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背刺人者,人背刺之

  第255章 背刺人者,人背刺之

  盧斯·波頓其實很不想打這一仗。

  他想拖,想拖到深冬,想拖到坦格利安國王宣傳的異鬼對長城產生威脅,甚至南下。想拖出足夠的時間,威脅、強迫、收買、殺戮北境的大小諸侯,在形式上在他坦格利安巨龍來到北境前,將全北境裹挾入波頓的麾下。

  這樣,盧斯·波頓覺得,就算韋賽里斯國王騎著巨龍親至,波頓也可以靠著拖出來的局面坐實北境守護的名頭。

  實際上,盧斯自回到北境,就是一直在按照他所想的籌劃在進行的。

  讓拉姆斯迎娶「艾莉亞·史塔克」,先把萊斯威爾和達斯丁拉攏過來,然後借佛雷的人質和自己形成的威勢脅迫曼德勒、安柏家族,收買卡史塔克家族,等搞定幾家北境大貴族,一切準備妥當就可以雷霆手段殺一批騎牆觀望的,用贈地封爵拉攏一批弱小的

  然而,時局的變幻速度遠超盧斯·波頓想像,籌謀還來不及展開。君臨蘭尼斯特送來的「艾莉亞」被認定為假,而盧斯期望能和坦格利安戰事進入膠著,認為至少能撐一年到兩年的蘭尼斯特西境居然短短數月便被攻破.

  太快了。

  而今,坦格利安和史塔克在盧斯·波頓剛在北境守護的位置上坐了幾個月的時間裡,就已經把他所預想的北境籌劃徹底攪亂,乃至波頓家要依仗為基石的波頓-達斯丁-萊斯威爾三家同盟都面臨威脅。

  對上坦格利安家族代表的時間比預期中早了一年。

  可選擇承接了北境守護的位置,就意味著波頓家只能進、不能退、也無法退。退後半步,都是萬丈深淵,萬劫不復。

  所以,如今局勢所迫,波頓的想法很快就轉變過來。

  他需要更快,更狠,更凌厲。

  要儘快解除達斯丁和萊斯威爾受到的威脅,將冒進的伊耿·坦格利安組建起了反波頓同盟迅速擊潰,而後裹挾兵馬直接在北境西部進行大清洗,在真正的坦格利安國王行動前。清除掉除自己外第二個能代表北境和坦格利安國王對話的人。要用殘酷冰冷的血和反對者的人皮讓北境在坦格利安到來前,只有一種聲音。

  波頓家族在恐怖堡統治靠的不是溫情脈脈,而是恐怖和殘忍。這些日子,盧斯想的是「用禮儀包裝權力,讓權力發揮最大效力」,但顯然,如今的局勢非得靠波頓家族一以貫之的殘忍,才能讓人心懷畏懼,以獲得「和諧的土地,安靜的人民」。

  盧斯·波頓很清楚,自己的未來,波頓家族的未來都在接下來這場戰鬥。

  儘管這是伊耿聯軍靠著耍計謀、手段爭取到的局面,但最後勝利者是誰,終歸是要落到戰場獲勝者身上。

  盧斯·波頓已經打探清楚伊耿的聯軍組成,傭兵、谷地兵馬、北境小諸侯、甚至鐵民.儘管是這樣一群「烏合之眾」,但盧斯也沒有小覷,他自認切斷了聯軍補給線,想等曼德勒北上匯合,形成優勢兵力.但達斯丁和萊斯威爾催的很急,尤其是萊斯威爾在熱浪河對面被擊潰的消息傳來後。

