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祖師的選擇

  飛升?眾修士愣了一下,猶疑地看著他們。

  方才那些人真的飛升了?

  阿春看到他們懷疑的表情,不由翻白眼,「怎麼?你們還不信?不信你跟我去看魂燈,魂燈鍍金,看了就知道是不是飛升!」

  其他桃花塢人不耐煩道:「算了算了,他們不信任我們,不知道在腦補什麼陰謀呢,說再多也沒用,管他們那麼多做什麼?」

  「也是。」

  阿春覺得有道理,沒有再搭理靈域修士,和他們有說有笑地離開。

  靈域修士們見此有些驚疑不定地面面相覷。

  他們確實不信任這裡的人,也不敢相信世間竟然有這樣的好事。

  可這些人說到了魂燈。

  魂燈不滅代表靈魂尚在,那些人至少沒有死。

  還有魂燈鍍金,靈域雖萬年沒有人飛升了,但魂燈鍍金是飛升的徵兆,代表著修士修得法相金身,這一點他們還是知道的。

  難不成那些人還真飛升了?

  眾修士將目光投向黎亦酒,「大師,您覺得此事……是真的嗎?」

  他們的目光隱含著期待,不是期待是真的,而是期待是假的。

  如果真的這麼容易飛升,他們千百年來的艱苦卓絕算什麼?

  可大師卻陷入了沉默。

  半晌,她道:「是真的。」

  眾修士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仿佛聽到了五雷轟頂的聲音。

  黎亦酒也不是很能接受這個答案,但這是素威和孟章給予肯定的答案。

  那些人確確實實得到了力量,確確實實飛升了,確確實實去了天界,安然無恙。

  「給我一個解釋。」

  黎亦酒回到空間看向三神。

  素威垂眸,「如果我們不是正義之師,如果要與整個天界為敵,你還願意站在我們這邊嗎?」

  周遭寂靜得落針可聞。

  素威、孟章和朱雀蛋看著她。

  黎亦酒看了祂們一會兒,忽而笑了一聲,聲音和以往一樣散漫,聽不出任何情緒,「與世界為敵?這事兒我熟啊,說來聽聽。」

  素威抬眼看著她,平靜地道:「記得方才那位大祭司的話嗎?『浩劫降臨,神主再現』。」

  這麼神棍的話還有內容在?

  黎亦酒隨意在祂對面坐下,「嗯,神主,羲和神主金烏唄,浩劫又是什麼?」

  「是我們。」

  素威和孟章的聲音同時響起,黎亦酒的動作微頓。

  祂們的話清晰地傳入了她耳中,「我們,四方神靈,就是天界浩劫……」

  古神金烏重新降臨世間,斥責四方神靈執政不力,致使眾神惶惶,天界不寧,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勒令祂們交出權柄。

  四方神靈選擇了反抗,於是天界硝煙四起。

  可羲和神主本就是世人眼中的天下共主,就算四神沒有犯錯,讓出權柄也是理所應當的。

  畢竟那可是羲和神主啊!

  祂是日,是光,是救世主,是世間萬物賴以生存的希望!

  怎麼會有人想反抗呢?

  黎亦酒聽完祂們的話,笑道:「這樣啊,那我就不明白了,你們不是無欲無求嗎?對權力應該也沒什麼執念,祂要你們給祂唄,還給自己省事兒了。」

  素威和孟沉默須臾,道:「我們覺得不應該這麼做。」

  黎亦酒問:「為什麼?」

  祂們安靜半晌,只道:「直覺。」

  「直覺?」

  黎亦酒看了祂們一眼。

  祂們的目光堅定中夾雜著幾分迷惘,還真就只是直覺。

  黎亦酒不予置評,她其實也是很相信直覺的人,萬年前無數次依靠直覺化險為夷。

  但祂們這波玩得有點大了。

  黎亦酒想了想,「神主既說你們執政不力,到底是哪裡不力?」

  素威搖頭,「祂沒有說。」

  黎亦酒迷惑地看了祂一眼,「啥也沒說就讓人滾蛋,要我我也不樂意。」

  素威卻緩緩蹲下抱住了膝蓋,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兒,聲音透著壓不住的茫然,「可我好像真的做錯了。」

