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行動前夜

  位於傲雪峰半山腰的木屋裡,葉凌宇盤膝坐在床上。雖然是打坐的姿勢,但眼睛卻沒閉上,明天正午就是行刑的時間,他實在沒有心思去入定。

  世人都說,修為越高,心性也就越沉穩。他如今有黃階七層的修為,放在尋常的武者之中,也算是拔尖的人了,可心情還是那麼浮躁,完全平復不下來。腦袋裡就像有一團揉亂的線團,貓抓一樣的難受。

  木門被人輕輕地推開了,夢雪盈盈地走進來。

  她伸手把桌上打翻的茶杯扶起來,擦去桌上的水漬「飯菜都準備好了,先吃點東西吧。」

  她的聲音很輕,目光在葉凌宇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轉向了窗口。

  窗外夕陽早已收斂了餘暉,夜幕正在緩緩降臨。

  「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現在著急也沒用。如今師傅不在,我們更應該謀而後定,不要亂了陣腳。」

  葉凌宇不答,只是微微點了點頭。這個道理他又何嘗不知道,可越是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心中越是焦不可耐。

  「唉。」他嘆息了一聲,翻身下床,隨著夢雪去了另外一間木屋。

  屋內點著兩盞油燈,金色的火光把整間屋子都給鍍上了一層光亮。飯菜早就已經上桌,菜色都頗為清淡,食材是傲雪峰上土生土長的,雖然沒有大魚大肉,但每道菜都精心烹飪,從做工上也能看出做菜人的技藝嫻熟。

  「好菜,這手藝真不賴。」葉凌宇夾了一筷子,隨口讚嘆道。雖然他說這話的目的更大程度上是為了緩解沉重的氣氛,但這話卻也不是違心的,菜餚過齒留香,手藝的確可見一斑。

  「又說葷話。」夢雪剮了他一眼。她一向深居簡出,鮮與人接觸,除了師傅,很少有人稱讚她。聽到葉凌宇這麼說,心跳有些加快。

  「我又不是亂說,世人都知道,傲雪峰上住了一個絕世美人,但是卻沒人知道,這絕世美人也燒了一手絕世的好菜。」葉凌宇哈哈一笑。

  平時紅塵刀在的時候,一老一少談天說地,也沒有什麼約束。倒是老傢伙走了以後,和夢雪獨處,氣氛反而顯得有些冰冷。夢雪本就沉默寡言,想要讓她主動挑起話題,簡直比登天還難,葉凌宇也只能自顧自的有一句沒一句地主動說著。

  「有酒沒?」葉凌宇突然問。

  「酒倒是有。」夢雪停下筷子,「平時不讓師傅多喝,酒都存在我這裡。」

  「來,開一壇。」葉凌宇也不跟她客氣。

  「明天還要去救人,這種時候,還是別喝了吧。」

  「那怎麼行,這有好菜,有佳人,就差一壺美酒了。」葉凌宇拍了拍桌子,「別這麼吝嗇嘛,大不了我付你酒錢還不行嗎。」

  夢雪輕嘆一聲「你這人,跟你講道理簡直是浪費口舌。」

  雖然這麼說,還是素手輕彈,一壇清酒擺上了桌面。

  葉凌宇湊到封泥前嗅了嗅,眉頭微皺「這天寒地凍的,就沒有烈點的酒?」

  「你喝烈酒做什麼,你就不怕誤了明天的事嗎?」夢雪雖然嘴上這麼問,但心裡也多少清楚,酒是消愁之物,他要烈酒,便是為了壓下心中的愁悶。

  夢雪伸手揭去封泥,為葉凌宇的碗中斟滿「這酒是模仿劍酒山莊的風酒做的,已經是傲雪城最烈的酒了,知足吧你,平時師傅要喝,我都未必給他。」

  「劍酒山莊?」葉凌宇一邊問,一邊端起酒碗,淺嘗一口。酒液柔順,如同山泉清水,聞起來不怎麼樣,但一入口,頓時覺得腦袋一陣暈眩。

  「劍酒山莊是天聖帝國最出名的酒莊,他們共有四種酒,『風』、『林』、『火』、『山』。風酒易醉,能解相思百愁,林酒幽沉,可去驕狂浮躁,火酒辛辣,可壯膽驅寒,山酒健體,能強身驅毒。」

  夢雪盯著酒罈,循循講解。

  葉凌宇一邊聽著,一邊摸摸臉頰。自己在酒館幫活這麼多年,居然在酒的認知上孤陋寡聞了,太丟臉了。不過想想也是,自己一直生活的奉城,說起來也只是一座小城,地理位置偏僻,消息閉塞也是理所當然的。

