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兄妹三人說了會子話,陸睿親自過來請了:「父親回來了。」

  三人忙起身,捋了捋衣服褶子,跟著陸睿一起去。去的卻不是外院的正廳,而是內宅的花廳。

  一般外男不會到讓到這裡來,這都是親戚才能來的。

  花廳里,陸正夫婦都在。

  陸正甚至還穿著一身官服,笑道:「衙門那邊事太多,回來得太晚,怕讓你們久等,沒來得及更衣,不要見怪。」

  雖不算是倒履相迎,也足夠讓兩個年輕後生晚輩感動了,直說:「叔叔辛苦了。」

  兩家姻親,和和美美用了午飯。只陸大人在,三個年輕人也不敢放肆偷偷在國喪期飲酒了,都規規矩矩的。

  待辭別,兩兄弟給陸正夫妻規矩行禮:「妹妹就託付給叔叔嬸嬸了,若淘氣,責她便是。」

  陸正正要開口,陸夫人忽然先開了口,道:「蕙娘是個好孩子,你們別擔心。將我這話,轉達給令堂。」

  溫柏眼眶當場就紅了。

  到此時,終於相信妹妹沒誆人。她這婆婆,冷雖冷,不是個壞的。

  陸正捋須微笑,問:「明天登船?」

  溫柏道:「是。」

  陸正道:「這幾天的事實在脫不開身,明日叫嘉言和媳婦送你們。」

  溫柏推辭一番,兄弟告辭。

  待送完了哥哥們,溫蕙對陸睿說:「我回去換套衣服。」

  陸夫人一日便是換三套衣服都是有的,要見人就肯定要換衣服,陸睿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點點頭,陪溫蕙一起回了她的院子。

  溫蕙去內室換衣服,壓低聲音求落落:「能不能,打扮得不出格,又好看點?」

  銀線詫異:「怎麼這是?」

  要回來換衣服她就已經有點意外了,溫蕙以前可不是這麼講究的人,不就是吃頓飯衣服上有點褶子了嗎,從前她何曾在乎過。

  面對自己貼身的丫鬟們,溫蕙終於講了實話:「他房裡有個通房,待會會見到,我想打扮漂亮點。」

  內室里就安靜了一瞬。

  銀線和劉富家的面面相覷。

  落落道:「我知道了,我去搭配看看。」

  劉富家的小心地問:「確定嗎?」

  溫蕙道:「當然,昨天他親口告訴我的。」

  劉富家的心情十分複雜。銀線年輕,自己都還沒嫁,更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反倒是溫蕙笑起來:「瞧你們,怎麼一個個這樣?」

