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亦酒忽而明白素威忌憚她的原因了。
當初祂們三神實力鼎盛的時候已然不敵,從天界敗退,遠遁人間。
若是找到玄武,四神聯手東山再起,或許還有一爭之力。
但沒想到玄武沒有在羲和神殿的攻勢中淪陷,卻在凡間「翻船」了,跟祂們的信徒一樣沉溺於人的感情。
此情此景何其眼熟?
難怪素威會激動。
如今青龍白虎朱雀三神力量大損,江夜雨又對她言聽計從。
她如果選擇帶著江夜雨歸順羲和神主,祂們直接玩完。
天界局勢的轉機落在她一個僅有元嬰修為的凡人手裡,黎亦酒感到了幾分荒誕。
她目光掃向正看著她三神,無語攤手道:「我只是個菜雞啊幾位大神,不要將這麼重的擔子壓在我身上。」
三神面無表情,「你以為我們想嗎?」
誰讓她要和玄天談戀愛的?
嗯……這個……
自己面臨的問題太複雜,黎亦酒站在祂們的角度靈機一動,「要我說,你們不如宰了我嫁禍給羲和神主,這樣就能順理成章地聯合江夜雨去攻打羲和神主了!」
「……」
你可真是太機智了……
素威面無表情地看了眼靈鏡里明顯已經心生警惕隱帶殺意的江夜雨,對黎亦酒道:「想讓我們順理成章地去死就直說,不用搞這麼複雜。」
「……」
黎亦酒嘆了口氣,「唉,多好個辦法,之前你們怎麼沒想到呢?偏要擱這兒為難我的腦子……」
她懶懶地靠在躺椅上閉上眼,神識穿過空間飄向萬里晴空。
此時正值日中,太陽高掛在那裡,金燦燦的,因為距離而顯得有些不起眼。
畢竟每天東升西落,雲捲雲舒,世間萬物都已經習慣了祂的存在。
誰曾想祂會落下來呢?
黎亦酒道:「你們在探究我的立場,琢磨我是站在羲和神主這邊還是你們這邊,其實這樣不準確,我不喜歡站隊,我向來只站在自己這邊。」
素威頓了頓,道:「這是委婉的表態嗎?——站在你的立場,選擇羲和神主顯然更有利。」
「那只是你以為。」
黎亦酒睜開眼,看向祂,「就像你不理解神使為了兒女情長自剖神骨永墮人間一樣,你以為神骨對他最重要,也以為自己例舉的這些事對我最重要,可你錯了。」
「人有的時候很奇怪也恨複雜,有人會為了功名利祿不擇手段,也有人會為了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捨生忘死。」
「而我……」
她笑了笑,「我這人比較叛逆,主打一個誰也不服,讓我為了這點事就這樣對別人俯首稱臣,我做不到,江夜雨也做不到。」
素威怔了怔,「所以你因此選擇與我們一起反抗羲和神主?」
「急什麼。」
黎亦酒慢條斯理地剝了顆花生,「我說了我不站隊,羲和神主如今與我無冤無仇,我急著站在祂的對立面做什麼。」
她拿起一顆花生仁微微舉起,對準天空,漫不經心地碾動著,遮住了太陽,「一直以來我要得不多,真的不多,在乎的人平安順遂,在乎的事水到渠成,這樣就夠了。」
「什麼羲和神主,什麼天下大勢,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但如果……」
如果事與願違,世與我背,那麼……
不過是再走一次老路罷了。
黎亦酒雲淡風輕地笑了笑,道:「順其自然吧,再說了,你這樣也幹不了什麼,著急有什麼用?」
……這倒也是。
三神看了看她,收回目光,安靜坐下。
素威想了想,將靈源遞給她,「既然你尚未做出選擇,那這個也應當還給你。」
黎亦酒擺了擺手,「你們神真是一點都不懂人情世故。」
「這不是用來資助你們造反的,這是用來收買你們的,多個朋友多條路,現在你們每個都欠著我的人情,記住了。」
「……」
人情世故是什麼都還沒弄明白久先欠下人情了?
