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決再次回到四公子跟前復命的時候,四公子覺得他眉間的氣息似乎更陰厲了一些。
四公子不以為然——這些閹人都是這樣,身上陰氣重。他是天潢貴胄,天生的血脈龍氣,自然不懼這些陰氣。
他只是覺得永平真是好用。
他想要的,永平就能辦到。還能讓他的手,乾乾淨淨。
「陳家原不是沒幹過這種逼死人的事,也不是不想干。反正只要陳氏在世子耳邊吹吹風,便總能抹平。」霍決說,「這一次,純是因為馬迎春的人沖得太前,輪不到陳家來干。但只要給陳家機會,只要利益夠大,陳家也不怕多欠幾條人命的。只要放出風去,某家還有什麼傳家寶,還有什麼沒榨乾的資財……」
收買陳家僕人,將這風吹到陳家當家人的耳邊,再在背後推波助瀾……最後,若有那命大還有一口氣的,他們便悄悄上去補一刀。
事情自然而然地便成了。
只除了……多了幾條冤魂。
四公子對永平的辦事能力大大地誇獎了一番,霍決只垂首:「都是運氣到了而已。」
說什麼運氣,皇家血脈的身上,自然是氣運。四公子想起永平之前的話,哈哈大笑。
笑完,將小滿喚進來:「去將郭先生、萬先生請來。」
小滿乖巧地應了,退著出去。
他不需要用餘光去瞥,光是憑著四公子的語氣,便知道永平定是又讓四公子滿意了。
永平如今是四公子跟前最得用的,他又辦了什麼讓公子高興的事?以後,在公子跟前會更有體面吧?
死小安,真是鬼機靈,眼看著年紀大了要失寵,竟然慧眼如炬地就扒上了永平,硬是認作了乾哥。
哼。
小滿退了出去,霍決便也躬身要告退——因為郭先生、萬先生乃是四公子的幕僚,他們來了,四公子便要與他們議事了。
四公子卻拂拂袖子,微笑:「你留下聽聽吧。」
霍決要後退的腳步便止住了:「是。」
郭先生和萬先生在書房裡見到霍決,也是微怔。
四公子叫霍決把最新的情況與他們通報了一番,道:「這事永平辦得漂亮,咱們商量一下,這個要怎麼捅到父王面前去才好。」
襄王雖然寵愛四公子,但也重嫡庶。世子是襄王的原配王妃所出,世子在一天,四公子便得不到他想要的位子。
郭先生和萬先生早商量過:「事發在荊州,由荊州知府來動手揭開最好。」
四公子卻擔憂:「李知府和我們走得近,如何使父王不疑到我身上來?」
這卻是一個難題。四公子一貫以來經營的名聲都太好,不能給襄王留下排擠兄弟的印象。這當爹的,總是無視兒子們不是一個肚皮里出來的,總是希望所有的兒子都和和睦睦的。
就在郭先生和萬先生思考著怎麼才能把四公子從這個事情里撇清的時候,得了四公子特許留在書房裡旁聽的霍決忽然抬眸:「不動荊州的李知府,直接安排苦主去辰州府申冤。」
眾人愕然。
不僅因為辰州府和荊州府之間還隔著一個常德府,更因為辰州府乃是世子的勢力範圍。
郭先生忍不住說:「先不說辰州府的知府是世子的人,便是這異府申冤,案發在荊州,陳家又是岳州府人,辰州知府只要不傻,這麼麻煩的狀子,他是肯定不會接的。」
只會將苦主打發回原地或者被告歸屬地。
「他當然不會接。」霍決道,「但辰州是世子的地盤,更是江家的地盤。只要苦主擊鼓鳴冤,這事便逃不過江家的耳目。江家是世子妃的娘家,一定會立刻將這事稟告給世子妃。世子妃定會令辰州知府依律辦事。」
四公子不大信:「我那大嫂會有這麼蠢嗎?我大哥可是她的丈夫。」
郭、萬二人亦對霍決側目。
霍決抬起眼睛,定定地看著四公子,問:「敢問公子,可了解世子妃嗎?」
四公子無語:「哪有小叔子去了解嫂子的?」
霍決道:「那麼公子可能不知,世子妃憎陳氏,猶勝於王妃憎咱們側妃娘娘。」
此話一出,郭、萬二人都忍不住微微向後仰身,抽一口冷氣——這個永平,真什麼都敢說啊。
霍決口中的王妃,並非是世子的生母。世子生母是襄王原配,去世已經很多年。襄王后面又娶了現在的繼妃。
不料繼王妃雖然比老王妃年輕,卻一直生不出孩子來。偏襄王的侍妾們卻一個接一個地給襄王生。
後來不知道怎地,便有了一個傳言,道是王妃不孕,乃是襄王最寵愛的側妃給王妃下了藥。這個最寵愛的側妃,乃是襄王的心頭好,只是身份低微,不能立為正妃。
她便是四公子的生母。
四公子的眉毛挑了挑,也頗驚詫於霍決的敢說話。他道:「你說,我聽聽。」