  說到底,是盧斯自身家族的兵馬不夠,在北境也沒有形成威望,所以盟友的聲音會迫使他做一些不得不做的決定。

  某種意義上,盧斯現在的處境和當初剛剛召集北境諸侯的羅柏·史塔克有些相似,在這種局面下,他必須要用一場戰場勝利來昭顯自己這個北境守護的政治價值。

  咚咚咚——

  嗚嗚嗚——

  轟隆的擂鼓聲和號角聲響徹先民荒冢的原野。

  盧斯·波頓騎著高頭大馬來到中軍的瞭望台上,他不是那種人們刻板印象中的典型北境高大強壯的騎士,他沒有鬍子,膚色蒼白,值得注意的是他那雙淡得出奇的怪眼,冰冷仿佛嚴寒的湖水。由於平常用水蛭吸血,配上那冰霜一樣冰冷的眼睛,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個沒有感情的非人。

  「把祭旗的東西推出去。」他說。

  盧斯向來輕聲細語,從不提高音量,但聽者不得不專心注意聽。

  所有人都怕他。

  六十多個被活剝了皮,被槍尖刺穿掛在擋箭車板上,甚至還在滴血的新鮮屍體從盧斯本部的軍陣中被推出,放在了步兵陣列的第一排。

  這些無皮的屍體散發著令人不適的血腥味,看起來形狀可怖。

  盧斯本部這次來了兩千人,一千騎兵列陣在盧斯的中軍周圍,安靜如死寂,甚至連馬匹都沒有呼哧的呵氣聲。

  他的左翼是自己一千長槍步兵,他們和萊斯威爾帶到臨冬城的半數步兵一起組成大盾長槍陣列,配合一部分萊斯威爾騎兵組成半機動騎步混合部隊,用來抵擋看起來威脅很大的谷地騎士,他的右翼是達斯丁家族和一些名義投靠波頓家的臨冬城周遭貴族,諸如賽文家族、孔頓家族.提供的部隊。

  盧斯·波頓並不信任這些人,所以把他們安排在最前面。他們的後面還有佛雷家族的五百名士兵負責督軍,他們會殺死每一個後退的人。

  卡史塔克家族的五百騎兵和盧斯五百騎兵是中部的先鋒,盧斯和剩下的五百騎兵作為預備隊和中軍指揮,伺機而動。

  這是一場看起來勢均力敵的野戰較量。

  雙方決戰的戰場昨夜下過一場小雪,如今那片列滿軍士的原野上還沒有被人馬踐踏,潔白的細雪覆蓋在發黃的枯草上,好似細鹽。

  雙方的兵馬還有些距離,在有條不紊的列陣行進,走的很慢。

  為了爭奪抵達射箭距離前的位置,最前方測距部隊在策馬奔馳。

  「停!」

  當雙方只有五百步距離時,兩方大軍默契的停止下來。

  一時間,寒風變得肅殺。

  「箭!」

  最有力的弓手射出箭矢,箭支落在戰場中央。

  「進!」

  然後再一次,部隊繼續緩慢,壓抑的彼此接近。

  這是一場雙方都壓上了全軍的野戰,別看雙方都是四、五千人,沒到萬人規模,但鋪開的陣列卻很長。起碼不會是大嗓門可以從陣中喊一聲,兩翼都能輕易聽到然後立即響應的距離。

  這種規模的戰陣要有專門的負責傳遞消息的騎士和旗手,號角和鼓聲才是全軍出擊信號。

  「全軍準備!」

  從中樞發出的信號經由騎手、旗手傳達。各部的鼓手、號手立刻響應準備。

  而聽到號聲、鼓聲的前線指揮官,百夫長,十夫長靠著大嗓門開始指揮手下:「全軍準備!」

  雙方已經在約戰時互相說過垃圾話。

  而本陣出擊時,該說的在出兵前已經說過,在抵近過程中的細節調整安排也在一步步靠近敵軍中調整、準備完畢。

  所以接下來。

  唯有戰場決勝。

  伊耿和瓊恩爵士,還有他的心腹們位於陣中,眼睛甚至已經可以看到盧斯軍中推出來的剝皮人。

  但他沒有恐懼,反而因戰場拼殺前的寧靜而血脈噴張,振奮不已。

  四百步。

  重裝騎兵部隊開始提速,步兵們以劍擊盾,弓箭手則將箭搭上弓弦。

  如果此刻有人從高空上看,能看到行進的長陣列隨著中部先鋒騎兵部陣列提速,逐漸在長線陣列中形成一個突出部,猶如一把逐漸拉開的弓。而隨著突出部逐漸成型,這把拉開的弓又變成了冒出的鋒矢、劍尖、矛頭。

