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比起水深火熱的江北,江南一直安穩太平。只因糧道不通,六月以來,糧價跌得厲害,谷賤便不免傷農。

  但總的來說,伴隨著許多真真假假不能確定虛實的從北邊傳來的各種小道消息,江南的人還是感謝襄王的。

  不管襄王封了南北通路動機為何,他的確是將戰火攔在了江北,沒有使之波及江南。就憑這一點,江南人士就感恩襄王。

  七月的時候,江州陸府,陸夫人的上房裡,溫蕙難得與公公陸正碰面。今日裡是特意將她喚到上房,便是為了有些消息要告訴她。

  「所以山東衛軍到京師的時候,諸王已經入京了。原就是張忠矯詔,作不得數,更何況張忠已經伏誅。」陸正告訴兒媳婦。

  溫蕙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那就是不用打仗了?」

  「趙王和代王打起來了,但其餘諸藩王和京衛三大營都未參與。北平都司和山東都司的衛軍更加沒有卷進去。京城的兵太多了,內閣想把兩地衛軍都打發回去。只湖廣的押糧官回來的時候,北平、山東的都指揮使,都還在和兵部撕扯錢糧的事,不肯走。」陸正說,「這是四月底的的消息,八虎都伏誅了,內閣已經在主持大局。至少這麼看應該是不會卷進去。」

  不僅地域上有距離,南北通路還被封了,消息傳遞比從前困難得多了。更有許多不真實的假消息亂人心。

  陸正拿到的消息,是輾轉從湖廣的押糧官那裡探聽來的,基本保真。只是拿到手,也是三個月前的情況了。

  溫蕙知道這消息探聽不易,公公知道了,還特意喚她來告知,心裡十分感激,站起來行禮:「多謝父親,有勞父親了。」

  媳婦年少可愛,自打進門後,和妻子、兒子相處得都很好。她天天到上房給妻子請安,陸正每日回家時亦有感覺,上房的氣氛似乎都比從前輕鬆了。

  今年夏季換衣裳,丫鬟們竟穿上了石榴紅的裙子。陸正一看就知道這不是妻子的品味,問了下,果然是兒媳婦挑的顏色。

  妻子並無不快,反而自己打趣自己說:「竟是我帶得大家都冷清了。小姑娘們,原該亮麗些。」

  的確沒有從前的配色清雅,但府里突然間就喜慶了幾分,其實讓人看著也挺舒服的。陸正也有年紀了,不比年輕的時候只求一個「雅」,現在也頗喜歡這股子喜慶勁了。

  只兒子笑著搖頭。

  畢竟還是少年,還在秋華春月,陽春白雪,求雅不求俗的階段。

  陸正捻須微笑。

  陸夫人道:「所以把心放下來,不要成日裡自己嚇自己。」

  溫蕙赧然:「是。」

  陸夫人又問陸正:「只南北交通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解封?」

  陸正說:「這可難說。代王和趙王四月就打起來了,如今三個月過去了,路卡還沒撤,也沒有新君登位的詔書下來,可知還沒結束。耐心等吧,內閣能控制住局面,不使諸王趁機裂土自治便行。」

  陸夫人點點頭,對溫蕙說:「現在就是擔心你母親到時候不能過來給你主持及笄。」

  公公、婆母、夫君都對她極好的,溫蕙承他們這份情,不願大家為她操心,只道:「知道大家都安好就行。我沒關係的。」

  陸夫人道:「沒事,便親家過不來,咱們也好好給你辦一場。」

  溫蕙笑著道謝,和陸睿一起告退了。

  陸正看看妻子神色,問:「今天氣色還挺好的?看著臉色比往常紅潤。」

  陸夫人一笑:「下午無事,叫著丫頭們和蕙娘一起玩了投壺。出了場汗。」

  陸正覺得有趣:「都好多年不玩了,竟玩起這個?你當年玩得很好的,十中六七。媳婦可能贏過你?」

  陸夫人失笑:「別提了,你媳婦十投十中呢。」

  陸正驚訝:「喝?」

  陸夫人道:「蕙娘那手,准得跟什麼似的。她說她投鏢,十丈之外能穩中靶心,你聽聽。」

  陸正大笑:「不愧是武將家的閨女。」

  陸夫人也輕鬆一笑。

  往日裡丈夫忙於公務,兒子專心治學,她的日子過得寧靜無波,平淡似水。自娶了兒媳,連喬媽媽都說,這上房多了好幾分人氣兒,挺好。

  從上房出來,小夫妻兩個拖著手。

  陸睿問:「還是不開心?」

  溫蕙立刻笑道:「沒有啊。」

  陸睿挑眉道:「跟我還裝?」

  溫蕙就不裝了,抱住了陸睿的手臂,把頭倚在他肩頭,倚著他走,不吭聲。

  陸睿心中明白,微嘆,安慰道:「現在都不一定呢,也許馬上就放開交通了也說不定呢。」

  溫蕙「唔」了一聲,情緒還是低落。

  因及笄實是一個女子人生中重要的儀式,生身之母竟不能在場的話,實叫人遺憾。

  陸睿低頭親了親她的頭髮,低聲說:「到時候給你好好地辦一場。」

  溫蕙抬起頭,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笑:「我知道,母親剛才說過了。你別擔心我,我難過一會兒就好啦。」

  很努力地不想讓公婆夫君為她擔心,或者因她掃興呢。

  陸睿微微心疼。

  終於有些後悔,不該和母親因為一些私心,就讓溫蕙早早地和家人分離。她,真的還小呢。愈強作大人模樣,愈是讓人覺出來她小。

  原是想著待她過門,對她好便是。此時才意識到,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母親的位子,無人可以替代。

