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沒有搭理她的擠兌和冷笑話,猩紅色眼睛冷冷地盯著她,像是在找準時機將她吞噬,「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你該做出選擇了。」
「答應,還是拒絕。」
不等她回答,祂便冷笑起來,「答應他們,千百年後你會成為下一個我,拒絕他們,世界依然會毀滅——不管你怎麼選,贏的都是本座。」
黎亦酒喝了口道侶親手釀的梅子酒,「這可不一定。」
她笑著說:「我什麼都不選。」
她立在雲端垂眸俯瞰萬丈寰塵,在晚風中重複了一遍說:「我什麼都不選。」
金烏沒明白。
黎亦酒又說:「我說過,我不是你,我和你不一樣。」
不一樣?金烏很輕易就得出了答案,心地善良的明燈祖師和惡貫滿盈的羲和神主當然不一樣。
然而卻聽她道:「我沒有你那麼偉大無私。」
黎亦酒由衷這麼覺得。
她聽著那些悽慘虔誠的祈求只覺得厭煩。
憑什麼要她來選,憑什麼要將這份責任強壓在她身上,她又不欠他們的。
她做到這個份上已經仁至義盡了。
她誰也不欠。
不亞於拒絕的話通過念力傳遞到三千世界每一個人心中。
他們不敢置信地抬頭仰望漆黑一片的天際,清晰得意識到了她的絕情。
絕望和恐懼再次籠罩在眾生心中。
有人哭求,有人咒罵,有人說她變了,說她根本就不配當羲和神主,要她將十萬年前偉大的金烏換回來。
可不論說什麼她都無動於衷。
黎亦酒其實也沒有料到自己會有這麼無情的一天,可她從始至終也沒有想過要捨己為人拯救世界。
她沒有那麼偉大的夢想,她一路走來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護住目之所及的人而已。
她運起神力緩緩抬手,托起了一盞金色的孔明燈,輕聲對肩上的金烏說:「我有很多個名字,你卻只叫我明燈,是覺得這個名字及其象徵的故事和以前的你更像嗎?」
祂叫她明燈的時候,是不是也在呼喚過去的自己?
祂和她說話的時候,是不是也在和過去的自己對話?
金烏沒有回答。
黎亦酒將一滴精血滴在孔明燈里作為燈油,望著裡面明亮的燭光說:「可我真的不是你。」
「你也知道我叫明燈,明燈明燈,只是一盞燈而已。」
「作為一盞燈,照亮眼前的路就夠了,我操心不了那麼多東西。」
她輕聲說:「我不是你,我也不是真正的太陽,發光發熱太久也是會累的,我累了。」
金烏怔怔地看著她。
「為什麼都要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呢,為什麼都指望別人的光照亮自己呢,自己為自己點一盞不行嗎?誰也不用求,誰也不用欠。」
她這樣說著,將手中的孔明燈放飛在夜空里。
金色的孔明燈緩緩上升著,像是星辰一樣緩緩回歸了天際。
但是一盞燈太微弱太渺小了,過了一會兒後就被淹沒在了夜色里。
但她沒有在繼續做什麼。
她收回手,抱著金烏轉身離開,「我能做的就這些了,剩下的自己選吧。」
「這個世界又不是我一個人的。」
金烏還有些沒回過神來,什麼時候被她抱在了懷裡都沒發覺。
她掂了掂祂,「你真的胖了好多,該減肥了,再這樣下去我都要抱不動你了。」
金烏沒有說話,祂的目光越過她的肩怔怔地看著夜空。
只見繼她之後又有許多盞孔明燈升上了夜空,是江夜雨和丹鸞、素威、孟章等人。
她的親朋好友見她這樣做,隱約明白了什麼,也紛紛點亮了自己的孔明燈。
是啊,這又不是她一個人的世界,憑什麼要她一個人承擔抉擇的壓力?
不行的,這樣不行的。
金烏對黎亦酒的做法感到震撼的同時這樣想著。
摘取精血對自身的傷害是巨大的。
而且精血是會燃燒殆盡的,現在取了一次日後還要繼續,這根本就是飲鴆止渴!
隨著一盞一盞帶著力量的孔明燈升空,半邊天都被照亮了。
黎亦酒察覺到金烏的想法,垂眸道:「看,我就說吧,你可比我偉大多了,多大點事兒啊就擱這兒操心。」
油燒完了就繼續點唄,點完了就繼續燒唄。
反正要燒大家一起燒,可別逮著她一個人薅。
哪天要是不樂意點了也簡單,那就一起死唄,還能咋滴?這又不是她一個人的世界。
如果他們連自己的世界都不願意拯救,她又何必再多管閒事?
她也管不了那麼多的。
黎亦酒將懷裡的黑色鳥兒擁緊,輕聲哄道:「別操心了好不好,大家都累了,你也累了,該休息一下了。」
金烏怔怔地看著漫天的孔明燈,心想真的是自己管太多了嗎?
祂依稀想到,好像最初的最初確實沒有人規定祂一定要一個人肩負起太陽的職責。
是祂自己默認了這件事。
是祂自己一頭撞進了這個死胡同里。
世上道路千萬條,處處是康莊大道,沒有哪條是永遠正確的,也沒有哪條是一定要走的。
生命翱翔於天地之間,生來就是自由的,所謂的條條框框都是別人和自己給的。
——是祂自己信了命。
天空越來越亮,太陽好像要出來了。
金烏窩在她溫暖的懷抱里緩緩合上了眼睛,祂想祂好像確實累了,是該睡一覺了。
希望能做個夢,夢見從前的人和事,再也不用醒來。
天空大亮的時候,黑色的鳥兒消失在了她懷中。
黎亦酒目送祂離去,像是再給一位神明送行,目光始終溫柔平和。
做完這一切後,她帶著笑走向自己的愛人和朋友,「看吧,我就說人生是曠野,江御廚,咱們今晚吃什麼?」
江夜雨想了想,掏出一本厚厚的菜譜,「你選。」
黎亦酒登時樂了,看來誰都不喜歡做選擇題。
可人生確實有無限可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