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搖晃,宛如姜禾禾動盪不安的心。
不知何時,天空又飄起了雪花。
馬車入府,崔氏正抱著手爐站在朱紅的大門前。
姜禾禾垂眸行禮,「大夫人。」
見馬車裡下來的是她,崔氏剛舒展的細眉再度擰起。
「天氣不好,最近不怎麼太平,少出門閒逛。」她難掩語氣中的焦急。
接過丫鬟送來的新手爐,崔氏裹了裹狐裘,眺望著路盡頭的車轍。
寒風裹挾著雪花,灑在她的發梢。
姜禾禾應聲,朝著偏院走去。
她隨手揪住一個丫鬟,向其打聽。
那丫鬟見四下無人,輕聲道:「老爺回府沒多久,又急急忙忙地走了。聽說,是皇上召見。」
「黎大人走多久了?」
丫鬟垂眉沉思:「約莫個把時辰,大夫人一直守在門口,也不知出了何事。」
姜禾禾心中駭然,面上卻不顯山不露水。
黎柏風前腳剛走,黎府便被監視,她後腳出門,去往瓊衣坊。
將前後關聯起來,縱然是個傻子,也能察覺出不對勁。
雪下得又急又大,積雪壓彎了院中的枯枝,像是一張張密密麻麻的網,將黎府裹住。
姜禾禾打了個寒顫,將那胡思亂想摒棄,加快了腿上的速度。
她回到院中,直奔主廂房。
天氣嚴寒,方氏心疼丫鬟們,叫她們回房歇著。
屋內靜悄悄的,方氏坐在炭火旁,繡著棉帽。
看到姜禾禾,方氏笑彎了眉眼。
「來,試試這帽子暖不暖和。」
姜禾禾將帽子摘下,輕手輕腳地放至一邊。
「姨母,你瞧瞧咱這院子裡可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方氏點點她凍得通紅的鼻子:「最值錢的,當然是姨母的心頭肉。」
聞言,姜禾禾鼻頭一酸。
她握住方氏捧著她臉頰的手,搖了搖頭:「姨母,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我們需要逃難,咱們能帶走什麼?」
「怎的這樣問?」方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沒什麼,」姜禾禾揉了揉略顯酸脹的眼眶,緊挨著方氏坐下,「今日外出時,遇到了幾個來逃難的難民,盤纏都用來打點進城的守衛,進城後身無分文,怪可憐的。」
「回來的路上我就在想,要是咱們也落此田地,是否與他們無異?」
情急之下,姜禾禾隨口編了個理由。
方氏不疑有他,她屈起手指,彈了個腦瓜嘣。
「你這丫頭每日胡思亂想些什麼?」
姜禾禾吃痛,捂著腦袋癟嘴。
「姨母,你收拾些出來嘛。我明日拿去店鋪里存著,咱們以防萬一。」
朝堂之事,方氏不懂。但黎柏風在朝堂受了刁難,她有所耳聞。
方氏將膝上裝著針線的竹籃放到一旁,起身去尋了個布包。
「你要說值錢的東西,我這裡確有一些。」
她打開梳妝盒,一件一件往外拿。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雖在黎府不怎麼受寵,但大夫人不曾剋扣過我什麼。太值錢的沒有,但逃命時的金銀細軟,我倒是攢了些。」
一件又一件,不多時,小包袱變得鼓鼓囊囊。
姜禾禾抱在懷裡,沉甸甸的,沒由來地感到安心。
方氏覺得今日的姜禾禾與往日不同,但究竟哪裡奇怪,她又說不上來。
姜禾禾將那些金銀細軟仔細放好,拿起鐵棍勾了勾炭火。
「姨母,這炭快燒沒了,我去給你換一盆。」
「小心些,莫要燙了手。」方氏囑咐道。
看著姜禾禾被凍得打哆嗦,她笑著搖頭,撿起來完成的棉帽:「這丫頭,毛毛躁躁的性子,還是改不了。」
這雪一夜接一夜地下,上一場還沒消,下一場又壓了上來。
姜禾禾心裡惦記那小包袱,起了個大早。
積雪太厚,馬車寸步難行。
姜禾禾頂著飄飄忽忽的碎雪,艱難地邁著步子。
包裹被她揣在懷裡,乍一看鼓鼓囊囊。
好在時間尚早,人煙稀少,街道上只留下她一串零星的腳印。
姜禾禾在鋪子裡待的時間長,錢多多特意收拾出一間屋子,供她午休。
她掩好門窗,小心翼翼地將包袱藏在床下的暗格里。
將一切恢復如初,姜禾禾抹了一把頭上的汗。
以防萬一,姜禾禾特意換了身衣服。
若有人問起,她也能以此為藉口,搪塞過去。
「怎……怎來得這麼早?」錢多多打了個哈欠。
大門敞開,寒風順著門洞闖進來。
錢多多縮了縮脖子,趕忙躲到了櫃檯後面。
姜禾禾握著掃把,口中呵出來的熱氣化作白霧:「雪停了,我便想著掃掃門口的雪,一會兒好迎客。」
門口的青石板路依稀可辨,牆角的雪堆倒是漲了不少。
瞥了一眼姜禾禾凍得通紅的手,錢多多心底一軟:「差不多就行了,外面冷,進來歇歇。」
冬日的太陽慵懶,光照在身上,不刺眼,也不暖和。
姜禾禾喘了口氣,擺擺手:「這兩天雪都不見停,積雪太厚,路不好走。」
「咱門前的路不好走,客人哪有上門的道理?」她俏皮地眨眨眼。
朱唇一張一合,白霧凝成了霜。
錢多多拗不過她,只得由著她去了。
紅日漸漸移至中天,街上的行人多了起來,連那積雪都踩薄了些許。
前些日子,一名商賈找上門,說要給即將滿月的兒子做件滿月服。
看著那金燦燦的金子,錢多多笑得睜不開眼,拍著胸脯接下這單。
「讓開!趕快讓開!」
街上馬蹄聲聲,打斷了錢多多的教學。
「什麼時候才能管管當街縱馬的?」錢多多不耐,抬手捂住雙耳。
陽光下,鐵色的鎧甲泛著冷光,晃得姜禾禾眼睛生疼。
馬蹄聲一陣接一陣,後面還跟著幾輛空蕩蕩的囚車。
她心中疑竇叢生:「今日有要問斬的犯人嗎?」
錢多多疑惑地瞥她一眼:「我就是個裁縫,我上哪知道?」
「我出去看看。」她右眼皮直跳,心中隱隱不安。
街道兩旁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他們跟在隊伍後面,指指點點。
「可惜咯。」上了年紀的老者捻著鬍鬚搖搖頭,「吏部侍郎攢了這麼些年的家底,一朝成空,充了國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