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五章 大腕
秦雷閉上眼睛,一手抓著簽筒,擎在半空中,另一隻手懸在簽壺之上,似乎有些猶豫該抽哪一根。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樂布衣見他如此有趣,心中微笑道,這人也忒是好強,連求根簽都不願意交給天意。但他成竹在胸,並不虞秦雷抽到什麼。
秦雷躊躇片刻,最終信手抽出一根。看也不看,屈指一彈,那簽便劃一道優美的弧線,穩穩落在樂布衣面前。樂布衣捻起那簽,微笑念道:
「龍潛於淵,或躍於淵。甘霖四野,遍澤大千。
空空空。火里得成功。根本栽培厚,哪怕雪和風。
事在百年,所爭一刻。何以立命,急起修德。」
念罷,樂布衣呵呵笑道:「王爺這簽乃是三顧茅廬簽。」秦雷摩挲著下巴,微笑道:「這簽可夠直白的,難道是因為我讀書少,老天爺怕孤看不懂?」
樂布衣依舊陽光燦爛笑道:「簽文九十九,豈能支支晦澀,還是有不少通俗易懂的。此乃天意,王爺莫要多心。」
秦雷不置可否地『哦』一聲,也不讓樂布衣解簽,晃了晃手中的簽筒,滿面笑容的問道:「孤可不可以把這些簽子倒出來,一根一根的瞧瞧?」說著有些自豪道:「布衣先生是拿老眼光看人了,孤王最近很是用功,還是頗有長進的。其實不用寫的那麼直白,孤也能看懂。」
樂布衣咳嗽兩聲,乾笑道:「占卜算卦之事,信則靈、不信不靈,王爺既然抽到一支頗為受用的簽子,還是乾脆信了吧。」
秦雷搖搖頭,淡淡笑道:「孤王不打算再相信任何算卦的了。」
樂布衣為人也是光棍,搖頭笑道:「譬如當日襄陽城頭,王爺被拆穿了景,會怎樣做?」他已是自認折了一陣,知道方才什麼地方露了馬腳,卻被這個心細如髮的年青王爺識破了把戲。
秦雷微微笑道:「既然孤已經成功了,就沒有譬如。」
樂布衣的臉皮厚度也是相當可觀,依舊瀟灑笑道:「這下算咱們打平了。」
秦雷端起茶,輕啜一口,微笑道:「布衣先生不要氣餒,孤王還沒宣布你面試失敗呢。」
「面試?」樂布衣苦笑道:「王爺說得果然形象。」
秦雷從地上撿起塊小石子,學著樂布衣的樣子,猛地往柿子樹上一擲,啪地一聲,石塊擊中樹枝,卻只震下幾片掛在枝頭的殘葉,忽忽悠悠的從兩人面前落下……
殘念,秦雷心頭浮現出這樣一個詞語。坐直身子,正色對樂布衣道:「孤王再給你一個挽回的機會,你可願意接受?」
樂布衣端起茶壺為秦雷續上水,呵呵笑道:「王爺重新掌握主動,在下聽著就是。」
秦雷盯著他的雙眼,沉聲問道:「方才在觀音殿,你給那幾位小姐解的簽,是否也是杜撰的?」
樂布衣搖搖頭,微笑道:「簽是她們自己求得,在下只是按卦象批出來而已,卻沒有必要杜撰。」頓了頓,又道:「在下可以用信譽保證。」
秦雷鄙夷地望了他一眼,悶聲道:「你有前科,孤不太相信你的信譽。」
樂布衣呵呵笑道:「方才只是一時童心大作而已,王爺休要把在下看扁了,待我拿出些手段來正名。」說著從袖中滑落六枚金錢,攥在手中,微笑道:「這叫六十四卦金錢課,乃是文王所傳。推斷前程、問卜凶吉、探尋因果,最好不過。不信王爺可以隨便問個問題。」
秦雷撇嘴道:「布衣先生若真是有本事,為何還要在簽中做手腳?」
樂布衣捻須笑道:「天道昭昭,運行自有至理,任何想要泄露天機,甚至逆天改命的舉動,必會受到天道的懲罰,在下怎會輕易道破天機。」
秦雷挑挑眉道:「先生你不是為孤府上女眷判過命嗎?當時怎麼不怕懲罰呢?」
樂布衣將六枚金錢攥在手中,輕聲道:「不是誰都可以影響天道的,僅僅為她們判個命,又不是改命,不礙事的。即使是這次,王爺也不能問命運前程之類的問題。」說著笑道:「王爺若是不問,就說明你相信在下的本事了。」
秦雷呲牙道:「問,為何不問。」想了想,沉聲道:「你先說說孤王現在心裡最關心的一件事是什麼。」
樂布衣頷首笑道:「可以。」說著瀟灑的一拋手,六枚金錢便向四面八方飛去,待它們快脫離樂布衣身體範圍時,但見他手臂優美的一甩,一個袖裡乾坤便將飛在身體四面八方的六枚金錢悉數攬入袖中。袖口朝桌上一甩,六枚金錢便穩穩落在桌上排成一線。
