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1章 蒼白之龍
「嘶噶~~」
綠色幼龍被掐著脖頸，揪到綠意盎然的幽深峽谷。
纖細脖頸上，是一隻慘白不似人形的枯瘦大手。
「醒來！烏拉加斯！」
沙啞嗓音呼喚，迴蕩在封閉的峽谷內。
伴隨一陣蹣跚腳步，視野愈發開闊。
「嗚吼……」
草木沙沙作響，粗獷悠揚的龍吼傳出，夾雜清晰可聞的哀啼。
不多時，鳥雀嘰嘰喳喳飛走，谷底掀起一陣灼熱的惡臭腥風。
「咕呱。」
沒人發現，綠草遮蓋的石壁角落，蹦躂出一隻平平無奇的癩蛤蟆。
食夢蟆瞪著一雙死魚眼，鼓著腮幫子趴在一塊鵝卵石上。
「小點聲，醜八怪。」
一道灰濛濛的人形身影騎在蛤蟆背上，眨巴一雙明亮紫眸。
「咕呱。」
食夢蟆呆兮兮的鳴叫，蠢笨的向前蹦躂兩步。
符文靈性的智慧薄弱，還不足以聽懂人言。
雷加扶額嘆息，繼續充當一個默默無聞的夢行者。
……
「醒一醒，烏拉加斯！」
紅袍巫師佩戴一副漆黑面具，手中拎著新生幼龍，渾身上下只裸露一雙全黑眼瞳。
「嘶噶~~」
幼龍發出悲鳴，幼小的身軀害怕顫抖。
紅袍巫師毫無憐憫之心，似乎手裡拎著的是一隻雞崽子，而非潛力無窮的雛龍。
「咕呱。」
食夢蟆鑽出草叢，遠遠吊在一人一龍身後。
雷加睜著雙眼，不放過峽谷任何一處細節，灰濛濛的面孔漸漸變化。
不出預料，他僅能看到夢境的畫面，其餘感官皆不可用。
眼耳口鼻身意識，六種感官塑造一個完整的人。
初入夢境，他每恢復一種感官，夢境內部便會失去一種感官。
這是夢行的等價交換，也是食夢蟆維持一場入夢的極限。
待六種感官盡數恢復，夢境也將崩潰。
……
峽谷深處。
「嗚吼……」
一堵蒼白牆壁堵住一條蜿蜒小溪，任憑溪水沖刷沾染污穢的牆根。
然而，哀婉的龍吼聲聲入耳，卻不見龍在何處。
紅袍巫師步履蹣跚，每一步都像走在針腳上，緩緩靠近蒼白壁壘。
「嘶噶~~」
大手用力攥緊幼龍脖頸，使其發出悽厲慘叫。
呼——
霎時間，腥臭的熱浪撲面拍來，吹刮的周遭草木凜凜作響。
「烏拉加斯！！」
紅袍巫師高舉雙手，激動的仰天大喊。
轟隆隆——
大地突然震動，蒼白壁壘似要傾覆，無止盡的劇烈顫動。
「嗚吼——」
一隻蒼白龍翼直插雲霄，遮蓋灼熱的太陽與活火山，仿佛一張鋪天蓋地的巨傘。
峽谷颳起腥風，溪流掀起浪花。
紅袍巫師瞳孔亂顫，滿懷崇拜的死死盯住。
轟——
角冠崢嶸的巨大龍首探出峽谷，乾裂的深淵巨口撕裂兩半，仰天噴吐一團煙氣繚繞的蒼白龍焰。
龍焰之宏大，宛若瀑布般席捲漫天草葉，堪比火山噴發的天災。
「嗚吼……」
古老巨龍顯露真容，又無力的向後栽倒，龍首重重砸在峽谷崖邊。
厚重鱗片撞擊石壁，碎石屑漫天灑落，伴隨蒼白的鱗片殘渣。
雷加躲在角落，看的目瞪口呆。
那條巨龍，脊背與峽谷一般高，體型已然超過八百英尺。
換一個算法，北境長城也不過這個高度。
雷加心跳加速，緩緩伸出一隻手。
嗡——
空間猛地一晃，草木芬芳消失，呼吸變的緩慢。
雷加微微一怔，灰濛濛的面孔浮現口鼻，齒間生出津液。
相對的，夢境逐漸不穩定。
「還有時間。」
雷加騎著食夢蟆拉近距離，心情跌宕起伏。
他已經認出這座峽谷，便是第一次踏足索斯羅斯大陸誤入的睡火山下方。
相距年份不知。
活火山變成睡火山，蒼白巨龍亦是化作皚皚白骨。
他得看清楚，龍與巫師到底是哪一支龍王家族所屬。
墨綠野龍的來歷，又有何種秘辛。
「嗚吼……」
蒼白巨龍半睜著眼皮，琥珀色的豎瞳渾濁死灰，狹長眼角圍滿怪異蠅蟲。
一聲飽含痛苦的哀鳴，龐大龍軀緩慢撐起。
巨龍的身軀逐漸顯露，雷加的面孔驟然色變。
一條足夠老邁的龍，皮肉有所鬆弛，角冠或許會脫落，並非特殊案例。
即使黑死神「貝勒里恩」，垂垂老矣之時，豢龍人的評價也是又老又丑。
可從未有一條龍的外貌，能影響雷加的心神。
此時此刻。
蒼白巨龍鼓足力氣，終於爬出溪水蔓延的峽谷深處。
龍首堪比一座小山，角冠依稀可見昔日輝煌。
然而，下顎耷拉著軟塌塌的皮肉，眼帘像是一層褶皺抹布，獠牙刺穿乾裂龍吻。