  劉富家的嘴唇動動,到底沒說什麼。她心裡明白,溫蕙雖已經情竇初開,卻還不明白男女床笫間那點事。她對通房丫頭的認知,很可能還懵懂。

  但現在,她還小呢。這種事,都是到了新婚前一晚,娘家的長輩女性才會悄悄告訴閨女。

  有的可能連說都羞得說,丟一本畫冊給新嫁娘,說一句「你自己看」自己便先跑了。

  都指著男方懂。

  世間大部分女人,都是靠著一本畫冊,一個「壓箱底」,懵懵懂懂地叫男人帶著才懂了。

  甚至一些偏僻愚昧人家,當爹的也羞於跟兒子啟齒。覺得「到時候自然就會了」,便什麼都不說。

  結果娶了媳婦三年不孕,帶著進城去看大夫,大夫打眼一看就知道,這還是個處子。原來三年新郎都進錯了地方,怎麼可能有孕。

  這都是鄉野間的俚俗傳聞。

  到了大戶人家,又不一樣。哥兒們到了年紀,長輩便給房中安排人,通常都是年紀稍大個幾歲的熟年丫鬟,教哥兒知道人事。待到成親時候,面對新娘便從從容容了。

  陸家自然便是這樣。

  劉富家的忍不住問:「他怎會忽然與你說這個?」十分擔心是陸睿對那通房上心了,才特意告知溫蕙的。

  溫蕙卻道:「我問他的。」

  劉富家的:「直問的?」

  溫蕙:「昂!」

  劉富家的:「……」

  劉富家的還想知道當時說話的情形,陸睿的態度和後續的內容。

  溫蕙就想起了車廂和唇,呼吸的熱氣和低垂的眼眸。

  這些怎麼能告訴旁人。她「咳」一聲,道:「沒什麼,我就坦坦蕩蕩問,他就坦坦蕩蕩說。只我想著,通房跟別的丫頭不一樣呢,我想待會要去見,咳咳,那個穿得好看點唄。」

  看來是問不出來什麼了。劉富家的便和銀線一起去幫著落落配衣服——落落個子小,那些高的柜子她不好夠。

  別的先不管,隻眼前,正室夫人要和通房丫頭見面了,可不能讓她給比了下去。

  落落很快搭好了衣服:「這件,跟公子身上的衣裳能搭上。」

  大家打眼一看,還真是有那感覺,七手八腳地就給溫蕙換上了。只落落準備的髮飾太簡單,銀線忍不住問:「不能多插點嗎?」

  落落平時十分安靜柔順,獨這事上,卻不讓步:「不能。」

  她解釋道:「咱家比不得陸家,這是大家都知道的,若打扮得太華麗,反讓人覺得刻意。」

  劉富家的道:「是這個理。」

  落落又道:「這幾天我也細細瞧著,夫人和餘杭的女眷打扮都清淡。我原也聽說過,南邊文風鼎盛,好雅致,戴個燈籠耳墜子都要被說一聲『俗氣』呢。」

  燈籠耳墜子是女子常見的耳飾,各種燈籠造型都十分繁瑣華麗。溫夫人有,楊氏也有,也十分對她們的審美。

  劉富家的窮苦出身,打扮這種事上很沒有什麼發言權。銀線雖覺得落落說的可能是對的,然而這與她自己的審美十分相違,不由糾結。

  唯有溫蕙卻十分贊同:「落落說的是呢。我婆婆日常頭上就兩根一點油,別的多一點都沒有了。要擱在咱們家裡,就覺得寒酸吧?可我婆婆身上可是一丁點都感覺不到寒酸,就覺得乾淨,像畫裡的人似的。」

  「是呢!」銀線以拳擊掌,「我看著夫人就是這感覺,乾淨,跟仙女似的。」

  才說完,門外忽然響起了陸睿的聲音:「蕙娘,可換好衣裳了?」

  眾人都閉上嘴,溫蕙應道:「換好了,只……」想說只差頭髮還沒好。

  沒想著陸睿聽她說「換好了」,便直接推門進來了

  溫蕙「啊」的一聲,惱道:「我頭髮沒弄好呢,你怎麼不聽我把話說完。」

  陸睿閒閒地走過去:「我看看。」

  圍著溫蕙的三個人都讓開了地方。

  落落一貫不吭聲,只站在一邊。銀線傻呆呆。劉富家的想了想,拽了拽銀線的袖子,又推了推落落,三個人一起退到外面去了。

  陸睿掃了一眼妝匣,挑中了一支白玉簪給溫蕙插在髮髻中。然後看了看菱花里,一張芙蓉面,正嬌艷。

  他問:「可有眉筆?」

  溫蕙取了眉筆與他,陸睿托起溫蕙下巴:「閉上眼。」

  溫蕙不大信任他:「你、你行不行啊?」

  陸睿說:「你以後就知道了。」

  溫蕙:「?」

  陸睿一笑,說:「我畫美人圖,猶勝於畫花草。你信我。閉上眼。」

  溫蕙乖乖地閉上了眼睛,過了片刻,聽他問:「可有口脂?」

  溫蕙睜開眼想伸手去拿,陸睿卻捏著她的下巴不許她轉頭看菱花:「告訴我在哪?」

  他自己動手取了口脂的瓷盒出來,看了看,用唇筆挑了一點無色的蜜脂在虎口上,又選中最淺的紅脂挑了一點,在虎口處把兩種口脂混勻。本就是最淺的紅了,再混了無色蜜脂,顏色變得極淡。