秦雷雖然因為自小沒有練過內功,打不過這些練了十幾二十年的高手,但眼力勁還是有的,不得不擊掌叫好道:「好俊的身手!」對於樂布衣的功夫,他是心悅誠服了。就算是個老騙子,但當個貼身護衛還是不錯的,秦雷心中盤算道。
樂布衣微笑道:「承讓。究竟好不好,還得看卦象。」秦雷便望向那卦,但見一字排開的六枚金錢中,頭一枚和第四第五枚是陽面,其餘的是自然是陰面。
樂布衣沉聲道:「此乃水風井卦,有道是:枯井破了已多年,一朝湧泉出水新。資生濟渴人稱羨,只是還需防逼搶。」
秦雷沉默片刻,心道宗正府兵確實是破了多年的枯井,現在又要重整,可不是一朝湧出新泉水嗎,羨慕嫉妒的自然大有人在,當然要防止他們逼迫搶奪了。確實是十分準確,想到這,秦雷放聲笑道:「孤也不與你放賴,你確實猜對了。」
樂布衣剛要喜滋滋的說話,卻聽秦雷搖頭道:「但有可能是聽哪個來廟裡上香的達官貴人說起過。你還須說說我在這個問題上面臨的麻煩才可算你有本事。」
樂布衣捻須笑道:「王爺卻要耍賴,在下算給你看便是。」說著兩指一敲桌面,六枚金錢悉數彈起,樂布衣信手抄了,重新起一課。秦雷便見這次六枚金錢變成了第一六七枚陽面,其餘陰面的。
便聽樂布衣朗聲道:「此乃山澤損卦。有道是:前後掣肘費心多,比作推車受折磨。山路坎坷掉了耳,左插右安安不著。」
秦雷凝眉道:「此事確實左右為難,讓孤好是費思量。先生可有法子教我?」
樂布衣沉聲道:「時運不遂,不可胡為,交節換月,自然奪魁。」
秦雷心中『咯噔』一聲,他早先在落雁塔下便打定主意要大大胡為一把,此時聽了這話,心中不禁犯起了躊躇。思酌半晌,終於還是沉聲道:「先生所說不錯,孤家裡有一門營生,名喚宗正府兵,原本很是興隆,但後來因為一些原因,竟淪為家裡親屬吃白食的場所了。現在家父有意讓孤重整這門營生,把所有吃白食的統統掃地出門。但家裡的親戚卻上門求我高抬貴手,放過他們。孤王覺得兩種法子都不算好,正為難著呢,先生可有法教我。」
樂布衣輕聲問道:「王爺心中應該有些盤算了,不妨說來聽聽。」
秦雷點頭道:「不錯,孤打算對宗正府兵進行高強度訓練,讓那些蠹蟲懶種自己受不了,從而主動退出,這樣留下來的都是合格的,孤王也沒有擔上斷人後路的惡名。」
樂布衣又給茶壺續些水,輕聲道:「這法子倒也符合王爺直截了當的性子。但王爺惡了文李兩家,他們隨時都會注視著王爺的一舉一動,一旦您有些什麼過格的地方,便會跳出來猛咬王爺一口,您卻是禁不住的。」
秦雷沉吟道:「時運不遂,不可胡為。」
樂布衣點頭道:「正是如此,王爺若是非要蠻幹,只要小人暗中挑撥,說您明為練兵,實則為了排擠族人,斷人口糧,定然會引起宗族反彈。到時候文李二位只要有一人站出來,質疑您的能力,您便可能步步掣肘,難以為繼,甚至因此去職,失了這個大好的機會。」
秦雷聞言,肅然拱手道:「請先生教我。」
樂布衣微笑還禮道:「在下已經說的清楚,交節換月,自然奪魁。真正的老成之道乃是,凡是徐徐圖之,先證明自己,樹立起絕對權威,堵住眾人之口。到時候再動手清退也好,整治也罷,全都由您一心。」
秦雷頷首輕聲道:「關鍵還是時間。」
樂布衣欣慰道:「王爺確實是天縱之才,不錯,您需要時間。這次確實要轉變風格,春風化雨。」說著狐疑一般眯眼笑道:「反正您要的只是編制,先名正言順的練著自個的兵。讓您那位三哥多受點累,再養那群府兵一年半載。」
秦雷緩緩點頭道:「先生所說確實穩妥的多,只是家父那裡尚需交代,這樣拖的時間久了,他會有想法的。」昭武帝必然認為秦雷既想出來賣又要立牌坊。
樂布衣笑道:「在下以為,陛下首先想要的是甩掉府兵這個包袱,其次才是練一支強軍。」頓了頓又道:「對嗎?」
秦雷繼續點頭贊同道:「說的不錯,府兵雖然沒有戰力,但餉銀卻比禁軍還要高,每年要吞掉內孥八十萬兩之巨,陛下早就視之為眼中釘了。」這也是秦雷對昭武帝不滿之所在,怎麼老拿自己兒子當槍使呢?
