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二章:往事

  那年大旱,接連幾個月滴雨未下,莊稼地乾裂成了一片片土塊,好似烏龜的龜殼一般。

  那一年,夏伊兩國皆是顆粒無收,百姓叫苦不迭。

  為了爭奪對方僅有的資源,兩國皆在邊境處安營紮寨,雙方打得有來有回,不約而同地保持著某種平衡。

  那年,裴若春七歲。她半夜聽到爹媽要殺她吃肉,連夜跑離了村子,跑到了鎮上。

  她實在是走不動了,坐在一戶門口歇息。

  兩鬢長著白髮的男人笑著打開門,遞給了她半碗涼水。

  她猜男人家中有吃喝,便跟在男人身後進了屋。男人也不惱,任由她跟在後面做些打雜的活計。夜裡,還給她尋了床鋪蓋。

  家裡存糧不算富裕,但養活兩個人尚可。裴若春吃得不多,一小把米便可填飽肚子。

  某日男人外出,回來時,還牽了個女娃娃。

  她便是後來的吳知秋。

  小女娃髒兮兮的,就藏在男人身後,怯生生地看她。

  多個人多雙筷子,裴若春為此發了好一通脾氣。可瞅著她那霧蒙蒙的眼睛,她還是心軟了。

  餘量不多,三個人尚且能過活。

  某天夜裡,糧倉傳來陣陣怪聲。裴若春被驚醒,她搖醒兩人。

  那天晚上,三人抓住了一個小男孩。

  ……

  「你知道他叫什麼嗎?」

  姜禾禾搖搖頭。

  「他叫齊宇。」

  齊宇,祈雨。

  ……

  三人因為他的去留,爭執不休。

  最終男人讓了步,從他的口糧中分出一些,留給齊宇。

  四人雖日子艱難,倒也不至於餓著肚子。

  每日無事可做,他們三人便跟著男人學紡織。

  那年大旱餓死了不少,持續到露水時節,才降了些毛毛雨。

  雖不解渴,但能潤潤嗓子,好歹是讓人們看到了些盼頭。

  自那往後,這雨來得隔三差五的,雖不大,但勝在次數多,養活了這一片的村民。

  這雨偏生奇怪,只在夏國,過了邊境線,便是滴雨不落。

  伊國急了,想與夏國魚死網破。可夏國士兵靠著這毛毛雨得了糧草,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

  伊國不服,礙於兵力懸殊,只得撤兵。

  可這個仇,伊國卻記了七八年。

  八年間,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男人自創的製衣方法入了貴人眼,一時竟風靡全國。

  他也靠著做衣服賣的錢,將三個孩子拉扯大了。

  裴若春對此法感興趣,整日纏著他學習;吳知秋嫌其繁瑣,只學了簡化版;齊宇腦子靈光,干起了倒賣布料的生意。

  他怕失傳,將此法編撰成書,只是寫了一半,便病倒了。

  日夜勞作,他的身子虧了根本,尋遍名醫,皆無辦法。

  那年夏天,伊國攻破邊境線,竟在一方小院中,尋到了「仙衣」。

  男人已是病入膏肓,說話都費勁。

  伊國士兵以此為要挾,強迫裴若春交出此書,不然就當場杖殺男人。

  裴若春尋了本假書。

  那日,血流了滿院,連倉庫里的布都染紅了。

  「後來,我們三人分道揚鑣。他們恨透了我,約定與我老死不相往來。」裴若春眼睫輕顫,滴滴淚珠順著面頰滑下,「可他們不知,父親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他決定拿他的命,換我的命。」

  她吸了吸鼻子:「那日,二妹與小弟出門,趁著伊國士兵放鬆警惕,父親劈暈我,藏在棺材裡。他們後知後覺自己上了當,回過神來時,已不見我的蹤影。」

  「那你為何不與他們解釋?」姜禾禾喉頭髮澀。

  「解釋有何用?父親已經死了。」裴若春扣著手上的老繭,輕笑一聲,「人若是沒點精神支撐,又如何能在世上過活?」

  她活在悔恨里,小秋和阿宇活在憎恨里。

  姜禾禾心底一沉,想起了自己。

  她又何嘗不是活在仇恨里?

  「砰」,廂房門被狠狠地撞開,裴應章臉上身上掛了彩。

  見兩人還在屋內,他不由地皺了眉,焦急中摻雜著抱怨:「我不是讓你帶著祖母走嗎?怎的還在這兒?」

  「莫要怪她,是我不想走。」裴若春擺擺手,「這次他帶了多少人?」

  裴應章只得摁下心急:「那王八羔子帶了幾十個,個個都是青壯年,咱們的人全被撂倒在地,現在應該捆了麻繩往外拖。」

  」沒大沒小,那是你舅公。「

  」什么舅公不舅公的,「他隨手拿了幾件衣服,塞進包袱里:「祖母,咱得快些走了,那老東西正挨個院子搜呢,他還找人點了火把。咱這院子不是竹子就是布匹。依我看,他就是存心想讓您死。」

  他手腳麻利地收拾好包袱,攙著裴若春:「祖母,咱走後山,我知道一條近路,能快速到鎮上。到時候咱找個馬車,跟著禾禾進京。」

  「我不去。」裴若春一扭身,「這東躲西藏的,何時是個頭?」

  裴應章急得直跺腳,又是一陣長吁短嘆:「祖母,這生死大事豈是兒戲?」

  可裴若春鐵了心不走,裴應章怎麼也拉不動。

  若是裴若春死在這兒,對她百害而無一利。

  姜禾禾心念一動,溫聲道:「裴老,幾十年前一別,您與吳老再未相見,您就不想去京城看看?」

  裴若春呼吸一頓。

  裴應章眼前一亮,順著她的話繼續道:「就是啊祖母,你每隔幾年都和舅公見面,您就不惦記姨奶?以後要是在地下碰面,就不怕我曾祖父說你偏心啊。」

  裴若春垂著眼,面上閃過一抹掙扎。

  外院已經起了火,隱隱還能看到竄得老高的火苗。

  裴應章顧不上那麼多,與姜禾禾一人一邊,架著她直奔後山。

  到了鎮上已是傍晚,三人灰頭土臉,精疲力竭。

  姜禾禾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找到車夫下榻的客棧。

  好在車夫還在,姜禾禾添了些銀兩,又開了三間廂房。

  翌日,彎月還掛在樹梢,一聲馬蹄劃破清晨的寧靜,出了城門一路北上。

  萬幸車上的炭火尚足,入京的第一時間,姜禾禾便帶著二人添了些暖和的衣物。

  裴應章第一次見雪,躺在院子中央,試圖把自己埋入雪堆里。

  裴若春坐在屋內,拘謹地望著窗台上的積雪。

  錢多多把手中的瓜子皮灑在桶里,胳膊捅了捅姜禾禾:「你帶回來的那小孩兒,精神正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