媽」一樣，不喜她問窗外的飛鳥，看樹下的青草，他只要她待屋子裡。
這是對她好嗎？
但她總是很窒息，很奇怪，她被人照顧得很好，哪裡不好了呢？
又是風和日麗，她偷偷逃了出去，想要尋找答案。
她順風而行，依雨而走，她是影子，哪裡有陰影，她便能奔向哪裡，誰也攔不住她。
她幾乎忘了「媽媽」與「主人」。
她還是決定回去看看「媽媽」和「主人」。
只是，他們為什麼生氣？
她提前和他們說過她想出門遊玩，他們的回應把她關進黑屋不給吃食，她是影子，不畏黑與飢，當她活著從黑屋出來，以為這便是他們同意。
於是留了書信，出門自在。
但他們還是氣惱。
他們發現了她是影子，或許早已發現，「媽媽」是彼時藏於人間尋爐鼎的合歡宗大長老，「主人」是「媽媽」這匹豺狼的狽侶。
「媽媽」和「主人」將她永囚樓閣，日日討好「主人」。
她是影子，但喜歡陽光，她不見日月數百年。
「主人」說若非她不識好歹，她本不必日日受磋磨，仍可做那掌上珠。
直到帝君降妖除魔，救了她這個全城人都說是狐媚的影子。
她叫他「主人」「恩人」，帝君卻道一聲「哥哥」足矣。
她要服侍他，帝君卻言施恩非為以身相許。
她小心看向門窗，帝君為她打開窗戶讓陽光照進來。
她痴迷望著朗日，帝君抬手，將日光封存，化作剔透寶石贈她。
那日金光滿堂，寶石璀璨，不及帝君琥珀色的溫柔雙眸。
她是影子，喜歡風與陽光，但是影子無法擁抱陽光。
帝君卻將日光贈予她。
傳聞鮫人知恩圖報，若遇險得救，會泣淚成珠予恩人。
她不是鮫人，只是一個影子，贈不了淚珠還君恩。
她是影子，學甚肖甚，可以變幻作鮫人，盼得帝君一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