  三百步。

  這是據說當年血鴉公爵率鴉齒衛隊在戰場射殺戴蒙·黑火的距離。但當代並沒有人能復刻血鴉公爵那樣的長弓手部隊,在這裡,箭手最遠的攻擊距離只能估為一百五十步。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

  重裝騎兵的馬蹄聲如雷霆滾滾,山崩地裂。

  戰鼓狂暴敲打,號角聲響徹天際,重裝騎兵矢志向前。

  如果這場戰鬥是韋賽里斯來打,不用龍的情況下,韋賽里斯可能會把重裝騎兵當做穿插部隊來用,讓步兵在戰場上先短兵相接。因為重裝騎兵往往加入戰陣時,可以以雷霆之勢橫掃,打出局部優勢,然後靠著機動性擴大優勢。

  但這種章法往往需要己方部隊能夠聽命,堅韌,願意擔當為重裝騎兵當誘餌的職責。

  但事實情況是,伊耿捏合起來的聯軍都不值得託付,彼此缺少互信、未經磨合,想打出有效的配合,讓重裝騎兵發揮出正常的作用很難很難。

  所以這種時候,伊耿把本部騎兵直接當尖刀來用無疑是相對而言正確的做法,因為只要他和他的部隊能在正面打出效果,那麼己方的士氣就能不斷攀升,甚至可能直接打出一擊而潰的局面。

  盧斯當然看到了重裝騎兵的衝鋒,但這個時候他還在依循著熟悉的作戰方式,調集正常接敵的盾兵,弩手,長槍兵迅速填充第一陣列,讓他們拿命去堵住重裝騎兵的第一波沖勢,然後後發制人,再用自己的騎兵部隊衝擊敵軍勢頭緩下來的陣列。

  該說盧斯的應對非常板正,四平八穩。

  可惜,盧斯錯漏了一點,他沒想到對方是來搏命的。對方打的戰法是雷加、勞勃那一套,即要憑藉個人勇力,率領悍不畏死的死士直插敵軍中軍,直接王對王,將對將找敵酋決一死戰。

  這種戰法在冷兵器時代是最簡單,也是最危險,但收益也最大的戰法。

  當年勞勃就是靠著這一手捏合了剛剛集結心思各異的叛軍聯盟。想想看,當初勞勃在風息堡失利,只帶了一小波死士可謂單槍匹馬北上找史塔克和徒利聯軍,怎麼在短短時間裡成為真正的實權領袖,而不是被諸侯架空、成為旗幟和擺設?

  搏命而已。

  二百步。

  騎兵之勢已成。伊耿接下來需要做的,就是冷兵器時代最簡單也最困難的戰法,主將率本部沖陣。

  一百五十步。

  箭雨從敵陣中飛出,拋射,如冰雹般砸入陣中。

  人馬俱披甲,長弓手的打擊無法阻隔已然成勢的騎兵。

  儘管還是有人運氣不好,被射中馬蹄,人馬摔下,被友軍踐踏成肉泥。

  一百步。

  敵方第二輪齊射降臨。

  伊耿的頭盔和面甲遮蓋了大部分視野,但他已經可以看到正前方,從將他團團包圍保護的騎士人馬的縫隙中,看到前方的波頓軍的盾牆。

  重裝騎兵沖盾牆,註定是一場鐵錘對鐵砧的硬碰硬。

  即便是重裝騎士,也可能會死傷慘重。

  但是,越過這盾牆,衝過這步兵方陣,就是盧斯·波頓的中軍,就是波頓家族的陣旗,就是盧斯·波頓本人!