神不是很懂,但神思維簡單,她讓自己收下就收下唄。
於是素威收下了這筆人情債。
說實話,神使的前車之鑑猶在眼前,祂一開始對於這位玄天的道侶是持排斥態度的。
剛得知這件事的時候,祂幾乎可以預見她和那些信眾一樣帶著玄天倒向羲和神主的場景。
可事情超出了祂的預料,不是祂所猜測的任何一種可能。
這也讓祂對人有了更全面的認知。
素威看著手中閃著微光的靈源心想,或許她的出現是世事變遷的另一種契機。
這時黎亦酒看著自己指尖的花生仁,忽而開口,「你們確定那真的是羲和神主?」
三神頓了頓,「為何這麼問?」
黎亦酒道:「據你們所言,羲和神主似乎有放縱人間七情六慾的意思。」
「可神之所以能和人區分開,不是因為祂在力量上比人強大,而是因為祂看待萬事萬物的方式和角度與人不同。」
「如果神都能與人共情了,那還分什麼人和神?神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直接將天界交給強大的人來管理不就行了?」
「說實話。」
黎亦酒聳肩道:「我雖然是人,但我可不覺得人管事能比神管得好。」
素威有些詫異地看著她。
在祂們覺得自己這些神像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叉的時候,她卻給予認同了?
黎亦酒道:「也正因為我是人,我知道人這種生靈各執己見千變萬化,世間的秩序卻不能朝令夕改,帶著私人感情處理政務那還了得?」
她尋思現代辦公室戀情都要避嫌,羲和神主卻任由座下的信眾發展私情?有些疑惑,「羲和神主不至於不懂這個道理吧?」
三神因她的話陷入思索。
黎亦酒繼續道:「不是我危言聳聽,這樣下去天界遲早得亂。」
其實她還有些話沒說,因為不確定。
她捕捉到一個細節,素威說羲和神主斥責祂們「存天理、滅人慾」。
這句話不是現代宋明理學的名言嗎?
從這個世界的神嘴裡說出來,這多少有點……違和。
當然,可以說神全知全能,知道這麼一句話不奇怪,亦或者祂和宋明理學的思維雷同了?
可以填補的理由不少,但黎亦酒還是覺得奇怪,直覺。
還有就是,羲和神殿攻打四大神殿的方式也很奇怪。
按照素威祂們的說法,祂們敗退的流程是——
首先,羲和神主降世,站在制高點指責四神並奪權,三大神靈反抗,掀起戰火。
接著,天界信眾倒向羲和神主,三神因信徒流失力量受損。
然後,三大神殿的核心神職人員愛上羲和神殿的信眾,三神喪失左膀右臂,勢力再次受挫。
最後,羲和神主擊敗三神。
黎亦酒忽而問了一句,「羲和神主比你們強對嗎?」
素威不假思索地點頭,「自然。」
那可是混沌時期的古神,祂們自認還是不能與之匹敵的。
「那我就不明白了。」
黎亦酒道:「祂既然比你們強,看出你們有反抗之心就直接來一招擒賊先擒王拿下你們不就行了嗎?為什麼還要走前面那些流程?」
「神還講究先禮後兵?」
她微微蹙眉,「如果祂直接動手,天界大可避免這場戰火,很多生靈也不會死在硝煙里,這些事,羲和神主沒有考慮過嗎?」
祂化日臨空,普渡眾生,明明是希望世間生靈欣欣向榮的。
可如今為何放任一場生靈塗炭的戰火在眼前發生?
這不符合祂從前的意志。
她看著三神道:「站在我的角度,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是,祂剛降世的時候沒有擊退你們的實力,策反眾多信徒得到磅礴念力之後才有的,你們呢?」
素威震驚地看著她,「這怎麼可能,祂可是古神金烏……」
不提信徒,古神金烏的先天之力就已經比祂們強了。
就算加上信徒,四神的信徒和念力也不會比古神金烏多的。
雖然金烏化日後看似在人間淡去了,但祂普照萬物的每分每秒都是功德,受到陽光普照的生靈也會因此心生歡喜。
世人隨意感嘆一句「今天陽光真好」,念力便已經產生了。
世間生靈在不經意間早已成了羲和神主的信徒。
祂是不會缺信徒的。
祂不缺先天之力,也不缺後天信仰,那祂怎麼會做不到一開始就擊退四神呢?