蠅蟲環顧，粘稠濃水滴答，死寂籠罩頭頂。
「咕嚕~~」
雷加吞咽一口口水，震撼的目光下移。
粗壯龍頸比任何一根橋樑都寬闊，蒼白鱗片紛紛炸裂，宛若鯽魚爆鱗似的。
胸膛又高又突出，腹部臃腫肥胖。
即使站起身，覆蓋鱗片的皮肉依舊拖著地面，阻塞溪水流通，掩蓋厚實龍爪。
它的糞便堆滿小溪兩側，黝黑中夾雜暗紅血絲，散發掩蓋不住的惡臭。
雷加嗅不到氣味，卻能想像到鋪天蓋地的臭氣，下意識屏住呼吸。
「為什麼？」
雷加心亂如麻，望著毫無尊嚴的蒼白巨龍，輕聲呢喃：「為什麼，不讓它死掉。」
這等體型的巨龍絕不正常。
有人害了它，迫使它維繫本該終結的生命。
「嗚吼……」
蒼白巨龍仰頭髮出呻吟，龍首緩緩垂落，充斥死灰的豎瞳努力睜大，對上角落裡的那雙紫眸。
雷加渾身一震，灰濛濛的身體本能戰慄。
「嗚嗚……」
蒼白巨龍無視呼喊的紅袍巫師，靜靜的注視某個人，氣管堵塞的喉嚨擠出悲鳴。
似乎同樣在問，何時迎來死亡。
雷加呼吸一窒，心頭的沉重壓的他喘不過氣。
蒼白巨龍試圖邁步後足，最後翱翔一次天空。
雙翼宛若脆紙，身軀厚重如山。
轟——
蒼白巨龍不過邁出一步，龐大身軀轟然栽倒，鱗片摔成碎屑，狼狽的趴伏在地。
柔軟的草地遭遇傾軋，頓時犁出一道深深溝壑。
雷加再次伸出手，想要觸碰巨龍的身軀。
嗡——
夢境劇烈搖晃，似泡沫般紛紛破碎。
雷加灰濛濛的身體，逐漸恢復本相。
「咕呱。」
食夢蟆的綠豆眼綻放光彩，伸出舌頭舔舐灰色霧氣，順帶捲起背上的雷加。
夢境的最後一刻，雷加眼前一花。
只聽到一大一小兩聲龍吼。
「嗚吼——」
「嘶噶~~」
……
外界，綠色地獄。
「嘶噶——」
滂沱大雨降落，漆黑巨龍悄然滑過夜空，龍翼拍散豆大的雨點。
蒼莽森林，黑煙滾滾。
墨綠野龍噴出一團橘黃摻雜青色的巨型龍焰，懷著滿腔憤怒撞入其中。
「大哥！」
戴倫跑出山谷，目眥欲裂的望著這一幕。
「嘶噶！」
特塞里恩趴在山崖上，畏畏縮縮的蜷縮一團，焦黑龍翼在雨幕下冒出黑煙。
「快來，特塞里恩！」
戴倫頂著大雨呼喊，青澀臉龐上分不清雨水還是淚水。
一邊呼喊，將一枚漆黑龍蛋藏在碎石下，急不可耐的奔向森林。
「嘶昂——」
蘑菇雲撞成漫天濃煙，墨綠野龍一頭紮下高空，體表鱗片冒出水汽蒸發的濃霧。
似有一瞬，速度突然加快。
戴倫睜大眼睛，直盯盯望著龍背，尋找熟悉的身影。
「安靜，烏拉加斯！!」
嘹亮的清冷嗓音響徹夜空，帶有不容拒絕的堅決意志。
「嘶昂——」
聽聞塵封已久的名諱，墨綠野龍仰天長嘯，拖著一側重傷龍翼迅速下墜。
雷加迎風騎乘，銀色髮絲肆意吹刮，紫色眼眸冷冽傲然。
「右翼調轉，烏拉加斯！」
眼看著即將墜地，大手拽緊左側繩索，以輔佐工具與馴龍語同時下令。
烏拉加斯豎瞳充滿掙扎，壯碩的龐大身軀扭動，完好的右翼轉為一個刁鑽角度。
呼啦——
勁風使勁吹刮，龍血灑落大地。
龍軀猛然一頓，下墜的速度減緩，側身滑翔著再次騰空。
穩住平衡的瞬間，布滿血痕的後足撞碎高聳樹冠，幾乎與地面貼近跌停。
「嘶昂——」
烏拉加斯一聲咆哮，藉助龍尾搖曳掌握平衡，趨近於平穩飛行。
「降落！」
雷加眼看四方，瞅準時機下達指令。
胯下巨龍回首相望，琥珀色的豎瞳格外複雜，調整姿態準備下降。
「老傢伙，別給我使臉色。」
雷加咧嘴一笑，對巨龍的凝視毫無所懼。
若沒兩把刷子，豈敢跳下龍背換乘。
十幾年前，好叔叔戴蒙被譽為大陸第一馭龍者。
很早之前，這個稱號便被「牧龍者」代替。
「嘶昂……嘶昂……」
烏拉加斯連連吼叫，間隔叫聲拍打右翼，逐漸失衡的轟然落地。
剎那間，森林壓倒大片，迸濺出無數泥濘。
雷加身子猛烈搖晃一下，腦海中回憶起夢境破碎後看到的畫面。
那條蒼白巨龍屍體橫陳，軀殼腐爛生出肉蛆。
雖是死亡，卻迎來新生。
情景一轉，峽谷遷徙到古瓦雷利亞的某座龍穴。
綠色幼龍遭到遺棄，丟在陰冷潮濕的龍坑內。
無人照料，自生自滅。
幾條年齡更大的幼龍生活在附近，圍繞著它徘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