樂布衣捻須笑問道:「請問王爺,府兵的問題有多長時間了?」
難得用個疑問句,還是設問語氣。秦雷翻翻白眼,翁聲道:「好幾十年了吧?」
樂布衣頷首道:「不錯,殿下想過沒有,陛下既然忍得了幾十年,就不會在乎是否多忍一年半載,他要的只是將來不再養一群蠹蟲而已,至於早一年晚一年達成,對陛下的區別其實是不大的。」
說著雙目微微睜開,似睡似醒地望著秦雷道:「而對殿下來說,能拖得一年半載,很多看似積弊難返的問題便可不藥而愈,正所謂『交節換月,自然奪魁』是也。」
秦雷默默尋思片刻,突然眼前一亮,拊掌贊道:「妙哉,先生實乃大才也。只要孤一日沒真正整頓,那些府兵便要老老實實,不敢主動生事。這樣最起碼的點卯出操還是可以保證的,一年半載下來,精氣神為之一變也未可知。」
樂布衣捻須笑道:「王爺確實身具慧根,與您說話著實輕鬆。」正所謂花花轎子眾人抬,樂布衣對秦雷的讚美給與了積極的回應。兩人之間的關係也熱乎了許多。只聽樂布衣奸笑道:「您無需額外製定規章制度,甚至可以把原有的標準降低許多,這樣子誰還有臉聒噪什麼。」
秦雷也興奮的盤腿坐在椅子上,雙手比劃道:「再重重獎勵做的最好的,讓其餘人眼紅。慢慢形成一種你追我趕的氣氛。」
樂布衣一條腿支在竹椅上,連連點頭道:「其實之所以會變成今天這個局面,很重要一個原因便是『教不明』,王爺在消除他們的戒備,得到他們初步的信任後,再多講些宗正府兵的光輝歷史。反正那代人已經一個不剩了,王爺使勁往大里吹就行了,就說打遍天下無敵手啊,什麼百勝軍之流連提鞋都不配啊;有了他們的前輩才有了大秦啊,且差一點就能一統三國啦……總之一個宗旨,讓他們為自己曾經是天下第一軍而自豪。」
秦雷目瞪口呆的望著樂布衣,聽他繼續道:「再告訴他們,因為他們的不爭氣,弄得祖宗榮光一點不再不說,還搞的皇權式微,國將不國,眼看就要被老李家反了天,到時候哪裡還有人肯養他們這幫米蟲?這一段的宗旨是——把他們貶得一無是處,讓他們相信自己連巡城司的兵痞都不如,讓他們感到慚愧,慚愧到無地自容。與之前的自豪形成強烈的反差,震撼他們的心靈!喚醒沉睡的雄獅!」
秦雷張嘴結舌道:「大大……大腕啊!」
樂布衣雖然聽不懂『大腕』是什麼意思,但帶大的稱呼,除了大便之外,總是還不錯的。便笑著接受了這個新奇的稱呼。拿起茶壺,直接對著壺嘴咕嘟咕嘟飲了一陣。
飲畢,放下茶壺,用袖子胡亂一抹嘴,用一種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接著道:「王爺便在這時候趁虛而入,告訴他們,您可以帶領他們重拾昔日的榮光,捍衛皇室的尊嚴。讓他們用自己的鮮血和戰功,換取不世的榮耀,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混吃等死。」
秦雷喘息幾聲,沉聲道:「好吧,孤承認被你說服了,但還有個問題,這些人還有救嗎?孤不敢確定。」
樂布衣哈哈笑道:「王爺思慮周全,實乃難能可貴。您放心,當今天下久未太平,中都城一十七年前還差點遭受過滅頂之災。那些參與過衛國之戰的老人可都活著,有他們在,皇室的宗親們就不會被太平日子徹底銷蝕掉鐵骨。現在只不過是走到了死胡同里,只要您把他們領出來,不用多久便又是一支強軍!」
秦雷突然死死的盯著樂布衣,直到把他看的渾身發毛,才幽幽道:「是皇祖母派你來的,對不對?」
自兩人見面以來,一直老神在在的樂布衣,臉上終於出現驚奇的表情,愣愣的望向秦雷,聽秦雷不緊不慢道:「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一個人敢說府兵沒完全爛掉的,便只有孤那位高深莫測的皇祖母了。」
聽秦雷說完,樂布衣呵呵笑著靠在椅背上,真心實意讚許道:「雖然說了兩次,但在下還是要說一次,殿下心思之機敏,思維之縝密,實乃在下所僅見。」
秦雷微微興奮道:「這麼說,先生真是皇祖母派來助我的?」文莊太后這一舉動,蘊含的意味太多了,讓秦雷簡直要欣喜若狂。
「但在下不是太后派來的。」樂布衣突然一臉笑意道。
秦雷歪頭望向樂布衣,便聽他淡淡道:「在下是她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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