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會面

  姜禾禾再三保證,救人時見好就收,就差給安佑丞簽字畫押、血書立誓了。

  有錢多多在中間擔保,安佑丞才將信將疑地放過她。

  今夜的雪停了。

  正值農曆十五,銀台泄盡清輝,與白雪相輝映,照得人間亮堂堂的。

  屋檐上,偶有身影閃過,仿佛鬼魅一般。

  打更人揉揉眼,一隻黑貓從牆頭躍下,將身上的雪抖落在他的身上。

  「去,去。」他踢了一腳,暗罵晦氣。

  驛館內,燭火通明。

  兩人隔著案幾正襟危坐,桌上攤著幾封打開的書信,氣氛凝重。

  其中一人身著圓領窄袖,四個袖口皆有白布纏著,頭髮紮成一簇一簇,掛著些許彩色的珠串。

  他將桌上的書信扔至火盆,操著一口蹩腳的夏國話:「夏國養著號稱『中原鐵騎』的騎兵,為何卻出了你這樣一個叛徒?」

  「誒,話不可說得這麼難聽。」安佑丞微微一笑,「圖多那,我問你,你認為一個好的君主,應該是怎麼樣的?」

  圖多那拍拍胸脯,一臉驕傲:「我認為,我們的王就是最好的君主。我們的國家,不存在你這樣的人。」

  他看向安佑丞的目光中略帶鄙夷。

  安佑丞滿不在乎:「那你認為,我的國家還會有未來嗎?」

  圖多那歪頭,不解道:「我這是伊國使臣,不在這裡久居。夏國如何發展,與我何干?」

  「那你對夏國的印象如何?」安佑丞堅持,他緊盯著圖多那的眼睛,似乎要把他看穿一般。

  圖多那皺眉思考:「街上有很多髒兮兮的人,衣不蔽體,看見我呲哇亂叫,嚇人。不如我們伊國。」

  安佑丞一手撐著腦袋,吊兒郎當。

  「這就是我冒著掉腦袋的風險,也要給你寫密信的理由。」

  風順著窗戶縫吹進,捲起殘留的頁角,安佑丞伸手抓住。

  「我是從底層百姓爬上來的,百姓要的,是國泰民安,安居樂業。可皇帝聽信讒言,為了打勝仗,四處抓捕壯丁,上至耄耋老人,下至稚齔孩童。各鎮天災無人管,百姓流離失所。你看到的那些,便是來京城逃難的難民。」

  他的語氣中帶著濃濃的失望。

  「其實我也是逃難的難民,」安佑丞勾唇一笑,譏諷十足,「只不過來得早,運氣好,謀了個一官半職。不似城外那些百姓,居無定所,饑寒交迫。」

  圖多那靜靜地看著他。

  他說的話,他聽懂了個七七八八。

  他感受到了他身上交織的悲痛與憤怒。

  「夏國人對我們伊國有種天然的恨意,我不認為你的計劃可行。」

  安佑丞伸出食指晃了晃:「你錯了。」

  「當今坐在龍椅上那位昏聵無度,忠言難進其耳。朝中大權在那奸臣手裡,順其者獎賞有加,逆其者格殺勿論。民間叫苦連天,民不聊生。」

  「對於百姓而言,他們只要能提供安穩富足的生活的明君。」他頓了頓,「至於龍椅上坐著的究竟是誰,他們不關心。」

  「拒絕和親,便是伊國出兵最好的理由。」

  ……

  晝夜更迭,眾多秘密掩藏在黑夜中,悄然翻篇。

  姜禾禾打了個哈欠,心不在焉地攪動著碗中的粥。

  今日已是第三日,時間緊迫,她必須加快計劃的進度。

  「食物,我昨日出去採購,已備在後院。」

  錢多多捏著鼻子,從袋子中倒出來幾件衣服。

  「這是我找附近的流民換的衣服,怕不合身,我多換了幾件。」

  錢多多素來愛乾淨,她主動去做這件事,定然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謝謝。」姜禾禾用力握住她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你趕緊去吧,」錢多多受不了她肉麻的模樣,「城郊那塊的流民還等著你搞定呢。」

  姜禾禾換好衣服,抓了兩把煤灰抹在臉上。

  見四下無人,她偷偷從後門溜出。

  刺骨的寒風順著衣服上的破洞鑽入肌膚,姜禾禾汗毛豎立,縮著脖子,佝僂著身形。

  穿著這身衣服大大咧咧出城斷然不可,姜禾禾順著城牆往東走,扒拉開一處雜草,赫然是半人高的洞。

  這洞,她在村里見多了。鑽一次,爹爹打她一次。年歲大了些,她自己也只面上無光,都繞道走。

  雖然不太光彩,但事情迫在眉睫,容不得她矯情。

  姜禾禾一咬牙,匍匐在地,順著狗洞爬了出去。

  城郊外,流民眾多,個個灰頭土臉。

  有幾個注意到她,只掃一眼便挪開目光,似乎見怪不怪。

  還有幾個精神足的,堵在城門口叫罵。

  姜禾禾雙手揣在袖子裡,正思忖著如何開口。

  「地瓜!」

  一聲驚呼在不遠處響起。

  剛剛萎靡不振的流民瞬間坐直了身子,朝著聲源看去。

  那孩子也只闖了禍,慌忙捂住了嘴巴,驚恐地搖頭。

  「你挖到了地瓜?」流民餓極,仿佛盯上獵物的豺狼,步步逼近。

  「沒有,你們聽錯了。」孩子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我剛剛睡著了,說的夢話。」

  「夢話?我不信!」為首的男人凶神惡煞,「你過來,讓我好好搜搜身。」

  「困難時刻,我們要互幫互助。」他嘴上扯著冠冕堂皇的話,眼中的貪婪分毫不減。

  小孩咬著下唇,似是受了驚嚇,下意識地朝著姜禾禾靠去。

  姜禾禾正欲開口,衣兜倏地一沉。

  說時遲那時快,男人拎起小孩的脖領,宛若餓虎叼起小雞崽。

  小孩眼中噙著淚,無助地揮著雙手。

  可他身上什麼都沒有。

  男人不信邪,衣帛撕裂聲顯得尤為清脆。

  「算了,他就是個孩子,身上哪有藏東西的地方?」一人看不下去,抓住了那人的胳膊。

  「對啊,算了吧,這年頭,誰家沒有孩子?」

  人們七嘴八舌地勸著,剛剛餓狼撲食的模樣蕩然無存。

  姜禾禾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人性,永遠是不可高估之物。

  她坐在一旁,冷眼旁觀。

  千夫所指,男人面子有些掛不住,冷哼一聲,悻悻鬆手。

  小孩嚇破了膽,抹著眼淚,一溜煙兒躲進了不遠處的草叢。

  人群漸漸散去,三三兩兩抱團取暖。

  「啪」,一塊小石子飛到姜禾禾面前。

  她睜開一隻眼。

  那小孩藏在樹後面朝她招手,方才的驚慌失措不復可見。

  有趣。

  趁著人群不注意,她借著齊腰高的雪堆做掩護,悄悄與那小孩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