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寂靜無聲。
姜禾禾抬頭望天,現在剛過巳時。按道理說,黎兮應當醒了才對。
想起昨日她紅透了的臉和發燙的額頭,姜禾禾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她顧不上什麼禮儀禮節,抬腿去踹木門。
屋內插了門閂,姜禾禾膝蓋酸疼,可門紋絲不動。
她心裡著了急,一發狠,拎起院裡劈柴的斧頭,三下兩下,硬生生將門劈開個口子。
寒風順著門洞呼呼地刮進屋子裡,吹得黎兮的身體輕輕晃動。
「啊!」姜禾禾高聲驚叫,忙不迭地跳過門檻,踩著凳子,扶著黎兮的身體,將其放下。
黎兮小臉憋得鐵青,早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崔氏本鬱鬱寡歡,被姜禾禾的尖叫聲吸引而來。
看到這一幕,她嚇得花容失色,不復往日的端莊。
「兮兒兮兒,我的兮兒!你怎的這麼想不開?」
她聲淚俱下,腳步虛浮,一不留神,被門檻絆了腳,重重地摔在地上。
姜禾禾把黎兮平放在床上,手足無措。
這裡位置略偏,此時大雪瀰漫,若是去城裡請大夫,這一來一回,恐怕黎兮等不了。
「我來。」方氏咬咬牙,解開身上的圍裙扔在一旁。
「還未加入黎府前,我曾見你祖父救過一個自縊的人。」
她在床邊站定,解開了黎兮的衣襟,一雙手交疊,約莫在心臟處按壓。
其實方氏心裡也沒底,可眼下正值危急關頭,她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又是拍背又是按胸口,方氏和姜禾禾忙活了半天,黎兮看咳嗽幾聲,呼吸總算是順暢了。
她尚處於昏迷中,方氏怕她又堵住氣管,就在她身後墊了個枕頭,扶她坐了起來。
「嘿,醒了!」狗蛋趴在床邊拍著手,難掩言語間的驚喜。
崔氏扔下手中的筷子,提溜著裙擺,一路小跑。
「兮兒,感覺可有好些?」她小心翼翼地握住黎兮冰涼的手,眼淚噗嗖嗖地往下掉。
黎兮眨了眨眼,眼前景物漸漸清晰。
「娘,我這是死了嗎?你怎麼,也隨我來了?」
她聲音虛不可聞,似痛苦,又好似解脫。
「說什麼傻話呢?」姜禾禾翻了個白眼,端來一碗熱粥,「一天到晚什麼死死死的?呸呸呸!你可是我吃了不少苦,翻山越嶺才救回來的人,這麼輕易就死了,你這不是讓我白幹嘛!」
「呵。」黎兮苦笑一聲,盡顯嘲諷,「我還不如死了呢。」
「死了一了百了,什麼風霜雪雨、人間疾苦,都不與我沾邊。」
「黎兮,好死不如賴活著,這日子雖然清貧些、艱苦些,可還沒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你現在嫌棄的、厭惡的,是那些被流放到邊疆的女眷夢寐以求的,是城外那些流民求而不得的。」
姜禾禾眉頭緊蹙,將碗重重地摔在桌上,少許白粥漾了出來,鋪在桌上。寒風一吹,便沒了熱氣兒。
「你還有你的母親護著,還有你大哥在朝堂頂著,黎大人雖被關在地牢,可尚且還有條命。可我呢?我父母雙亡,連我最親的姐姐都死在我面前。」
「你再看看狗蛋,父親與兄長被抓走充軍,生死不明;母親為了保護他,被凌辱致死。他無依無靠,跋山涉水來到京城,卻只能混跡在流民堆里,饑寒交迫。」
「他不想死嗎?我不想死嗎?可是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只有活著,還能掙扎,還有報仇的機會。」
她深呼吸,平復下心情,將尚有餘溫的粥端到她面前。
「這個世界縱使有太多的不公,但也不能把主宰世界的權力拱手讓給討厭的人。若是結局不如意,那說明故事尚未完結。」
黎兮纖長的眼睫顫了顫,抖著手,咽下了第一口粥。
崔氏伏在床邊,早已泣不成聲。
一碗熱粥下肚,黎兮臉上恢復了些許紅潤。
她擰著眉,後知後覺:「你剛剛為何說,我大哥在朝堂?」
姜禾禾竹言簡意賅,轉述了她在街上的聽聞。
崔氏將信將疑,可眼中的希冀做不得假:「你剛剛所說,可是真的?那幾個士兵真這麼講?」
「此事茲事體大,無半點摻假。」
崔氏的眼睛亮了又暗,搖搖頭,嘆了口氣。母女倆的反應如出一轍,與姜禾禾的預期大相逕庭。
「大公子沒事,這是好事呀,你們怎麼還唉聲嘆氣的?」
黎兮牽強一笑:「兄長博學,在學堂時,最得意的便是縱橫之術。他曾對我說,願意成為像父親那般的肱骨大臣,為江山社稷獻身,為黎民百姓出力。可伴君如伴虎,黎家舉家流放,恐怕我那傻哥哥也是受人所迫,才……」
說著,黎兮便抹起了淚。奈何眼淚越擦越多,她索性讓淚流下,打濕了棉被。
姜禾禾雖不懂朝堂之事,卻也聽出黎珩此刻進退兩難。
她心頭沉重,面上卻不顯:「你們暫且別急,最起碼大公子和黎老爺尚在京城裡,暫無性命之憂。」
屋內一片寂靜,方氏也是憂心忡忡。
姜禾禾沉默片刻,「這雪下得大了,你們夜裡關好門窗,後院的碳還夠。」
崔氏哭聲一頓,驚訝地問她:「你莫非要回那夜的裁縫鋪?」
姜禾禾不明所以,點了點頭。
見狀,崔氏不幹了,剛剛止住的哭聲又響了起來,甚至還拔高了音調。
「你這丫頭怎的這麼狠心?撇下我們過這窮酸日子,你卻要回那鋪子裡,吃香的喝辣的。這屋裡冷得透骨,夜裡風又大,一覺醒來頭昏腦漲。那床板還硬得很,根本沒法住人……」
黎兮抿著嘴角,輕輕扯了扯崔氏的衣袖,崔氏一把甩開,掰著指頭,數落著這院子的缺點。
「那水井裡的水刺骨的寒,燒點熱水還得自己去打,洗漱洗澡都不方便。還有那吃食,除了白粥就是米飯,青菜都少見……」
「夫人,」姜禾禾笑意不及眼底,「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向來沒人敢打斷崔氏講話,她心生不滿,眉眼間帶了些許怒意:「這不過是一院破爛房子,做什麼都不方便!我好心收留你入黎府,你如今就是就是這麼對待我們母女?可當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