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道身影潛行在漆黑中。
高頭大漢蒙著黑步,待來到破落的村戶門口,他躡手躡腳悄然湊近。
微弱的月光裹挾著寒意,來人聽到茅草屋內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喘,顯然是有人感染了風寒還未痊癒。
大漢終於松下一口氣,猛然伸手拽下了面上覆蓋的黑布。
此人赫然是付豐澤身邊的董力。
他得儘快完成駙馬爺交給他的任務,否則非得吃不了兜著走,今日看付珩還病著他就放心了,明日便可以按計劃實施。
小六這廢物,過了大半月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都弄不死,還得自己親自出馬,等結束這件事他非要好好教他做人不可!
思及此他的眸中閃過深潭般的陰鷙。
很快,日夜輪轉。
晨曦的光輝潑灑在大地上,新的一日已然到來。
今日天氣不錯,付珩早早便起來晨讀,還拉著小六一起坐在院落中,神色認真:「我們可以一起看,正好你也想要多了解些不是嗎?有些古籍很有意思,值得一閱。」
「是啊,你也好早些去書院。」
小六盯著他熠熠生輝的側臉,有一瞬間的恍惚湧上心頭,不多時便被他壓了下去。
不行,他不能心軟。
他是奔行在黑暗中的人,遠遠沒有想像中的來去自如。
刺殺之事迫在眉睫,若是完不成他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付珩的墨筆堪堪落下一個字,正細心教習小六書中字句的含義:「比起我一個人去書院,我更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出土家莊,因為我們都是有相同志向的人,那夜的暢談我也明白了許多。」
少年清雋的眉眼帶著溫雅笑意,隨著麻布衣起落,手腕抬起筆下是行雲流水的字跡。
多美好的人,若是讓他知曉自己這麼不堪
小六的腦海再次浮現種種糾結,最後只能長嘆一口氣:「只要你能有所成就,我就開心。」
兩人正交談間,不遠處忽然傳來由遠及近的馬蹄聲響。
來人一襲青灰色長衫,上頭的紋樣影影綽綽看不真切,高帽戴起倒真像是文院中的儒雅青年,只是周身氣質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是」
才從屋內緩緩走出的江父瞧見來了陌生人,還是個穿著華貴的青年男子,不由有些納悶,再看他身後車架明顯也是非富即貴,怎麼會來到土家莊這樣一個窮鄉僻壤?
董力翻身下馬,手上羽扇輕揮後朗聲一笑:「珩小郎君可在此?」
一副內有詩書經文的儒雅模樣,
只有小六知曉,他肚子裡半點墨水也無,此番上門只是為了按計劃下手。
「付珩?小兒在的,不知貴人上門有何事?」
江父顯而易見有些警惕,即便背脊因為風寒而微微彎曲著也不改護短的心,站在養子身前不肯退讓半步。
董力見他警惕,溫和笑了一聲,將出具的文書呈到了他的面前,白紙黑字和紅章一目了然,再往下便是書院的親筆題名。
「您不必擔心,此次我上門只是代表我們院內夫子尋個好徒,聽聞土家莊有一文采卓然的小公子,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不僅寫了一手好字還讀書萬卷,實在令人欽佩,這樣的人才不該被埋沒,夫子便派我來問問他的意願。」
話音剛落,他的視線幾不可察與小六對視上,很快移開。
在無人瞧見的地方,小六悄然捏緊了拳頭,身軀莫名有些顫抖。
「什麼意願?」
「願不願跟隨我去縣內書院就讀?」
捏著手上明晃晃的文書,江父驚喜交加,顯然信了大半:「阿珩!你可以去書院讀書了!!」
付珩也激動的熱淚盈眶,盯著江父手上的文書不可置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就說自己既然如此有文采,為何會被一直埋沒在土家莊籍籍無名?
終於,蒼天有眼,縣內的書院找到了自己,他也可以安心下來跟旁的少年一般攻讀課本考取功名了!!
一想到今後的康莊大道,付珩再忍不住心頭激越,猛然伸手抱住了小六:「小六!!我真的可以去縣內讀書了!我們」
最後兩個字倏然淹沒在喉嚨中。
提到這個付珩有些擔憂的盯了眼小六,又將視線落到董力身上,清朗的聲音中有猶豫的渴求:「您我能不能多帶上一個人?」
「你是說他?」
看著眼前兩個年齡相仿的男孩,董力深沉的眸中閃過一絲狠辣。
付珩忙不迭點頭,還不忘伸手抓住了小六的手,滿臉都是泛光的期冀:「可以麼?」
「他不可進內院,但可以在你身邊做個伴讀。」
終於,付珩鬆了口氣,卻沒察覺到此刻的董力朝小六拋去警告一眼。
小六低頭,揪著身上付珩替他打的布補丁渾身發寒。
他忽然有些迷茫。
自己到底該不該這麼做?
江父也是欣喜若狂,連聲應下後,匆忙進屋拿了自己做苦工耕田才好不容易攢下的銀兩塞到了付珩手上:「好孩子去了書院要用功讀書,夫子的話切勿大意。」
見到那袋銀兩,董力眸底閃過貪婪之色。
送到眼前的好處,不占白不占,他可得找機會大撈一筆。
想到這他咳嗽一聲,瞥了眼付珩神色中有不贊同:「孩子是不可多得的奇才,說不定就是書院中下一個文曲星,自然會有專人照料衣食住行,這銀兩還是得做學費用的。」
此言有理。
江父黝黑淳樸的臉上有一瞬間愣神,站在一旁的付珩連忙將銀袋子遞還了養父,滿臉認真:「下學時我能做些苦工給書院繳學費,這些您自己留著吧。」
蠢豬腦子被門夾了!
董力在心中破口大罵,到嘴的鴨子飛了他如何不難受?
可下一刻再見到銀袋如數落到了自己手上,他才安心下來勾起一抹虛偽的假笑:「放心,書院肯定會照顧好令子的,每月一假我會帶人回來探望您。」
「哎,哎好。」
江父不舍的眸光落在付珩身上,有一瞬間眼角隱約有淚光。
他的東西並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就收拾好了,隨著登上馬車,他回眸盯著自家蒼老的養父眼眶有熱意,車馬晃動著啟程,他呼喝著高呼:「父親!!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等我回家!過幾載我定要考取功名接你去京城享福!!!」
少年的聲音迴蕩在山谷間久久不能散去。
軲轆聲漸行漸遠,江父淚流滿面,片刻後蹣跚著進了屋子垂首劇烈咳喘起來。
他同付珩說自己風寒好全了,其實是假的,只是不想讓孩子替他擔心。
如今他有了更好的光明前途,他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