可如果祂做得到,為什麼要放任戰火發生?
這根本說不通。
素威看著黎亦酒,不止在震驚她提出來的這個想法,還在震驚另一件事。
祂們雖然和羲和神主站在了對立面,卻並未惡意揣度過對方,只當是執政理念的差異,成王敗寇,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神的博弈從來不涉及陰謀詭計。
所以祂們沒有往這方面想過。
但黎亦酒這充滿人性利弊、幾乎有些陰暗的猜測,卻驟然揭開了祂們沒有看到的一面。
素威沉思道:「你說得很有道理,我們並無其他想法,然後呢?羲和神主祂……」
黎亦酒道:「三個可能,一、祂變異了,祂黑化了,祂上班上煩了想毀滅世界了。」
「……」
這個有點離譜了。
但仔細一想,離譜中又確實帶著點可能性。
人反正是會這樣的。
素威追問,「二呢?」
黎亦酒:「二、祂被外界不明事物影響到了,導致行為偏離了本身的意志。」
三神點頭,顯然非常能接受這個可能,並且越想越對。
肯定是羲和神主被影響了……
黎亦酒卻道:「三、以上都是我為了表現自己思維全面而胡說八道的,那兩個只能說明羲和神主的行為處事為什麼偏離軌道,根本說明不了祂為什麼變菜啊,你們點頭點個雞毛啊?」
「???」
黎亦酒顯然也動腦子動煩了,想變異想黑化想毀滅世界了。
她朝天比了個友好手勢,「按照我接地氣的思維來看,天上那菜雞根本就不是羲和神主,而是個冒牌貨。」
「????」
三神匪夷所思地看著她。
冒充羲和神主,瘋了吧??
黎亦酒卻看著三神認真道:「其實我對神還是有點濾鏡的,看到你們這磕磣樣兒都沒有感到濾鏡破碎,但一琢磨羲和神主的所作所為,我反而覺得違和。」
她繼續對天豎中指,絲毫不顧三神大受震撼的目光,直接就是一通放肆輸出。
黎亦酒:「我覺得現在的『羲和神主』辱羲和神主這個名號了。」
黎亦酒:「『祂』竟然公然干撬你們牆角這麼不體面的事,還缺信徒缺到凡間來了,連桃花塢那群傻叉都收,真是葷素不忌啊!」
黎亦酒:「古神金烏,天上的太陽,太陽怎麼可能幹這種事?我不信!」
黎亦酒:「別問理由別問依據,這就是我的直覺,我就是不信!」
「……」
素威在她密集的語言輸出中小心翼翼地插了句話,「羲和神主力量不足之事其實有很多可能,可能祂放任戰火是另有考量,可能祂將力量用在了其他需要之處……」
天可憐見,祂在幫敵對勢力說好話。
主要是她罵得真的太髒了,祂聽了都有些過意不去了。
「我不管!」
黎亦酒:「我不管事實是真是假,反正在我這裡『祂』已經是假的了!這個一點逼格都沒有羲和神主是真的我也不認!你給我換個牛逼的來!」
「……」
這怎麼換,要不您把自己換上去?您才是真牛逼。
她竟然以一個元嬰期修為的凡人的身份把天界的羲和神主鑑定為假了。
這讓神都感到了震撼。
不過說實話,祂們其實也沒見過古神金烏的真身,世上根本沒人見過。
真真假假,誰能說得清,誰又有能力驗證?
不論如今的羲和神主是不是古神金烏的真身,祂都已經坐穩那個位置了。
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
世人信了,祂就是。
世人不信,祂就不是。
黎亦酒忽而看向三神道:「其實我還有個直覺。」
說實話,她這個狀態,神都有些害怕了。
素威試探道:「要不你還是休息一下,別用自己的直覺了……?」
「我不。」
黎亦酒十分叛逆地拒絕了祂的提議,自顧自道:「我覺得羲和神主這種靠感情挖牆腳的行為十分眼熟,我收個網把魚撈上來看看。」
「?」
收網?什麼網?哪有魚?
三個神都跟不上她一個人突飛猛進七彎八拐的思維。
黎亦酒離開空間,回到了院子裡,因為院子裡來了一個人和一個不是人的東西。
載道真人,以及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