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趙王曾三次上書,想要接他的母親出宮榮養。直到李庶人在冷宮鬱鬱而終。可知道趙王是個純孝之人。】永平說,【若大家都祭其母,趙王必會前往冷宮,庶人香消玉殞之地。】

  他說:【這是第一步。】

  【代王其人,心胸狹小,睚眥必報。一件小事能記恨許多年,伺機報復回去。】永平說,【當年趙王曾狠狠揍過他,此事他記恨多年。若知道趙王前往冷宮弔唁,以他記仇又刻薄的性子,使其近人煽動,必能說動他往冷宮去看趙王笑話。】

  他說:【這是第二步。】

  他又說:【第三步簡單,我們偽裝是趙王的人,伏擊代王。】

  【自然不能真的殺死代王。否則「殺死代王」的帽子一旦扣在了趙王的頭上,趙王辯無可辯,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乾脆殺上大位。】

  【趙王所統,乃是北疆精銳,若盡出,湖廣承平已久,衛軍絕不是邊軍之敵。不可將趙王逼到絕處。】

  他說:【還有第四步……】

  待全說完,他道:【這事中,最關鍵的便是,襄王府,一定要看起來乾乾淨淨。】

  襄王府必須不能對任何宗室兄弟動刀兵,只能以嫡以長為尊,站穩大義的名分。

  待那青年都說完,殿中很是靜了片刻,能清晰地聽到眾人的呼吸聲。許久,襄王才道:「正是。」

  他問:「剛才說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那青年垂首:「小人,永平。」

  「哦,永平。站起來說話。」襄王問,「你怎地對代王、趙王都了如指掌?」

  霍決道:「這幾日小人沒做別的,全部時間都用來打探消息。」

  襄王不信:「這等消息,找什麼人打探?」

  這其中最關鍵的信息,還不是趙王上書求景順帝放親娘出宮,而是「趙王純孝」、「代王記仇又刻薄」。這必得是對一個人不說十分了解,也得了解個八九分,才能做出的判斷總結。

  霍決抬眼:「找了昔日貼身伺候先帝之人。」

  景順帝在時,雖然有八虎伴駕,但八虎早權勢赫赫,又各有其職,早就不做貼身伺候的事了。景順帝身邊貼身的,都是他們的乾兒子、干孫子們。

  八虎過於顯赫,掩映之下,這些人便不起眼了。

  陡然間,景順帝死了,如今八虎伏誅了,這些人便不僅能失去了主人,還失去了依靠,惶惶然如喪家犬。

  他們自然是很想再尋個貴人依附,只三王入宮後,心思全在議立新帝這等大事上,根本沒有人想起他們。這些人完全被貴人們遺忘了。

  直到,一個自稱來自襄王府,叫作永平的人出現在他們面前。

  「永平」便成了這些人能抓住的最後的浮木。霍決想知道什麼,他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甚至永平沒有問到的,他們也搶著說。

  人人都想變得對別人「有用」。只有有用的人,才有資格活下去,才有機會往上爬。宮闈之中,人人都懂得這個道理。

  一個貴人是很難對貼身的人保持秘密的。因此這些貼身的人知道的東西,實在多得超乎旁人想像。

  霍決陳述完這些,抬起眼,對襄王道:「先帝雖身在禁中,卻對每一位親王,都瞭若指掌。」

  只這一句,襄王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

  媽的老妖怪!活著的時候讓人害怕,死了還這麼嚇人!

  幸好死了!

  襄王突然有點後悔不該搶占干清宮,總覺得老妖怪還在什麼地方「看」著他似的。

  這種被「看」著的感覺,已經伴隨了他幾十年了。

  只昨晚在殿中,大家看著那個叫永平的青年的眼神都不太一樣了。

  什麼時候,四郎身邊竟有了這樣一個人?

