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佑丞站在門口,頓在空中的手終歸是沒有落下。
待屋內四人出門時,眼圈皆是紅紅的。
安佑丞沒有多問,只是沉默地揚起鞭子。
錢多多目送著馬車離開巷子,心中一陣唏噓。
馬車上,狗蛋乖巧地坐在方氏懷中,不哭也不鬧。
他洗去身上的污垢,看面相,倒也是個生得俊的。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忽閃忽閃,似是要看到你心裡頭。
黎兮沉默著看著街道兩旁的光景,隻字不提她的玉佩。
狗蛋幾次欲言又止,都被姜禾禾攔住,他雖不解,卻乖巧順從。
馬車在一處低矮的院子門前停下,青磚隱隱有裂紋。
「從今往後,就委屈你們住這裡吧。」
安佑丞打開門鎖,領著幾人往院子裡走。
這小院雖破舊,卻不見一絲塵土,打掃得甚是乾淨,院子裡也不見半點積雪。
床榻雖不敵黎府的黃花木,卻也很結實,上面還鋪了錢多多新繡的被褥。
院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前院開墾了一小片菜地,現已覆蓋皚皚冬雪,一道影壁隔開了正門與廂房。
後院裡早已堆好了木柴和炭火。
雖不及黎府的香木、精碳,但足夠幾人撐過這個冬天。
廂房分了八間,四間正中,南北通透;兩間兩邊,一面西廂,一面東廂。
方氏本就是農家出身,雖過了幾年富貴日子,但很快便適應了這般落差。
崔氏擰著眉,前院後院轉了一圈:「這院子可有浣衣坊?」
姜禾禾一愣:「沒有,不過院子那頭有個水井,我們看了看,沒結冰。」
「什麼?」崔氏驚叫道,「那豈不是得我們自己洗衣服?這大冬天的,莫不是要折磨死!」
她自幼十指不沾陽春水,這些粗活都有丫鬟做。現在讓她親自上陣,她哪裡會做這些?
聞言,黎兮呆呆地坐在剛鋪好的床榻上,一雙眼睛失了神采。
新的身份文牒,她看過了,只是比奴高一級的平民。
從二品宦官的嫡女,降為平民,沒了養尊處優的待遇,事事都得親力親為,這是何等的打擊!
那日她鼓起勇氣,逃出囚車那一方囹圄,死裡逃生。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度過了最困難的關卡,殊不知,比死亡更難的,是繼續活下去。
黎兮望著窗外出神,腦中思緒亂如麻,尋不到出口。
姜禾禾只當她高燒未退,無精打采,便扶著她躺下休息,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此處的屬城郊,囚車少了人,城中士兵翻來覆去地搜,正守得緊。
此時正值風頭,姜禾禾恐生意外,便叮囑幾人暫且先別出門。
「雖是有了新的身份,但細查之下,必出紕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不容易死裡逃生,當下安全最重要。」
自打進門,崔氏的眉頭就沒鬆開過:「那我們的吃食,還有日常生活,又該如何?」
她雖不幹活,但也知曉從前府上的銀子流向。
姜禾禾淺笑道:「夫人放心,我每日都會來,若有需要,夫人只管寫下字條交予我,我第二日採買好,給你們送來。」
察覺到崔氏的不滿,姜禾禾頓了頓,笑容收斂了幾分:「我知生活不易,但這院子已經是我們能找到的最好的一處了。我知此處不及黎府那高門大戶,但盤下這處院子,已花光我與安佑丞所有的銀錢,還望夫人見諒。」
她侷促地拍了拍身上空空蕩蕩的荷包,裡面連一文銅錢都沒有。
念及其救命之恩,崔氏嘆了口氣,只得將嘴邊的抱怨盡數咽下。
方氏打眼一看,將所缺之物立了字條,拿給姜禾禾。
整整一日未找到行蹤,永安侯著了急,將搜索巡邏的士兵增加了一倍的人數。
雪下得更大了,負責這條街的士兵躲在酒館裡吃酒。
「也不知道侯爺抽什麼風,不過是幾個女眷,用得著這樣大費周章地找嗎?」
「誰知道呢?起初我還以為是哪個不要命的劫走了重刑犯,搞半天只是三個女人。」
那士兵伸出三根手指,屋內響起一陣鬨笑。
「要我說啊,上頭那位未老先昏,竟敢放心地將朝中事交給永安侯,永安侯認為該出兵攻打伊國,那位還真點了頭……」
「噓,」一旁的人慌忙捂住他的嘴,「你不要命了?」
屋裡寂靜下來,姜禾禾縮著身子躲在窗下,一雙耳朵豎得高高的,生怕漏掉信息。
一聲酒杯碰撞,先前那士兵開了口:「你們的妻兒可還在京城?」
片刻後,他嘆了口氣:「雖說軍中說,咱們的妻兒老小不用強制參軍,可我這心裡總是不踏實……唉,只希望黎珩黎大人能頂住壓力,莫要走了老路。」
姜禾禾心中一驚,轉瞬喜上眉梢,她趕忙起身,抱著採買的用品一路狂奔。
她要儘快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崔氏和黎兮!
積雪踩在腳底,嘎吱作響。她揉了揉凍紅的鼻頭,腳下步子不減半分。
「姨母,姨母!」
人還未進門,聲兒卻傳進了屋內。
方氏將手上的水抹在圍裙上,趕快捯飭著腿朝外走。
「呀,怎的拿了這麼多東西?」
看著姜禾禾大包小包的,方氏吃了一驚,從她手中接過幾個,接她進了屋。
姜禾禾抹了把汗,凍僵了的手朝著火邊湊了湊:「這不是怕你們不夠用嗎?夫人她們住不慣,現在又多加了個狗蛋,多買一些就當備用了。」
「你這丫頭……」方氏心疼地看著姜禾禾,鼻頭一酸。
「是姨母沒用,本是你來投靠我,現如今,還得你照顧我。」
「哎呀,姨母,莫要說那些有的沒的。」姜禾禾拍了拍她的手背,狀似無意地轉了話頭:「姨母,夫人和黎兮呢?怎就沒見了她們?」
方氏皺著眉搖頭:「不知,自打昨夜進了房,便再未見二人出來,許是這兩日乏了吧。」
「莫要說她們,就連我偶爾都恍惚。她們不曾過過普通人家的清貧日子,讓她們適應幾天也無妨。」
姜禾禾點點頭。她已不是當初懵懂的小孩子,方氏所言,她心中能理解。
可她帶來的這個好消息,或許能讓那母女來開心些。
想到此,姜禾禾抬手敲響了房門:「黎兮,你起了嗎?我可要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