  五十步。

  又一輪齊射落到騎兵陣中。

  伊耿聽到風聲,舉手去擋。

  叮的一聲,一根羽箭扎在他臂甲外的厚羊毛衣上。北境寒冷,騎士們不得不穿得里三層外三層,一層絲綢羊毛內襯,一層鎖子甲,一層板甲,外面還有一層羊毛衣,一層披肩。

  羽箭就這麼扎在羊毛衣上,沒有扎進肉里,卻取不下來。

  這就是戰場啊!

  伊耿已經能聞到空氣中的殺氣和血腥。

  伊耿的耳朵短暫進入片刻寂靜,他看見卡斯波——他的旗手,高舉坦格利安黑底紅龍的旗幟,紅黑相間的戰旗在風中飄蕩,仿佛三首巨龍在他身側飄舞;他看見瓊恩爵士和福蘭克林在他另一側,高舉長劍,面甲中呼哧吃白色的霧氣;還有不遠處的崔斯坦·河文、培克兄弟.

  他們是黃金團的流亡者後代,他們跟著伊耿,就是為了恢復家族榮譽,重回維斯特洛。

  沒有人回頭。

  也不會有人回頭。

  「為了坦格利安!」

  終於,接戰了。

  鋼鐵與血肉盲目地碰撞,重裝騎兵們蜂擁而上,仿佛一根巨大的攻城錘,狠狠撞擊在波頓的盾牆上。

  長矛撕扯,有人被盾牆伸出的勾槍拽下馬匹,有人的馬兒被長槍刺中沒有披甲的前腳,連人帶馬飛落撞到地面。

  血水和泥土瞬間將積雪的草地染色,變得血腥,沾滿泥土。

  第一列的重裝騎士們迅速撕開了一道口子。伊耿看到某個悍勇的騎兵用長槍刺穿兩個穿鑲釘皮甲的敵人胸膛,並將兩個人提離地面,高高舉起,而後槍桿隨即斷裂。那騎士發出令人震撼的嘯叫,仿佛魔神。

  還有一人舉起長柄戰斧,借著馬的慣性,掄起斧子劈向一個盾兵,竟將那人從腦袋直接一分為二。

  戰場的血腥和殘酷便是這般,只一瞬間,所見的一切皆成地獄.

  伊耿是在第二陣列,楔形騎兵陣列尖頭的正中。

  最勇猛的黃金團勇士為他開路,最勇武的黃金團戰士與他同行。

  楔形騎兵的矛頭陣形繼續向前,伊耿能感覺到他的馬踏在了並非實地的「東西」上。

  是人,是屍體。

  敵軍盾兵陣列一瞬之間被撕裂。

  伊耿馬過之處,有一個失色的波頓老兵想逃,他揮砍手中的大劍。借著馬勢,大劍砍中了那人的腦袋,一瞬間,那人身首分離,斷裂的脖子噴出熱血,而腳步卻不停,腳下依然跑了三四步,才倒下。

  這一下不是純靠著力量的揮砍帶來的碰撞的衝擊令他肩膀一時間繃緊,竟有些麻痹。

  但他的力氣還很足,很快調整過來,繼續砍向另一人。

  鋼鐵與鋼鐵碰撞,發出刺耳的綿長尖嘯,滾滾馬蹄與犀利劍刃融匯火光,大斧、釘錘翻飛,斷肢和血漿到處都是。伊耿甚至看到他的旗手卡斯波用紅龍旗幟的槍頭刺穿了好幾個人的胸膛。

  他們余勢未減,在砍殺中繼續前進。

  隨著一路砍殺,伊耿感覺到馬勢漸漸慢了下來,而被撕開裂口的盾兵方陣竟還望不到頭。

  一支短矛忽然從側方投出,擊中伊耿的馬身。

  幸好落在馬身上的披甲,沒有造成馬的傷害。

  瓊恩和福蘭克林在他身邊飛馳而過,砍向一個又一個經過的敵人。

  他們為伊耿創造出了一個繼續發動馬力的空間。伊耿雙腳用力一夾馬腹,腳上的馬刺踢在馬屁股上。身下的馬匹再度起勢。

  他能感覺到馬蹄不時會在一具具屍體上絆一下,蹄子打滑,但他夾緊馬腹,不管不顧驅策著馬兒繼續衝鋒。

  他們的隊伍矛頭,劍尖,馬必須要在刺穿敵陣後的空地才能暫時休整。

  後方的騎士已經趕上,他們的馬速未減,越過伊耿,繼續充當這隻楔子的銳利鑿頭。

  這支「攻城錘」不會停下,除非最後一個騎兵死去!

