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親戚們都走了,沒有了那些額外的瑣瑣碎碎的煩人事情,單就只江州陸府的家務事,陸夫人處理起來是又快又順手的。一個早晨過去,太陽才高一些的時候,媳婦子們便一個個都得了指示或者領了對牌離開了。

  陸夫人原本已經領了溫蕙去次間裡喝茶準備稍微喘口氣了,忽地有丫鬟進來:「二管事來了。」

  陸夫人直接放下了茶盞站起來了,邁了一步,轉頭道:「你也來。」

  溫蕙原本看到婆婆站起來就也跟著站起來了,便一起跟著出去。

  這些天內院的管事媳婦、婆子們她也漸漸熟悉了,外院的管事卻還不太認識。

  那二管事一看,卻是眼熟的,原來當初納徵請期便是此人陪同幕僚和楊媽媽去的。二管事行了禮,又給溫蕙見禮:「見過少夫人。」

  然後向陸夫人稟報:「剛剛有小子從碼頭回來報,咱們府上的船到了。」

  溫蕙聽著他向陸夫人稟報,竟是從餘杭運了糧食來。只量並不是很大,乃是用快船運來的。

  「先後發了三隻船。」二管事說,「都是錯開日子出發的,不打眼。」

  「那也要小心。」陸夫人說,「悄悄地入庫,別驚動旁人家。」

  二管事道:「小子說,這幾天見到了府台大人和同知大人家的下人,也在碼頭等著,或許跟咱家等的差不多。」

  陸夫人道:「都悄悄地,各憑本事了。」

  待二管事退下了,陸夫人看溫蕙猶自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便解釋給她說:「你們成親那晚,先帝大行的消息傳過來。老爺半夜從衙門裡回來,連夜便派了人乘了輕便的快船往餘杭去了。」

  溫蕙猶豫一下問:「是去老家運糧食?為什麼呢?」

  陸夫人嘆道:「新帝才只三歲,親王們年長的都有五十歲的了,孫子都比新帝大。主少國疑,誰知道會怎麼樣,我們囤些糧食,以備不測。」

  溫蕙不由倒抽了一口氣。

  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麼大的事。從前家裡便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也根本不會告訴她。

  溫蕙心裡怦怦直跳,努力作出鎮定的模樣,但還是被陸夫人看出了她的緊張。陸夫人笑道:「也不用怕的,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陸家與虞家,都是百年世家了,很是經歷過些事情,故遇到這種事,便會未雨綢繆。倒也不是說咱們就多看壞這個局勢,朝堂上的事,畢竟也不由我們說了算。」

  溫蕙一想也是,而且說真的,什麼老皇帝啊小皇帝啊,什麼親王啊,其實都感覺離她很遙遠,除了這些天隨處可見的素麻孝服,旁的都沒有真實的感覺。

  陸夫人又給她解釋為什麼從餘杭運糧:「若在本地採買,恐下人嘴碎在外面亂說,再以訛傳訛,引起百姓恐慌,若再引起糧價上漲,便容易亂市。所以悄悄地,咱們從餘杭自家運糧過來。餘杭是咱們根基,不管是陸家還是虞家,糧倉里都有吃不完的糧食。這回先運幾小船過來,若需要,隨時運,你也不必怕。」

  餘杭與江州,輕便快船三天便能到。

  溫蕙還是第一回被這麼清清楚楚地告知這等大事情,十分地覺得自己是大人了,小腰杆一挺:「是,兒媳不怕!」

  陸夫人抿唇一笑,站起身:「來,你寫兩筆字給我看看。」

  溫蕙:「……」

  溫蕙還沉浸在被當作大人,被告知重大事件的激盪里呢!

  怎麼就突然讓她寫字?

  還行不行了!

  溫蕙頭皮發麻,跟著陸夫人去了東次間裡面,梢間裡,丫鬟已經磨好了墨。陸夫人隨便翻出本什麼,翻開一頁,道:「先抄這一頁,我看看你的字。」

  果然嫁了書香人家,這一關……逃不了啊!

  溫蕙應了聲是,帶著悲壯的心情坐到了桌前。

  陸夫人看她提筆懸腕,姿勢都還可以,點點頭,去了次間裡。留她和研墨的丫頭在梢間裡。

  溫蕙心想,多虧了陸嘉言當初給她的書里,還有一本字帖。

  當時楊氏便取笑說,這是要讓月牙兒考秀才不成?笑完卻思量了一下,提醒溫蕙:「這是想讓你練字?是不是以後會用得上?」

  她們姑嫂嘀咕了許久,總覺得陸睿不會沒事放一本無用的字帖,或許真的有什麼含義在裡面。告訴了溫夫人,溫夫人眼睛一瞪:「既都給你了,那就練!」

  喚了吳秀才指點她,給她判作業。

  溫蕙凝神屏氣,拿出了自己最好的水平,踏踏實實地抄了一頁,拿到次間裡給陸夫人。恍惚有種小時候,吳秀才給她開蒙,每日抄了大字交作業的感覺。

  陸夫人看了看,表情沒什麼太大變化,點了點頭,竟然道:「比我預想的好呢。」

  這,這算夸嗎?