  今日,襄王在眾人面前走出了第一步。

  果不其然,當日晚,趙王便前往冷宮弔唁其母。

  這個消息極快地送到了代王耳邊。代王聽說趙王去了冷宮,又聽了人慫恿,哈哈大笑:「去看那小婦的死處嗎?痛快,痛快!來人,我們一起去,讓我好好安慰安慰我趙王弟。」

  代王走出了第二步。

  在通往冷宮的半路上,霍決走出了他所說的「簡單」的第三步。

  霍決所選之人,都是身材高大魁梧,看著不似南人的。這其中還有康順。

  人數不多,只有十個人。黑衣蒙面,在夜色里殺將出來。

  代王身邊的有幾十衛士,霍決這十人雖勇武,也沒有勇氣激發到能敵住幾十人的地步。那種,都須得心底存一口氣,有一口氣撐著,才能發揮超乎尋常的悍勇。

  而埋伏刺殺這種事,很難激發這種悍勇。何況霍決本來就沒打算真的殺死代王。

  他號令呼喝,都用官話,只那官話,又帶著能讓人聽清楚的北疆味道。

  「小婦之子,竟敢誘殺我!」代王被護衛重重圍住,惱怒至極,「給我活捉!」

  便有人不敵,陷入敵手。

  康順也險些失陷。霍決刀出如電,夾攻康順的兩個兵士便慘號聲起,鮮血飛濺。霍決捉住康順的肩膀,猛地往後拖。

  康順清楚地聽到霍決在自己耳邊喝道:「斷後!」

  這兩個字,自然還是帶著北疆腔。甚至不再是帶著北疆腔的官話,這是純純正正的北疆腔調。

  仿佛一個人在危急關頭,來不及掩飾,露出了真實口音似的。

  康順感到頭皮都麻了。

  麻了一瞬之後,康順才想到:斷後?什麼斷後?

  任務之前,霍決沒有交待什麼「斷後」,交待的是「一觸即走」。

  他對另八人許諾,過了今晚,等著他們的便是富貴。那八人都是湖廣兵士,因身材高大才被選中。

  永平說的「斷後」,是什麼呢?

  康順隨即便知道了。

  斷後便是霍決對襄王說的第四步。

  康順聽見了撕裂空氣的聲音。精鋼的弩箭幾乎是貼著他和霍決射過去。

  還在對面的夥伴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有人許諾給他們富貴,實際給的卻是滅口。

  在十個刺客之後,黑夜的影子裡還埋伏著弓弩手。

  霍決對襄王說:【便任務失敗,也不能暴露襄王府。須得有最後一道保險。若有人陷落,不能留活口。】

  這第四步,十名刺客里,只有霍決一人知道。

  若無霍決那一拖,康順此時也是屍體了。

  「護駕!護駕!」

  鋼弩射過來,死的不僅是陷落的刺客,還有代王的護衛。幾個貼身的護衛撲到了代王的身上為他做肉盾。幸而刺客的弩箭射得不准,他們幾個和代王都毫髮無傷。

  只衝在前面的幾個兄弟倒下了。

  兩個刺客逃跑了,弓弩手也消失了,只留下八具魁梧的屍體。

  代王氣得炸了,指著前方:「去,那個小婦養的是不是還在前面,給我調人來,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干清宮裡,燈火通明,大家都很安靜。襄王坐在上首閉目養神。趙烺的目光散落在地板上。襄王的三個心腹謀士偶爾交換一下眼神。

  最坐不住的,大概是世子了。

  他總是忍不住去瞟一眼趙烺。

  今夜的事能不能成呢,他想。

  他也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想法。

  他自然是不敢期盼事敗的。因這事牽連著整個襄王府的命運,也牽連著他的命運。

  只這事如果叫四郎的人辦成了,於四郎就又是一件大功……

  世子正胡思亂想煩躁著,殿門忽然打開,兩個黑衣人沖了進來。

  當先一個面罩拉下,露出一張英俊的臉,正是趙烺手下那個叫永平的狡悍內侍。

  襄王倏地睜開眼,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那個人身上。那個永平沉聲道:「幸不辱命。」

