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番薯呢?」小孩朝著姜禾禾伸出髒兮兮的小手。
「什麼番薯?我可沒見過。」姜禾禾存了心想逗他。
她兩手抱在胸前,悠哉悠哉。
「你!」小孩氣極,雙手叉腰等著她。
許是怕驚動了外頭那群人,小孩沒好氣兒地白了一眼,讓步道:「等番薯烤熟了,我分你一半。」
「一半?」姜禾禾既好笑又心酸。
那番薯不足成年人手掌大小,只一半,怎麼可能吃得飽?
小孩急了,「三分之二,不能再多了!」
他癟嘴,「要是讓外頭那些人知道,恐怕連一口也吃不上。」
姜禾禾沉默著撿起枯枝,從懷裡掏出火摺子。
火舌舔舐著番薯皮,小孩下意識地朝著火堆靠了靠。
「好暖和……」
他盯著柴火堆,眼神放空,似乎在透過火焰懷念什麼。
「嘶,好燙。」姜禾禾取出番薯,拋到小孩懷裡,「喏,都給你了。」
小孩抱著番薯,連皮吃下,黑豆似的眼睛只瞟姜禾禾:「那你呢?」
「我不餓。」姜禾禾笑笑,靠著樹,思考著對策。
這些流民在城外待了數日,彼此之間都混了個臉熟,她該如何悄無聲息地混進去呢?
「姐姐,你不是來逃難的吧。」
不知何時,小孩坐到了她旁邊,語出驚人。
姜禾禾心中大驚,面上卻不顯:「何以見得?」
「你的手細皮嫩肉的,指甲縫也很乾淨。雖然穿著流民的衣服,可湊近了聞,你身上並無異味。」
小孩歪著頭,眼中閃著精光:「姐姐,你給我點吃的,我帶你混進流民里,保證他們不起疑。」
「你就不擔心我是賊人?」
小孩嗤笑一聲:「賊人哪會給我分吃的?他們恨不得喝我們的血,吃我們的肉。」
他眼中恨意迸發,姜禾禾默然,想起了波波。
遲疑片刻,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我身上的吃食只有這些。」
小孩吸了吸鼻子,兩眼放光:「包子!我聞到了包子的味道!」
他下意識地搶過布包,手忙腳亂地拆開。
一口氣三個肉包子下肚,小孩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繞過起先凶神惡煞的男人,小孩帶著姜禾禾回到了自己的居住區。
他謊稱姜禾禾是他失散多年的姐姐,成功帶著姜禾禾混入了流民中。
他的理由站不住腳,但周圍無人在意。
他們流離失所,見慣了太多的生死。
多一個同伴,無非是世上又多了個可憐人罷了。
所謂的居住地,也不過是拿小木棍在周圍畫一個圈,人躺在圈裡,表明這裡是有主的地盤。
離人群遠了些,姜禾禾蹲在路旁堆雪人。
記憶中,每逢下雪,姐姐都會拉著她在院中堆一個,美其名曰「雪中侍衛」。
「你叫什麼名字?」
一道奶聲奶氣的童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姜禾禾一愣:「我叫王洛。你呢?」
小孩的臉上閃過一抹羞赧:「我,我叫狗蛋。我娘說,賤名好養活。」
「那你覺不覺得,你們所謂的床,特別像墳墓?」
姜禾禾指了指地上那些小方框。
狗蛋撇撇嘴,「本來就是啊。」
「這裡每天都會有很多人死,要麼餓死,要麼凍死,要麼因為搶食物被打死,要麼因為搶地盤被打死,死法多種多樣。」
「搶地盤?」姜禾禾啞然失笑,「這地方有什麼好搶的?都是天為被地為床,還能差到哪裡去?」
「誒,這你就不懂了。這裡面,學問大著呢!」狗蛋背著手,沾沾自喜。
「這地方,也將就上風口和下風口。下風口優先,有遮擋的物體優先。白日還好,入夜之後極冷。若是能搶到那些地方,興許還能暖和些。」
他指著他們的落腳點,面露惋惜:「咱們的『家』就位於上風口,昨夜凍死了四個。你說四四方方的像墳墓,這還真沒錯。看到那幾塊翻新的土沒有?那四個直接就地掩埋,埋在他們挑的土地下。」
姜禾禾擰著眉細細一看,心臟突突地跳:「那你們為何不去下風口躲一躲?整日與屍體同眠,不怕的嗎?」
狗蛋攥著雪球,朝著不遠處的樹幹扔去,雪球被撞得四分五裂。
「我們哪搶得過他們?再說了,這亂世,活著與死了有什麼區別?死了倒還好,不怕餓不知冷,一了百了。」
姜禾禾環顧四周,略有優勢的地形都被那些孔武有力的青壯男人占據。
上風口一眾老弱婦孺,與之格格不入。
民間疾苦,就這樣赤裸裸地跌入她的眼裡。
姜禾禾心生憐憫,卻無可奈何。
她自身都是泥菩薩過河,靠著黎府和錢多多接濟,又何來錢財憐憫眾生?
「姐姐,你快些去尋卷蓆子吧。」狗蛋哈著被凍得通紅的手,好心提醒道,「這夜裡極冷,你細皮嫩肉,會熬不住的。」
天色漸漸昏暗,寒風吹散樹杈上的細雪。
如狗蛋所說,這夜風妖得很。
姜禾禾蜷縮成一團,迷糊間,聽到城內打更人的竹梆子聲。
她的思緒發散,隨著月夜飄回被爹訓誡時。
「姐姐,醒醒。」
「姐姐!」
爹的聲音由渾厚變得稚嫩,違和的夢讓姜禾禾瞬間驚醒。
眼前,狗蛋的臉上寫著焦急。
她正欲開口,狗蛋豎起食指,放在嘴邊:「噓,你聽。」
「咯吱」「咯吱」。
是馬車壓過積雪的聲音!
姜禾禾精神一振。
遠處,一團黑影影影綽綽,看不清模樣。
「不是明日起程嗎?」她心中詫異,思索片刻,決定上前查看。
今年的雪來得又猛又急,不少枯枝被積雪壓斷。
壞事成雙,今夜烏雲遮月,林中一片漆黑。
無奈,姜禾禾只得摸黑前進,生怕驚擾了黑影。
越靠近,馬蹄聲越清晰,隱隱還有鎧甲相撞的噹啷聲。
「姐姐,再往前,會被發現的!」
眼看著姜禾禾還要前行,狗蛋慌忙抓住她的衣角,悄聲道。
姜禾禾險些咬破了舌頭,她捂著如雷聲般的心跳,瞪著狗蛋:「你不老實睡覺,怎的還跟來了?」
狗蛋扮了個鬼臉,「那些人穿的衣服,和強迫我娘的那群人一樣,我就想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