  伊耿繼續策馬跟上,投入戰鬥,再次接觸敵人時,他策馬撞倒一個弓箭手,從肩頭到腋窩齊齊砍下那人的胳膊,隨後身後的一個騎士用長矛刺穿了那人的面甲,給了他一個痛快。

  而殺到弓箭手,意味著波頓用來阻擋騎兵的第一陣列已然被鑿穿。

  這時,伊耿聽到了來自前方越來越響的馬蹄轟隆聲。

  波頓似乎已經反應過來,這支騎兵是帶著斬首的目的來的,他反應也算迅速,催動騎兵部隊開始迎擊。

  但伊耿帶頭衝鋒的騎兵部隊的戰鬥力和盾兵方陣的潰敗速度顯然超過了波頓的預想,盾兵陣列並沒有按設想中阻擋住重裝騎兵的腳步,而伊耿、瓊恩、福蘭克林已經可以算是圓滿完成了第一階段的作戰任務,他們成功鑿穿敵陣,撕開了一道直接通往波頓中軍所在的通道。

  而楔形陣列之所以會成為騎兵最常用的陣列便在於負責充當矛頭的戰士並不是一場戰鬥下來一直充當矛頭衝鋒,他們可以靠著重騎兵的機動和衝擊力,創造出在擊穿敵陣後,短時間內完成交換陣尖交替衝鋒的條件。

  「盧斯·波頓的旗幟在那裡!」

  「全軍朝那裡衝鋒!」

  伊耿跟上了先前因為意外脫節和他脫開了一段距離的瓊恩爵士和福蘭克林隊伍中。

  無暇分心多說哪怕一句話,便緊接著向盧斯·波頓所在策馬衝鋒。

  他兩腿一夾馬肚,向前快跑,這是決死的戰場,沒有說廢話的空閒,要麼立刻跟上,要麼被拋在後面。

  瓊恩這次和他並肩而行。

  因為這一輪衝鋒,對方顯然也是主力部隊,不像剛才的盾兵方陣。重甲騎兵除非落馬,否則不會輕易被步兵所傷,而且瓊恩知道伊耿從國王那裡學會了某種聽聲辨位,保持體力的「巫術」,所以剛才伊耿意外脫節,瓊恩絲毫不擔心,也不去管。