  陸睿將這淡淡的顏色塗在了溫蕙的唇上。

  待他終於鬆開手,不再鉗制溫蕙的下巴。溫蕙轉頭。

  銅菱花里,明明是自己,怎地又好像不是自己?明明只用了眉筆與口脂而已,卻怎麼像畫龍點了睛一樣。

  溫蕙驚佩嘆服,轉身抬頭,正想誇他,還沒說話,唇便被堵住了……

  陸睿撐著梳妝檯,俯著身。

  許久,微微直起身,手指抹了抹嘴唇。指肚上一抹淡淡的紅。

  溫蕙雙頰暈紅,眸若含水,惱道:「都被你吃掉了,白塗了!」

  陸睿低低地笑起來,又執起唇筆:「別惱,給你重畫就是。」

  又重新給她畫過。一邊畫一邊告訴她:「頭上插戴,不要太多。多則繁,繁則亂,亂則失了神韻。就如畫畫要留白,淡淡著墨即可。」

  溫蕙問:「就是要簡單?」

  陸睿微笑:「也可以這樣說。只比簡單更不簡單,需要你去自己感覺。」

  溫蕙想想陸夫人的家居模樣,隱隱約約地能摸到一點感覺。

  銀線幾人在外間等了許久,公子才牽著少夫人的手出來了。

  銀線打眼一看,好麼,落落起碼還給溫蕙選了兩支簪呢,到陸睿這裡,只減成一支了。只溫蕙看起來,又實實在在地,似比平常更好看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只因陸睿給溫蕙妝點,眉也淡,唇也淡,溫蕙皮膚年輕無暇,連粉都沒給她上,宛如天然一般,叫人看不出來上過妝了。

  陸睿原就答應過溫蕙,待回過門,便帶她逛園子。正好棲梧山房在園子的另一側,或者說,就在園中的一角,可以走甬道,也可以從園子子中穿過去。

  陸睿便帶她從園中穿過。

  江南水系發達,造園子也最講究造水景。這宅子中水景這樣精巧勝美,溫蕙還是第一次見到。

  她問:「這宅子是咱們家蓋的嗎?」

  陸睿道:「不是,到了江州這裡買的。上一任主人是前任的通判,他高升了,正好卸任,宅子賣給了我們。」

  陸正這等流官,在一地任職數年,家底薄的也有賃宅而居的,但陸家豪富,直接便買了宅子。

  溫蕙咋舌。再轉頭,看見遠處高處,地勢隆起,像是小山一樣,露出一角屋檐,最高處卻是一個亭子。

  她說:「那邊有個亭子。」

  陸睿笑道:「那便是棲梧山房了。」

  一路走,一路看景,踏著石階漸高,就進了棲梧山房。有山與湖相隔,雖在園中,卻自成天地。房舍優雅僻靜,頂上有亭,若登高,當是能俯瞰園中全景。

  夫妻兩個在正堂分左右坐下,院中人等了多時了,魚貫而入,從房裡伺候到院中粗使、守門和跑腿的小廝,列著隊來叩見少夫人。

  一如先時,人人自報名姓、出處。若娘老子亦在在府中當差,也要報一報。報完了上前領賞。

  銀線如今大氣了,一出手就是一個小銀錁子,也不眨眼了。

  只所有人都領完賞,也未曾聽見「玉姿」這個名字。

  房中丫鬟雖個個俏麗婀娜,但沒一個名叫「玉姿」。

  溫蕙禁不住心中嘀咕起來,偷偷地瞄了陸睿一眼。

  陸睿揭開茶盞蓋子,輕輕吹散熱氣,恍若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