  「所有人都離開了我,我的信徒,我最信任的神使,也背叛了我……」

  「如果我是對的,他們為何會一夕之間都站在了我的對立面?」

  黎亦酒蹙眉,「你那神使為什麼背叛?」

  素威說:「對抗羲和神主期間,我發現他與羲和神主的一名信女相戀,依律是鞭撻三十,飲忘川水。」

  「可他卻當著我的面自剖神骨,放棄神籍,永墮人間……」

  素威茫然的目光中,似乎隱隱有一絲難過,「當時整個西天神殿只剩下我和他了,其他人都走了,他是我最後一位信徒,可他還是……」

  說到這裡,祂忽而改口,說:「他沒有背叛我,他只是離開了。」

  可祂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情緒似乎更低落了。

  素威忘不了當時神使的神情和看祂的目光。

  他站在金雲滾滾的神殿中,立在浩如山嶽的神明面前,渺小如塵埃。

  那雙向來恭順的眼睛第一次直視祂。

  他就這麼看著祂,生生從胸口剖出了自己的神骨,鮮血染紅了衣襟和他的手。

  他疼出了眼淚,卻帶著笑,「您還記得我剛飛升的時候嗎?」

  「我躊躇滿志來到西天神殿,成為您眾多信徒中微不足道的一位,立志成為您的左膀右臂,守衛一方和平。」

  「那時候我很年輕也很幼稚,我滿懷熱忱,見花開會喜,見山川會笑,見不平事會心生憤慨,見人間疾苦會施以援手。」

  「我還會親手釀家鄉的梅子酒贈予您和諸位信友,雖然你們從來不喝。」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麼不對。」

  「直到有一次,我看到人間碩果纍纍,百姓卻面露哀傷,因為北方的風雪呼嘯,馬上就要將這些糧食摧毀掩埋。」

  「我想,若是冬天來得稍晚一些就好了,這樣他們便能將這些糧食收完,不用忍凍挨餓。」

  「於是我將秋天延長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足以讓他們將糧食收完,填滿米缸,過個好冬。」

  「我很高興,很快便發現自己犯下大過。」

  「秋天延長,冬天來遲,整個四季都因我紊亂,本該按期冬眠的生靈在迷失在秋天被猝不及防的風雪掩埋,本該在春天生長的枝丫在冰雪中死亡……」

  「我罪孽深重。」

  「從此以後,我痛定思痛,飲忘川水,遺忘人間的六欲七情,像您一樣鐵面無私,最後終於如願成為了您的左膀右臂,西天神殿的神使。」

  「我應該感到喜悅,但那時候我已經失去了喜悅的能力。」

  「我不會再犯錯,但也不會哭不會笑不會喜不會怒了。」

  「我甚至忘了怎麼釀梅子酒。」

  「我的生命從此只剩下了政務,春夏秋冬,風霜雨雪,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我就像一個零件,一粒塵埃,按部就班地維持著天下的運轉。」

  「我甚至忘了自己是誰。」

  「直到我遇到了她。」

  神使的決絕的笑容染上幾分溫柔,「她讓我重新體會了屬於人的喜怒哀樂,她讓我知道了被愛的感覺,教會了我如何去愛一個人。」

  祂無悲無喜地說:「她是羲和神主的信女,她的接近是有目的。」

  「我知道。」

  神使的回答出乎祂的預料。

  他說:「我知道她想策反我,可那又怎樣?」

  「在西天神殿和不在西天神殿對我這樣的人來說有什麼區別?無非都是當個無心無情的傀儡而已。」

  「可我不想當傀儡了。」

  「我想有選擇。」

  「我想選擇去愛她,無所謂目的,我只是想體會愛和被愛的感覺。」

  「因為我想活著。」

  「我想會哭會笑會喜會怒地活著,我想像以前一樣,作為一個人而活著。」

  「哪怕人終有一死。」

  「我也選擇為自己而活。」

  神使將染血的神骨棄擲於地,闔眸任由自己墜入萬丈紅塵。

  話落之後,祂久久沒有回神。

  很快,西天神殿最後一道防線崩潰。

  素威帝君敗退,隕落人間。

  黎亦酒聽完之後不禁吸了一口氣,原來是這麼回事?

  那還真有點棘手,很難評價對錯。

  站在人家神使的角度,當久了沒有感情的打工人為自己而活有問題嗎?

