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葉氏今年方十五,剛及笄。她沒有舉行笄禮的機會,因她是個犯婦罪女,被罰沒到內廷,又被賜到了齊王府。

  未來命運不可知,惴惴不安中,她見到了一個男人。

  這男人的唇色很深,給人一種冷冷的感覺。等他走到她面前,她才發現他原來是塗了深色的唇脂。

  葉氏以前聽說過貴人身邊有一些男人會塗唇脂,似女人一般。只代王沒這嗜好,他身邊沒有,葉氏沒見過。

  今日終於見了,也打破了她對男人塗唇脂的想像。她一直以為,那些塗唇脂的男人看起來一定很可笑,應該是妖里妖氣,不男不女的。

  可眼前的這個男人,深於旁人的唇色只讓人覺得有一絲絲冷,不太敢靠近他。但,他比葉氏見過的許多男人都更男人。

  甚至於他身邊的另一個塗著淺紅唇脂的年輕男子,葉氏也不會用「不男不女」來形容他。要葉氏形容,她只會用「雌雄莫辨」這樣隱隱帶著某種褒義的詞。

  葉氏第一次知道,原來好看的人,即便是男人,妝點起來,也依然好看。

  但葉氏被二人的容貌攝住片刻,便清醒過來。

  他們穿著王府內侍的服色呢!竟是閹人!

  葉氏便垂下頭去,不敢再看。她的父親很早前就說過,閹人身體殘疾,便看起來再好看再無害的,你都不知道他心裡住著個什麼厲鬼。

  英俊的閹人卻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仔細地端詳她。

  葉氏嚇得指尖發抖。她是……要落入閹人的手中了嗎?

  恐懼中,忽聽閹人問:「葉氏?你父親是代王府的教授?你讀過書?」

  葉氏顫聲道:「是。」

  「你長得像一個我認識的人,所以,我想送你一份富貴。」閹人問,「你有沒有膽子接?」

  葉氏不敢答。

  閹人道:「我想把你送到一個貴人身邊,他曾有一愛寵,和你生得十分十地像,把你送到他身邊,你富貴可期。」

  這裡都已經是一個親王府了,還有什麼是比親王更貴的貴人?再說,世間又哪有天上掉下來的富貴?

  葉氏嚇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顫聲問:「那妾……奴婢需要為、為大人做什麼?」

  霍決眼中露出讚賞。這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子。

  她是個讀過書的女孩子,眉間有書卷氣,所以霍決看到她,便說她尤勝陳氏。陳氏雖媚,卻不過是個商家女,氣質上便先輸了一截。

  他放開她的下巴,告訴她:「我要送你去太子的身邊。」

  太子才新立不久,之前只是秦王,而齊王則傳說是新帝最寵愛的兒子。

  葉氏感到自己被捲入了什麼令人心生畏懼的事件中,嚇得嘴唇都抖——她昔日也是家中千金,也能呼奴使婢,之所以淪落到今日的地步,不就是因為代王意欲奪嫡麼。

  她的父親只不過是代王府的教授,負責教導王府諸人的功課而已,哪有參與過什麼大事。只代王一敗,波及了多少人家。

  霍決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住了她的唇:「別怕,我不是送你去做奸細的。你去了,只管掙自己的富貴就可以。你不認識我,也沒來過此地。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我只要你,能得寵愛,能得富貴就可以。如何,你可願意?」

  如果說不願意會怎麼樣呢?

  奪嫡這種事情,都是人命堆起來的。山西死了多少人吶,父親兄長弟弟都身首異處,母親和她被分離,聽說配去了山東,要發給那些軍戶生孩子。

  她聽他說了這麼多話了,已經聽到了「太子」兩個字了,若說不願意的話,會死吧?

  葉氏把眼淚含住了,努力不流下來,道:「多謝大人。」

  霍決點點頭,道:「從此以後,你是一個愛笑,愛穿紅裙,愛在眉間點梅花的女子。」

  「你不能清高,不能孤傲,不能端莊,不能正派,那是太子妃才做的事,不是你該做的。」

  「你必須放下身段。你要嬌柔嫵媚,會撒嬌賣痴討好男人。」

  葉氏道:「可這些,我都不會……」

  霍決道:「沒關係,我找人教你。」

  葉氏住進了一個單獨的院子,來了一個美貌的婦人教導她如何作女人。

  那婦人有些年紀了,卻從頭到腳都有一股子能勾住男人的媚態。葉氏覺得她一定不是個正經的女人。

  她果然不是,她是個老鴇。

  霍決給了她十日的時間,葉氏跟著她,學會很多,也學得很快。

  最後一日,那老鴇說:「我明天就不來了,你好自為之。」

  葉氏又流下眼淚。

  老鴇說:「哎呀呀,早跟你說了,眼淚要收好,流給我看有什麼用。流給喜歡看你哭,心疼你哭的人看才有用。」

  老鴇說:「你呀,記得不要端著。我不知道你以前是誰,只有人出了錢讓我來教你,我便知道你以後要過什麼樣的日子。你越放得下,越能過得好。我和你,也就這幾日的緣分了,你保重吧。」

  老鴇走了,葉氏怔了許久,擦乾了眼淚。

  從今天起,拋棄過往的一切,良家身,聖賢書,三從四德。

  從今天起,做一個以色侍人的女子。

  趙烺問:「要怎麼送過去呢?」

  霍決說:「先送到景郡王那裡去。」

  景郡王在元興帝的兒子中也是個特別的存在。因元興帝這麼多兒子,其他人都是親王,只他一個被封了郡王。

  若元興帝不登基稱帝,只是襄王,還待在湖廣,將來他的庶出兒子也一樣是封郡王的。

  等於是,爹升級了,兄弟們都跟著一起升級了,只有他一個人原地踏步,沒升級。

  這也不怪元興帝,兒子這麼多,總有喜歡的,不喜歡的。

  景郡王排行十一,現在是十一皇子,以前在王府里是十一公子。他娘只是個通房丫頭,連妾都沒提成,生他的時候就死了。他卻十分命大,別的有娘的兄弟姐妹有夭折的,他卻好好地活下來了。