  襄王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道:「現在就等著了,不知道他們……」

  話還沒說完呢,已經有內侍疾步進來稟告:「王爺!代王和趙王打起來了!」

  殿中安靜了一瞬。

  襄王一掌拍在了案上,連道了三聲:「好!好!好!」

  他盯著霍決道:「永平,竟全如你所料!」

  霍決垂首躬身:「不過順天應命。」

  代王和趙王「打」起來,可不是尋常百姓人家兄弟倆擼袖子打架。而是趙王在冷宮憑弔完,眼角猶有淚痕,便在回去的路上遭到了代王手下的撲殺。

  幸而趙王自己便十分悍勇,身邊跟著的亦都是北疆精銳。

  代王調了人手來撲殺,趙王人數雖寡,卻竟然殺出了重圍。

  之前諸王和內閣協商後,使大軍退出了禁中,諸王每人只留二百衛士。

  所有這些衛士加起來有兩千來人,大多數駐紮在太和殿前廣場。其餘的都退出了午門,在皇城之外駐紮了一小部分,大隊人馬還是駐紮在京城外,各自扎了營。

  代王調動人手的時候便同時下了命令,廣場上正在休息的趙王兵營,便如代王一樣,毫無預兆地遭到了代王兵士的突襲。

  殺聲一起,各路兵將都是一個激靈。只大家鑽出帳子一看,卻發現隔壁軍營的人也是一臉茫然又警惕地看著自己這邊,再一看,一聽,已經有人在喊「代王和趙王打起來了」。

  喊話的自然是襄王早安排的,因為他只需要代王和趙王互相傷害就行了,他還必須把整個事件控制在一定範圍一定程度上。儘量避免對「他的」皇城和京城造成太大傷害。

  於是各路兵馬大眼瞪小眼地,乖覺地給趙王、代王的人騰出了地方。偶爾也有人殺昏了頭,舉刀沖他們來。眾人只用兵刃將對方推回去:「不干我們的事。」

  都是行伍之人,大家觀望著,都看出來,趙王的人雖然是被突襲,卻不慌亂。真正在邊疆風雪磨礪出來的邊兵,和養尊處優的王府府兵,實不是一個檔次上的。

  趙王在後宮突圍後便來到了太和殿前廣場和自己的人匯合。

  這時候廣場上的趙王軍隊已經反客為主,將代王的人殺得七零八落的,

  趙王歸來,更是有了主心骨,悍勇之氣逼人。周圍其他營帳的人都抱著兵刃悄悄向後退了退。

  趙王回到營地,略問兩句情況,知道是代王軍突襲,怒氣沖頂。他當即拔刀,提高聲音,對四周高聲道:「此我與代王之事,望諸位王兄、王弟莫插手,若插手,休怪我趙鈞無情。」

  小藩王們聽說打起來了,都嚇得只想往安全的地方跑,只不知道哪裡才是安全的地方。但決不敢往太和殿廣場跑的,廣場上只有駐紮在此的將領。趙王的話,原是說給這些人,讓這些人轉達各自主人的。

  偏這時,襄王出現了在了太和殿的高台上,亦提高了聲音,道:「趙王弟!我等兄弟,何至於刀兵相見,有話坐下來說。」

  在場的人都不禁在心中暗贊了襄王的膽氣和擔當,果然不愧於這一個「嫡長」的頭銜。

  趙王的兵刃上猶滴著血,冷笑道:「王兄不必勸了。賤婦害死我母妃,我與賤婦之子,早該做個了結了!」

  襄王落淚:「後宮婦人之爭,竟要壞我兄弟手足之情嗎?」

  襄王大婚後受封,就藩湖廣的時候,代王和趙王都根本還沒出生,今次乃是他與這兩個兄弟平生第一次會面。他來談什麼手足之情實在可笑。

  只他表現得著實比旁的藩王強上太多,趙王便對他存了一分禮敬,至少沒有當面指著他的鼻子罵「我與趙雍有個屁的手足之情」之類的。

  只他不耐煩看襄王這假惺惺的眼淚。

  他的人已經將馬都牽來了。趙王翻身上馬,冷冷道:「趙雍先欲殺我,襄王兄不妨與他去談談手足之情。」

  襄王等這許久,就是等著這個話。

  他深吸一口氣,當著兩千多人的面,大聲「震驚」道:「什麼!竟是代王弟先動手殘殺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