  但這種後悔於現實中,實無什麼大用。畢竟木已成舟。

  陸睿遂轉移話題,分散溫蕙的注意力:「今天又和母親做什麼了?」

  溫蕙從來就是一帶就偏的人,趕緊炫耀:「我們玩了投壺,我大殺四方呢。」

  陸睿:「嚯。」

  溫蕙:「真的!」

  陸睿道:「不信。」

  溫蕙氣惱:「那我們玩一個讓你看看!」

  陸睿問:「你那裡可有?」

  溫蕙才想起來:「沒有呢。母親說給我準備一副……」

  陸睿牽她的手:「我那裡有。」

  便一起去了棲梧山房,果真玩了起來。

  溫蕙其實下場之前也暗搓搓考慮過要不要稍微放放水。畢竟她娘她嫂子以前都悄悄跟她說過,一定要給男人留面子。

  可陸睿斜她的那小眼神兒實在可氣呢,竟敢看不起她!

  溫蕙便沒客氣。

  陸睿十中八九,以投壺來說的話,算很好了。只他也萬萬想不到,溫蕙十投十中。

  溫蕙安慰他說:「你也不錯。」

  陸睿:「……」

  陸睿捏住她的臉往兩邊扯:「瞧把你能的。」

  溫蕙撥開他的手揉揉臉蛋,抬頭看他,忽然踮了踮腳,又用手在頭頂比了比。

  「?」陸睿問,「幹嘛?」

  「怪了。」溫蕙說,「我明明長高了,去年做的裙子,折在裡面的褶子都放出來,怎麼站在你旁邊,好像沒長似的?」

  陸睿要笑死,按住她頭頂:「因為我也長了啊,小冬瓜。」

  溫蕙拍他手:「你才小冬瓜!」

  晚上便在棲梧山房用飯。夏日裡暑氣太盛,溫蕙就想吃冷淘。廚房做的臊子特別可口,冷淘是用冰涼的井水過過的,拌在一起特別好吃。

  陸睿就更會享受了。棲梧山房的院子裡置了涼榻,又寬又大。點上薰香,擺上小几,便在院子裡用飯。

  用完飯撤了碗碟,上了消食的山楂飲子和酒,切好的鮮果上叉著小銀叉。

  「這個榻真大。」溫蕙說。這得能睡十幾個人吧。

  陸睿道:「仿古的,古人席地而坐的習俗,如今已經找不到了。我們如今的床也好、榻也好、椅子凳子,其實都是古時候從胡人那裡傳過來的了。所以那時候叫胡床,胡凳。」

  這種大涼榻棲梧山房有六架。它其實是可以很方便地拆裝的。陸睿夏日裡開宴招待朋友的時候,才會六架都擺出來,在院子裡團團圍了,愜意極了。

  溫蕙就羨慕:「你們想幹什麼都行,我連門都出不了。」

  陸睿失笑,道:「今年也是情況特殊。先是國喪禁飲宴遊樂,後來鬧糧價,黃家女眷的車出門叫人圍過一回。現在糧價太賤,外面賣兒賣女的,也不安穩。安全起見,各家女眷都沒怎麼出過門。再等等,等京城那邊立了新君,安穩下來,帶你出門去玩。」

  陸睿這承諾一出,溫蕙整個人都要撲在他身上了:「真的?真的?」她要是有尾巴,這會兒都搖起來了。

  陸睿攬住了她的腰:「當然,不過……先陪我喝一杯。你酒量怎麼樣?」

  溫蕙吹牛道:「我能喝的!」

  陸睿很快就知道,溫蕙不能喝。

  她酒量實在不怎麼樣。陸睿給她喝的是淡淡的梨花白,又加了碎冰,甘甜冰冽。她貪杯,不過半個時辰,便熏熏然了。

  她還要喝,陸睿搶了去,不許。

  溫蕙要搶,一撲,撲到了陸睿的懷裡。

  陸睿挾住她肩膀,冷笑:「小東西,還挺貪杯。」

  晃晃酒盅,偏不給她,仰起頭來,高高地,盡數倒入自己口中。

  夏日的衣衫單薄。

  陸睿回到院子就換了件原色的細麻禪衣,牙白的裡衣也是極薄的。暑氣侵人,那領口不知道什麼時候鬆開了。

  他仰頭將一盅帶著碎冰的酒盡數傾倒入口中,酒水淋落,順著脖頸蜿蜒。

  溫蕙睜大眼睛盯著那酒液,目光落在了陸睿的修長脖頸的喉結上,又隨著酒液滑落到那精緻的鎖骨上。

  為什麼一個男子的鎖骨能如此好看?

  或者只是陸嘉言的鎖骨才這樣好看?

  可他哪裡都好看。微閉的眼,挺拔的鼻樑,被酒液浸潤的唇,秀美的下頜……處處都風流。

  溫蕙緩緩地眨了眨眼,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些。

  要是不穿衣服就好了,就能看得很清楚。

  溫蕙便伸出手,攥住陸睿的衣襟。

  陸睿放下酒盅,低頭看了一眼那不安分的手,又看看她的眼。

  四目對視了片刻。

  溫蕙對他笑,眸光像一汪春水,竟帶著幾分媚惑,像個女人了。或許,是天生的本能。

  對男人來說,是邀請。

  陸睿緩緩低下頭去,將口中一片碎冰渡給了她。

  溫蕙閉著眼睛接過來,舌尖冰冰的。

  忽然身上一顫……陸睿的手才握過加了碎冰的酒盅,也是冰冰的。和溫熱的肌膚接觸,便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溫蕙捉住了他的手腕。

  陸睿吻著她的唇,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眸子。

  掙脫了,探索。

  尋到了,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