  而且他陪素威走到了最後,沒有通敵也沒有背叛,而是選擇了放棄神籍,更無可指摘了。

  黎亦酒想了想,道:「不對,你別揪著他一個個例講,你其他信徒呢?又是因為什麼?」

  素威無精打采地說:「也愛上了羲和神主的信眾。」

  「?」

  黎亦酒匪夷所思地開口,「你是說所有?」

  素威點頭,「是的。」

  「……」

  原本聽了神使的故事心中有些感慨的黎亦酒神色逐漸古怪起來,又看向孟章和朱雀蛋,「你們的信徒不會也愛上了羲和神殿的信眾吧……?」

  「不是。」

  孟章搖頭,讓黎亦酒鬆了一口氣。

  而後就聽他道:「我的信徒在羲和神殿的信眾中找到了從下界飛升的血脈至親。」

  「……」

  所以說祂不是敗於愛情,而是敗於親情?

  孟章又看了眼朱雀蛋,代為發言道:「丹鸞的信徒與羲和神殿的信徒成為了至交好友。」

  「……」

  很好,這個敗於友情。

  黎亦酒又看了靈鏡中的江夜雨一眼,「那他的呢?」

  江夜雨神色平淡,全然不在意。

  三位神靈沉默了一下。

  須臾,素威幽幽地說:「他啊……呵呵,他不在北冥,北冥神殿的信徒都不需要猶豫,直接就舉旗倒向了羲和神主,然後來攻打我們。」

  「……」

  聽到這裡,黎亦酒明白祂們為什麼對江夜雨怨氣這麼大了。

  感情他的信徒第一個倒戈還反踩,起到了一個非常不好的帶頭作用。

  要是江夜雨人在天界,祂們至少沒這麼快一潰千里。

  得知事情真相後,黎亦酒非但沒有恍然大悟,反而感到愈發迷惑,「首先,我雖然是個有七情六慾的人,但我還是覺得掌管萬物的神應該沒有私情才好,不然人人各持己見,天下不是亂套了嗎?但羲和神殿卻允許信徒談感情?」

  三位神靈頓了頓,道:「祂說情是人之根本,我們這樣是存天理、滅人慾,沒有共情的能力,如何能夠真正得體會眾生疾苦?」

  「祂說我們是錯的。」

  黎亦酒沉默須臾,「誰對誰錯……這我還真不好評價。」

  嘶,腦子有點亂。

  黎亦酒久違地感到了棘手。

  她決定暫時拋開神該不該有情這個辯題,又問道:「那羲和神主跟桃花塢那些人又算怎麼回事?」

  素威道:「祂在吸納信徒。」

  頓了頓,祂又補充了一句,「我們也會做類似的事,對於選擇我們的信徒會給予一定的嘉獎,但沒有羲和神主那麼多,也僅限於已經飛升的人。」

  黎亦酒微微蹙眉,「羲和神主策反了你們那麼多人,還會缺信徒嗎?為何將手伸向凡間?」

  江夜雨道:「神之法力,除去先天之力,後期增長需倚靠念力。」

  所以信徒是神增長力量的來源。

  黎亦酒的眉頭越蹙越緊,「祂還不夠強嗎?要這麼多力量做什麼?」

  素威撐著下巴思考道:「難道是預感到了什麼需要很多力量的危機?亦或是為了扼殺我們做準備?」

  孟章輕輕搖頭,「但羲和神主對我們殺心不重。」

  話音落下,祂們又有些沉默了。

  是的,羲和神主對祂們幾乎沒有殺心,祂最初的要求只是歸順而已。

  而祂們選擇了反抗,於是成了敵對。

  一切只是因為「直覺」。

  過了一會兒,素威看著黎亦酒開口,「靜下心來細想,其實我們也不確定自己的選擇是不是正確的。」

  「你覺得呢?」

  羲和神主是太陽古神,比祂們有閱歷,也比祂們強大。

  僅憑「直覺」二字就站在祂的對立面其實是有些可笑的。

  天界眾生也一致認為祂們貪圖權柄,冥頑不靈。

  素威注視著黎亦酒,緩緩道:「浩劫只是我們的浩劫,如果你和玄天選擇歸順羲和神主,祂不會為難你們。」

  「甚至你只要成為祂的信徒,可以和桃花塢的人一樣迅速飛升。」

  「還有玄天身上的天罰。」

  「現在的羲和神主與循規滔距、鐵面無情我們不同,祂通曉人間七情六慾,祂可以理解玄天被迫殺生的緣由。」

  「祂或許願意為你們解決這件事,尤其是在帶著我們去投誠的情況下。」

  「所以,只要你們歸順於祂,一切磨難都將不存在。」

  「你們的前方將一片坦途。」

  這是一個多麼明顯的選擇?

  祂看著黎亦酒的眼睛說:「所以,你現在還選擇站在我們這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