  但這次不同,這是騎兵主力之間的碰撞,戰局將會更激烈,更兇險。

  這場戰鬥很公平,在先民荒冢的原野前,雙方都沒有陷馬坑,拒馬尖樁這種東西,是真正的硬碰硬,尖刀對尖刀,鎧甲對鎧甲。

  馬蹄隆隆,隱約聽到遠處響起軍號,戰鼓,令人精神振奮。

  處在戰場之中,伊耿無暇也無法知道其他戰場究竟打成了什麼樣子,他只知道,在他布置的戰術下,決勝之處只在他這裡,只要他勝,即便其他地方潰敗也可瞬間扭轉局勢。

  他沒有時間仔細思考,馬蹄聲愈來愈近,咚咚咚。仿佛應和心跳。

  剎那間,從騎兵陣列縫隙中,他看到敵人已出現在前方,他們整齊劃一地策馬衝擊。

  波頓家族的血人旗幟四處可見,旌旗在風中飄蕩,翻飛於長竿之上。

  很快,伊耿看到了,戰陣中最大,最精緻的那一面旗。波頓的騎兵掌旗官將它高高舉起,迎風飛揚。

  他的心興奮起來,一口白氣從面甲中呼哧吐出,他高喊:「波頓旗在哪裡,就把血與火帶到哪裡,殺!」

  「吼——吼!」

  令人毛骨悚然的碰撞聲響起,前軍已經接敵,福蘭克林大叫一聲,從伊耿身邊向前竄去,五名好手緊隨他而去。伊耿不甘示弱,策馬跟進,更多的騎手紛紛跟進。

  馬蹄揚起的雪花帶著血沫和血腥。

  正前方,已經見到混戰成一團的坦格利安騎手和波頓騎手。兩邊的重裝騎兵接戰,第一列有半數的馬在衝撞中倒下。落馬的騎手們有的是橫衝直撞,被強大的慣性送來的槍尖貫胸而出,當場死亡,有的繼續爬起,在已成血河的戰場中肆意拼殺。

  在漫天的喊殺聲中,不止是人,連馬也發了狂。發狂的戰馬躍入敵陣,馬上的騎手們混戰一團。

  這不是騎兵真正在戰場上的用法,但因為伊耿的斬首戰術,波頓不得不頂上來。不然他能怎麼辦,逃跑嗎?這個時候,戰場上只能看見旗幟,代表波頓的旗幟不向前,只要退後,就會引發難以想像的後果。

  伊耿的坐騎被一個落馬的波頓騎手刺傷了後腿,它的速度停滯下來,人立而起,鑲蹄鐵的後腳便往後飛踢。

  一個波頓的重裝騎士悶哼一聲,瞬間倒地,後面立即有人為伊耿補刀,馬蹄踐踏上去,將那騎士踐踏吐血身亡。

  「在那裡!」

  伊耿看到了波頓的旗幟,他對周遭的一切不管不顧,繼續夾緊馬腹,馬刺狠狠刺入馬股,向著波頓旗幟所在發起衝擊。

  這是斬首戰最正確的做法,王對王,將對將,伊耿的旗手揮舞軍旗,無疑也是在告誡混亂的戰場自己所在。

  無數的敵方兵馬涌過來,無數的己方兵馬前赴後繼為伊耿開道,撕開一道衝鋒的口子。

  伊耿知道自己不能停。

  瓊恩·柯林頓和福蘭克林手下最精銳的騎手迅速響應,以伊耿為中心匯聚成團。

  友軍不斷外推,為他們創造出一片衝鋒可以直抵敵酋所在的空間。

  伊耿直直朝波頓旗幟方向沖了過去。

  隨著沖入敵陣,衝鋒的空間越來越小,戰場很快縮小到坐騎周圍幾尺。幾個穿著卡史塔克家族標誌盔甲的騎手持騎槍朝這支斬首的騎兵衝來,試圖抵擋,伊耿大喝一聲,全力施為。

  戰場上無端颳起一陣猛烈的寒風,卷得旗幟獵獵作響,大量揚起的血漬、細雪、泥漿被這股古怪的寒風卷向這幾個試圖抵擋住這支兇悍騎手隊伍的卡史塔克騎手的面甲、馬匹身上。

  寒風帶著各種飛揚的小東西鑽進了他們的人和馬的眼睛裡。

  這讓他們在一瞬間無法睜開眼應敵,而就是這短短的一瞬間,裹帶著伊耿繼續衝鋒的隊伍經過,攜著馬力,劍刃、長斧加身,瞬間殺死了數人。

  而如法炮製,伊耿和這支精銳繼續向前。

  這裡的異變很快引起了混亂戰場的注意。

  人們看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能看到帶著伊耿旗幟的那支騎兵在戰場上如入無人之境,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波頓軍中騎士竟無一支騎手隊伍可以擋得住他們的進攻。

  盧斯·波頓不是那種會帶頭衝鋒的將領,所以當他看到那高舉坦格利安大旗的恐怖騎兵隊伍離他越來越近時,這位北境的盧斯大人感到了畏懼。

  「射箭!」

  他命令。

  他的近衛中有馬弓手,十幾隻箭雖然沒有成箭雨之勢,可距離不遠,重弓依然發揮了作用,有一名坦格利安騎手因此落馬。

  但這些執行斬首的騎兵仍然在朝著盧斯衝鋒,根本無人去管落馬的騎士。

  這一刻,盧斯想起了勞勃·拜拉席恩。

  曾經和勞勃一起上陣,在戰場上,盧斯·波頓見證過這種捨命的戰法.