  葉凌宇端起酒罈,給夢雪也倒了一碗。

  「等等,我不喝酒的。」夢雪連忙制止他。

  她平時買酒都是給師傅喝,自己很少喝酒,就算要喝,也只是淺嘗輒止,可是現在葉凌宇卻給她倒了滿滿一大碗。

  葉凌宇才不給她推阻的機會,硬生生地把酒碗放在她手上。

  「你這人……我都說了不喝的。」夢雪美眸輕瞪,那眼神好像要把葉凌宇生吞活剝了一樣。

  葉凌宇仿若不覺,端起自己的酒,豪爽地笑了笑「干。」

  幹什麼干,夢雪心裡總覺得不是滋味。這人太不講道理了,自己都說了不會飲酒,還逼著自己喝。哪有女子豪邁飲酒的,又不是男兒身。

  夢雪看著葉凌宇咕咚咕咚地幹了一大碗,也不好掃了興,只好把酒碗往嘴邊送。

  雖然跟葉凌宇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夢雪也知道,葉凌宇不是個好酒的人,像這樣飲酒,也不知道他心裡究竟壓了多大的石頭。

  在葉凌宇的注視中,夢雪微微仰頭,把碗中的酒水飲盡。

  然而,正是因為這仰頭的動作,被酒碗擋住了視線,導致她沒能看見。在那一瞬間,葉凌宇注視著她的目光發生了改變,那原本有些無精打采的眼神,變得愈發的鋒利,像是一柄利刃滑出了刀鞘。然而這個改變只是極為短暫的一瞬間,夢雪放下酒碗的時候,葉凌宇已經恢復了原本的神態。

  「原來你也就嘴上說不喝,看不出來酒量這麼好。」葉凌宇打著哈哈,又把夢雪的碗裡倒滿,「再來一杯解解渴。」

  「好了,別倒了,我不喝了……」夢雪想要阻止他,可在動作上還是慢了一步。

  她臉上早已泛起淡淡的紅色,眼睛中盡顯朦朧,而在她目光之里,酒碗都已經出現重影了。

  夢雪本就不善飲酒,在往常沾酒即醉,更別說現在喝了一大碗。

  「你今天怎麼這麼奇怪……」夢雪已經開始感覺到醉意,聲音也越來越輕。

  「奇怪?我今天很奇怪嗎?」

  「你平時雖然也不愛聽人說話……但你卻從來不會強迫人……」

  「我也就讓你隨便陪我喝兩杯,這也能算強迫?」

  「可你明明知道……我不勝酒力……」

  酒勁兒已經開始湧上來,夢雪說話間,已經匍在了桌子上。雙手交疊,腦袋枕在手臂上,眼睛時閉時睜,明顯是在抗拒著醉意。

  「還說我?你自己也不見得好到哪去,明知道不能喝還喝,真是個傻妞。」葉凌宇一手拖著酒碗,望著那張恬靜的臉,淡淡地道。

  「我只是……不想看見你愁眉苦臉的樣子……」夢雪歪著腦袋,聲音都開始含糊不清。

  葉凌宇微微一愣,自己愁眉苦臉了嗎?他自己都沒注意到。

  夢雪斜望著葉凌宇,臉上泛起淺淺的笑意。她這弱柳扶風的樣子帶上恰到好處的笑容,差點沒把葉凌宇的魂給勾出來。

  只見她修長的睫毛微微抖動,眼皮越來越沉,沒有掙扎多久,便沉沉的睡去。

  葉凌宇舉著酒碗的手一直沒有放下,很長時間都這麼僵舉在半空中。許久之後,他才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輕輕喊了兩聲夢雪的名字,但夢雪絲毫沒有反應。這時,葉凌宇才從桌下拿出了另外一隻手。那隻手緊握成拳,拳頭打開,掌心竟有一包油紙包著的粉末。

  這迷藥的藥效還真強,葉凌宇在心中暗暗驚嘆。

  這包迷藥本來是放在石虎乾坤戒里的東西,在奉城外,葉凌宇從石虎手上拿走乾坤戒的時候也一併帶走了。他本來還想,或許會在某次對敵的時候用上,可沒想到第一次卻用在了夢雪的身上。

  夢雪本來就不勝酒力,葉凌宇給她倒酒的時候又偷偷撒上迷藥。一碗酒下去,夢雪就徹底的不省人事了。

  「你可別怪我呀。」葉凌宇一邊低聲嘟囔,一邊上前將夢雪打橫抱起,然後走向夢雪的房間,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把懷中的美人驚醒。

  等到了房間,把夢雪安置在床上。葉凌宇終於一掃那有些迷惘的神色,眼角變得銳利,眼瞳中流動著寒光。

  他在夢雪的乾坤戒上一撫,取出百面。

  明天就是行刑的時間了,但行刑的時候必然是重兵把守,想來以安俊風的性格,早已布下天羅地網,只等他們自投羅網。經過一天的思量,葉凌宇最終決定趁著夜色前去救人。雖然是這麼打算的,但潛入城主府是多麼危險的事,就算別人不說他也知道。城主府內高手如雲,他這一去,能不能活著回來還兩說。

  當然了,這個計劃他並沒有告訴夢雪,因為他知道,若是說出來,夢雪一定會跟他去。

  羊入虎口的事,有自己一個人就夠了,何必再搭上她呢。

  他就著燭光,最後回眸望了一眼夢雪,目光無盡溫柔。然後把百面戴在臉上,轉身融入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