霍決道:「世子妃乃是當年世子自己求來的,他二人一直都伉儷情深,直到幾年前陳氏來到世子身邊。世子妃被陳氏奪愛,恨陳氏入骨。公子若知道這幾年世子妃對陳氏都用了些什麼手段,便知道拿了陳家這麼大一個把柄,世子妃不可能會放棄。」
「可大哥是她丈夫啊!」四公子還是不能接受,「便是她因嫉妒發了瘋,江家能沒幾個識大體的人嗎?」
霍決嘴角扯扯:「公子從來做大事,不曾將後宅女子看入眼中,只自然而然地覺得女子當以夫為天。但女子也是人,天若要壓死她,她也要試著看看能不能捅破這天的。公子有所不知,這幾年,為著陳氏,世子妃和世子幾已經反目成仇。於江家,保證江家女兒的利益才是首要的,因江家女兒生的兒子,將來是世子的繼承人。」
四公子動動嘴唇。
霍決沒停,繼續道:「還有重要的一點,在世子妃和江家的心目中,您的大哥乃是原配嫡出,他的世子之位是動搖不了的。在這個前提下,要是能解決陳氏,便是令世子在王爺面前吃些掛落,也是值得的。」
四公子聽了大恨:「一個人的出身便能決定一切嗎!真是不公!」
他費盡心機,便是要讓世子在父王面前「吃些掛落」。而在世子妃和江家的眼裡,讓世子「吃些掛落」竟是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這一切都是因為世子是從老王妃的肚子裡出來的,他既嫡且長,地位是如此的穩固!
真是氣得他心口疼。
霍決心想,像他這樣的天潢貴胄,竟怨以出身看人不公,實在滑天下之大稽。
他說:「當然不能。所以我等才要試著翻天。王爺身子康健,公子風華正茂,時間還富裕得很。雖然今天陳家的事扳不倒世子,但明天還可以有張家,後天可以有李家。一個人犯的錯足夠多了,總有一天會塌了高樓。」
「莫說只是王府世子,便是太子儲君,」他直直地看著四公子,直看到四公子的心底去,「歷朝歷代,也都有廢立的。」
郭、萬二人抽氣聲更大了。
四公子卻覺得這話真是說到他心坎里去了!一時血管里的血都是熱的!
他道:「好,就照你說的辦!」
郭、萬二人面面相覷,郭先生站起來質問:「那到時候如何解釋苦主不在荊州投狀,卻跑去辰州呢?」
霍決道:「這個也簡單,可以讓苦主先在荊州府遞狀子,這事涉及了陳家,李知府定會先來報與公子。公子可以告訴李知府,不欲兄弟不睦,讓李知府不要接這狀子。事發後若被質問,令苦主說,荊州知府與陳家狼狽為奸,迫害於他,不得已才一路逃到了辰州。」
郭先生又抽了口氣,只覺得牙縫間都是絲絲的涼氣——永平這一「簡單」,就把李知府給坑進去了啊。
他真敢啊!
才這麼想,便聽到四公子沉聲道:「好,這件事,你去辦。」
郭先生眼睜睜看著霍決躬身叉手,口中稱:「必不辱命!」
郭先生不敢置信地看向四公子,卻只在四公子的眼睛裡,看到狂熱的光。
剛剛,才一臉不可置信地說世子妃江氏怎麼會為了對付陳氏竟不惜損害世子的利益。
那麼為了給世子一記暗拳,不惜坑李知府一把,與江氏又有什麼區別?
……
待郭、萬二人退下,四公子卻單獨留了霍決問:「你怎地竟對我那大嫂還瞭若指掌了?」
「並沒有瞭若指掌。」霍決說,「只是小的剛入府時,分到了馬廄當差,晚上和是內院的雜役們一起睡大通鋪的。大家閒來無事,便會說起各個院子裡的見聞,譬如……」
「有一天下雨,公子院子裡的芋兒姑娘為了爭門口的位置,便拿樹枝沾了泥水,甩了一串泥點子在青梅姑娘新作的石榴紅挑線裙子上。青梅姑娘被氣得哭著回屋去了。」
這兩個名字都非常陌生,四公子有點懵:「她們是誰?」
霍決說:「是您院子裡兩個守門的粗使。」
四公子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怪不得他對這兩個丫頭的名字毫無印象,原來是粗使。又好奇,問:「下雨天,爭門口的位置幹嘛?」
下雨天,正常都該想躲懶吧。
「因為不下雨的時候,公子徑直便走進去了,她們要低頭行禮,公子看不見她們。」霍決慢慢講來,「唯有下雨天,公子走到大門口的時候,丫頭要迎上去接過小廝手裡的傘,可以在公子的面前仰起臉來,被您看見一眼。」
四公子扶額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