  但是,為什麼?

  盧斯不能理解。

  他看向那面坦格利安旗,他盧斯·波頓和坦格利安有什麼深仇大恨?那個伊耿既然是雷加之子,應該對拜拉席恩、對史塔克、對蘭尼斯特才有這般值得捨生忘死的狠辣,為什麼偏偏是他盧斯·波頓承受這種壓力?

  「公爵大人!」終於,有人小聲問,「敵將殺過來了,勢不可擋,我們該怎麼辦?」

  盧斯看向問話的騎士,這是他手下的近衛之一,面對敵方這種可怕的攻勢和氣勢,盧斯從他眼中看到了畏懼。

  這種畏懼甚至壓過了對盧斯的恐懼。

  「盧斯·波頓,投降不殺!」

  這一刻,盧斯甚至能聽到敵方的喊聲,清晰可聞。

  一名騎士高高地坐在披甲的戰馬上,人和馬都活像龐然大物。他揮舞長柄斧狂暴地轉著圈。

  「不投降就得死!」騎士高聲宣布,長柄斧越轉越快。

  而緊接著,一聲聲音年輕清脆的厲喝聲響起:「盧斯·波頓,可敢一戰?」

  那巨大坦格利安旗幟的旗手就在那發聲的帶甲騎手身側,那無疑就是「雷加之子」,伊耿·坦格利安。

  一時間,盧斯感到雙手麻木,視覺模糊。

  盧斯內心因水蛭吸血過多而始終保持的平靜動搖了,他的心的墜落,裹在羊毛衣里的鎧甲似乎變得冰冷。一陣寒意緊貼著他的皮膚。

  眼看著,敵方越來越近。五十步,四十步。

  儘管馬勢已減,但己方竟無人可以抵擋住他們貼近的腳步。

  廝殺的血腥味已經臨近了盧斯的鼻尖。

  他攥緊了馬的韁繩。

  不覺夾緊了馬肚。

  馬兒發出悽厲的嘶喊,前腳躍起。

  盧斯回過神來,面罩里的腦袋頭皮發麻。他想衝鋒,可手腳冰冷,喉嚨緊繃得幾乎無法言語。

  「撤!」他好不容易擠出聲來。

  「什麼?」身邊人聽不見他細聲細氣的聲音,湊近過來。

  「撤。」盧斯說了第二聲,吸氣聲里充滿痛苦。

  終於聽清的屬下立刻大呼:「撤退!」

  「撤退!」

  隨著撤退聲。

  盧斯打轉馬頭,頭也不回地朝後方奔去。

  一瞬間,原本還在想方設法抵擋住伊耿這些人腳步的騎手們震驚不已,反應過來的已經開始奪馬狂奔。

  在冷兵器時代,兵敗如山倒並不是誇張的修辭。隨著盧斯的大旗後撤,騎兵戰場原本還有些膠著的局面瞬間崩塌,波頓軍的士兵們幾乎是丟盔棄甲,奪路而逃。

  那些還有馬的,趕緊催動馬匹,追逐波頓旗幟方向,沒有馬的,或者奪馬,或者丟棄武器在混亂戰局中逃竄。

  如果,波頓的旗幟能繼續維持在那裡,哪怕那旗幟一動不動,也能穩住膠著的戰局。

  然而,在伊耿和黃金團精銳悍然搏命,還有那詭異、無人能擋的威懾下,盧斯沒能維持住戰局。

  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就是這麼回事,看起來就只是坦格利安戰旗迫近,波頓戰旗退避而已。

  或許有人問?那就退一退,暫避鋒芒,換個地方指揮不行嗎?有什麼影響呢?