  不管了!就當是誇了!

  陸夫人叫溫蕙榻上坐,緩緩告訴她:「這幾天讓你跟著看家事,我其實也在看你。天下的家事都是共通的,看得出來親家也是好好教過你了。」

  溫蕙點頭:「這大半年,都跟著我嫂子練手。」

  「中饋原也沒有多麼難,無非手熟爾,做得多了,便心中有數。」陸夫人道,「而且你還小,我便再多管兩年,也沒關係的。所以這幾日我想了想,這一塊倒不急。」

  溫蕙道:「都聽母親的。」

  陸夫人道:「我現在想讓你補上的,都是些看起來不重要的。但真用得上,你卻拿不出的時候,便萬分難受的。譬如這寫字,你定是覺得做人媳婦,字寫得好不好,沒多大重要。」

  溫蕙有些不大好意思,因這的確說中了她的心思。

  陸夫人道:「睿兒以後必要走仕途的,咱們這種人家,私交也好,官場往來也好,大多結交的都是差不多的人。自來物以類聚,人以群居,人都是分圈子的,富有富圈,貴有貴圈,文武不愛往來,南北互相瞧不上。北人嫌棄南人矮,南人嫌棄北人粗。」

  溫蕙沒憋住,撲哧笑了出來。

  她可真是愛笑,陸夫人心想,自己也不禁笑起來。

  她道:「你才十四呢,來到江州,現在的感覺是人生地不熟,但以後,一定會結交到朋友。只咱們這樣的人家,往來的都是差不多的人家。大多相似人家出身的女子,心底多多少少有一分傲氣。旁的不說,你下個帖子邀約,若讓旁人動筆,那便是沒誠意。自己動筆,你現在這筆字,我直說了,若是我年少時接到這樣的帖子,我便推了不去。」

  卻見溫蕙聞言,撓了撓臉。

  陸夫人:「……」

  這是什麼動作。小貓似的。

  溫蕙倒也並不覺得難為情,她本就是武將家的閨女,現在要她去學做書香人家的女兒,本就是跨界。

  她只是為難,撓撓臉,道:「那……我練字?」

  「我正有此意。」陸夫人點頭,「以後你每天過來,五篇大字。」

  媽呀,真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溫蕙情不自禁地微微後仰,還吞了口口水。

  陸夫人嘴角抽了一下。她這媳婦,心裡想的豈止是寫在臉上,簡直寫在了全身。

  她習慣性地伸手去揉額角,卻發覺頭其實並沒有疼。

  溫蕙一見她這動作,「啊」了聲,騰地坐直身體,道:「母親!別為我這事為難,我底子薄些,下苦工練就是了!母親放心好了!」

  陸睿把陸夫人鄭重託給了她,她可不能辜負他這份信任!

  不就是寫字嘛,哪有扎馬步累。狠練就是了!

  那眼睛睜得圓圓,蘊著騰騰兩簇火焰似的光芒。

  陸夫人眨眨眼。

  喬媽媽笑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少夫人有這份心,定能做好的。來,吃點心。」

  說著將婢女端上來的點心碟子向溫蕙推了推。

  溫蕙可愛吃點心了!而且陸家的點心特別好吃。

  只她總算還記的自己現在是人家媳婦了,不是在家裡做閨女的時候,視線在碟子上掃了一圈,道:「母親用。」

  陸夫人總有種怪怪的感覺。

  看著溫蕙的模樣,總想起自己少女時代養過的那隻貓。莫名其妙就會想起來。

  她道:「我養生呢,正餐之外,儘量少食。你多吃些,還長身體呢。」

  既然婆婆都許了,溫蕙便沒顧忌了,開開心心地吃起來。明明用過早飯了,可的確又餓了呢。

  一抬眼,卻見婆母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陸夫人移開視線,又移回來,問:「你可會打雙陸?」

  溫蕙嘴巴里有點心,便搖搖頭。待咽下去,又喝了口茶,放下杯子道:「我們那裡千戶家的姑娘會打,她想教我,只沒教會。」

  其實是她覺得下棋沒意思,直接拒絕了,拖著莞莞去跑馬了。這裡扣鍋給莞莞,賴她沒教會。

  陸夫人便對喬媽媽道:「那咱們教她。」

  丫鬟便取了雙陸棋過來。

  溫蕙趁這功夫又往嘴巴里填了一塊點心,喝口茶衝下去。沒辦法,長身體就是容易餓。

  待棋都擺開,陸夫人給她講明了規則,帶她下棋。

  喬媽媽幫她看,指點她。

  溫蕙嫁過來之前,溫夫人曾設想過一百種畫面,都是婆婆嚴苛地教溫蕙規矩。

  溫夫人知道規矩大了,作媳婦的必然辛苦些。然溫夫人自己這一輩子受得全是沒有規矩的苦。有規矩總比沒規矩強。

  只溫蕙想,她娘肯定打死都想不到,她婆婆把她接過來「教導」竟不是叫她站著立規矩,而是讓她舒舒服服靠著引枕,吃著點心喝著香茶,陪她下棋。

  娘啊,你全料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