  襄王將他給了一個夭了孩子的妾撫養。只那妾心裏面只悲傷自己的孩子,對這個別人的孩子實在喜歡不起來,對他頗不怎麼樣。

  這位十一公子便養成了暴戾的性子,曾經親手打死過兩個小監。而元興帝一直自詡為仁厚,便對這個戾氣頗重的兒子十分不喜歡。等做了皇帝,旁的兒子都封了秦王,到老十一的時候,元興帝哼了一聲,說:「他也只配個郡王。」

  其實十一皇子跟著從湖廣來到京城,很長了些見識,年紀也比從前長了。再加上開府之後,有了自己的長史、門客,也有人勸導他了,已經開始後悔從前,有改過的想法。

  只他的父皇兒子太多了,根本不稀罕多他一個。且對他的不良印象根深蒂固

  他就成了諸皇子中,最落魄、最不如意的一個。

  門客給他出主意:「既已經不得幸於陛下,不如試試太子?」畢竟元興帝年紀大了,將來,景郡王還是要看他大哥的臉色過日子了。

  景郡王覺得有道理。

  太子新立,正該是送禮祝賀的時候。只他派出府中很多人,也沒能採買到什麼特別讓人眼前一亮,能從兄弟們中脫穎而出,讓太子大哥高看他一眼的禮物。

  愁死了。

  直到這天,忽然一個內侍十分高興地來請功,拍著胸脯說買到了絕對讓太子喜歡的禮物。

  景郡王將信將疑,叫他將禮物拿出來。內侍卻喚了來了一個女子。

  雖然的確美貌,但景郡王的眉頭皺了起來:「太子那裡又不是沒有美人,這個如何就讓太子喜歡?」

  「王爺息怒,王爺息怒。」那內侍道,「王爺不妨問問興碩公公,這女子像誰?」

  興碩是景郡王的貼身心腹,他聞言困惑道:「我瞅著她就覺得眼熟,只一時想不起來。」

  等到那內侍說「興碩哥哥看看她像不像昔年太子身邊那個陳氏」的時候,興碩恍然大悟,以拳擊掌:「像!我就說像誰!原來是陳氏!」

  其實王府中女子這麼多,哪能都記得住,何況還是別人院中的女人。

  只陳氏當年與世子妃爭鋒,十分地囂張。旁的妾室都老實縮在自己的院子裡,唯恐和王府里別的公子們衝撞了,說不清。偏她著紅裙,像個正室似的常在王府花園裡遊逛。便有些人見過她。

  景郡王對自家花園毫無興趣,很少逛,倒真沒怎麼見過這位庶嫂。就算見過,那女子早就沒了,賤命一條,便是曾經再受寵,也被人遺忘了。

  景郡王將信將疑:「真的像?」又問:「你怎還記得陳氏?」

  那內侍將腰弓得快垂到地上:「小人以前在王府只是負責灑掃園子的雜役。陳氏愛逛園子,我們常見她。」

  襄王升級成元興帝,把整個襄王府的人都遷過來了。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些人哪怕從前是個灑掃雜役,到了京城就都成了湖廣嫡系,都原地升級了。

  如今昔日的雜役,在景郡王府也是個小管事了。

  而像他這樣雜役出身的湖廣嫡系,幾乎堪稱均勻地分布在每一個皇子的府中。

  於是當年的馬夫永平,便在每一個皇子府中,都有眼睛,都能伸手夠得到。

  景郡王問:「當真像?」

  內侍對天賭咒:「十成十地像!」

  又問哪裡得來的,內侍聲稱:「她是山西犯婦,不知道賜到了哪家,大婦見她美貌,直接將她賣掉了。才叫我尋著了。」

  問葉氏自己,葉氏道:「大家兩個四個的,一撥一撥地送走了,我下車走的角門進府,也沒看見牌匾。當家夫人見了我便將我關了兩天,又偷偷發賣了,竟都不知道是哪家。」

  連御賜的美人都敢私自賣掉,這大婦可真夠大膽的。但這說明什麼呢,說明他運氣好啊!

  景郡王一拍大腿,高興地說;「好,就送她了!」

  這也不能怪景郡王輕信於人。因他做夢也想不到,他這個落魄皇子,在別人的眼中竟還有可用的價值,借他的手將葉氏送到太子身邊。

  景郡王送給太子的賀禮是一個美人。

  太子如今萬眾矚目,志得意滿,什麼禮沒見過?這也不是他收到的第一個美人了。他混不在意,只揮揮手對內侍說:「送去後院。」

  只內侍卻猶豫了。

  太子莫名:「怎麼了?」

  內侍道:「小人不敢擅作主張,還是殿下親自看看吧。」

  太子的好奇心被勾起來:「喚進來瞧瞧。」

  進來的女子體態婀娜,一身紅裙,眉間還點著梅花。如當年一樣含嬌帶媚,卻又多一分清純,一分書卷靈氣。

  仿佛當年的女子升級了一樣。

  太子手中的茶盞掉落在了地毯上。

  「嬌嬌?」太子失神地問,「是你嗎嬌嬌?」

  大情種流下了兩行情淚:「我做夢都夢見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