  斬將奪旗之所以是首功,就是因為戰場上的大多數人只能看到旗幟。

  而作為主帥的旗幟任何動作都關係到全局。

  如今主帥旗幟被敵將迫近後撤,除了說明中軍將領在對抗中潰敗,還能說明什麼?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主帥沒有被奪旗,那旗幟還指引著後撤的方向。

  至於能不能跟上,那就各憑本事了。

  眼看盧斯·波頓撤退,已經逼近的伊耿正想痛打落水狗,進行追擊。

  但瓊恩·柯林頓的戰場老手,叫住了伊耿:「波頓雖退,但你看他的旗手和騎士們還在追著他,這說明波頓雖然因為我部鋒芒不敢直面,算是戰敗,但威懾力仍然足以讓手下的騎手追隨。我們可以追,但不要深追,不要追到己方部隊出現脫節。」

  話雖如此,但伊耿現在在戰局最前線,局面實際已經無法把控。

  有瓊恩·柯林頓的老成之言,伊耿卻只能做到約束自己這邊幾百騎手。

  在戰場稍遠,還有更遠的左右兩翼,那已經亂成了一團,潰敗的盧斯聯軍一氣亂跑、追擊的伊耿聯軍一氣亂追。

  尤其是谷地部隊,他們騎兵多,對付的又是波頓軍的騎步混合部隊,眼看對方一潰敗,先前還比較划水,可一看有那痛打落水狗的機會,立刻嗷嗷使勁,對潰敗的波頓軍進行圍追堵截。

  一般來說,在冷兵器時代能斬獲戰果最多的時候,就是追擊潰兵的時候。

  伊耿實際已經無法控制局面。哪怕他這個時候坐在中軍大營,也無法把控住。

  於是這場正面戰鬥,正面實際接觸只打了大約半個時,而追擊則整整追擊了一個上午。

  直到谷地騎兵脫節,追殺過深,被盧斯·波頓不知何時重新集結的掩護撤退部隊在離戰場五里格外打了場伏擊,谷地的追擊部隊才收攏起來,防備敵方可能的反擊。

  而伊耿的主力是重騎兵,尾追只到二里格外,就已經無力再進行大範圍追擊。

  他們只能就地換下裝備,以輕騎方式遠遠跟在波頓主力後,保證他們不會倒打一耙或者轉而對兩翼追兵進行反包圍。

  先民荒冢是一片原野,能遠眺到很遠的地方。

  而就在這場追擊眼看著逐漸變成目送波頓回師的時候,忽然從遠方丘陵頂端漫山遍野地冒出來密密麻麻的兵馬。

  嗚嗚嗚——

  波頓的逐漸形成的潰兵團在吹號。

  伊耿聯軍的號手們也在吹號。

  這無疑是預料之外的敵人。

  推測應該是臨冬城方面的援軍,或者曼德勒家族北上的軍隊。

  隨著這預料之外的軍隊出現在視野。

  不論是潰逃的波頓軍,還是追擊的伊耿聯軍,都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

  伊耿催促著號手和信號兵趕緊把追擊部隊集結起來。目測敵軍尚有距離,他們需得趕緊集結,無論是對方是敵是友,自己是退是戰,都還有可操作的餘地。

  自己這邊還有葛雷喬伊的預備隊始終沒有投入戰局,還要趕緊聯繫阿莎·葛雷喬伊,以防不測。

  而就在伊耿憂心忡忡,著急忙慌的集結隊伍時。

  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在亂軍中找到了伊耿。

  誰也沒想到,那竟是伊耿當初派去聯合曼德勒家族,據傳已經被囚禁送往臨冬城的使者。

  而一看到這使者和他帶回來的曼德勒家騎士。

  遠處那支軍隊是誰,目的是什麼已經不必多說。

  這意味著盧斯·波頓將迎接曼德勒家族的致命背刺。

  盧斯·波頓再怎麼精明,也註定回不到臨冬城了。

  只不知,這一刻的盧斯,會不會想起當初背刺羅柏·史塔克那個夜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