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的地方在於……從前也出過這樣的事情,不見你多惱怒,如今事主成了她,你倒憤慨起來。」
你小子,嘴上說的是為民除害,實際上還是想泄私憤,拿公道當什麼託詞!
「那……那是……」林斐被他的戲謔弄得有些接不上話,定了定心神,極為坦誠地說:
「板子打到自己身上,知道疼了。往昔只知苦讀,堪堪得個舉人的名頭,未有進益。後來,我才發現,一心只讀聖賢書並不能解決問題。」
心高氣傲的人,以為外人迂腐,實際上自己亦深陷其中,成了井底之蛙。
宛兒的遭遇固然讓他生氣,可是細細一打聽,才知道有多少良家子因為王四爺的肆意調戲,辱沒名聲,為保貞潔被逼自盡。
畏懼之下,百姓們都敢怒不敢言,由得那人招搖過市,橫行多年。
「若是當日我不在場,就算嫂子從那廝手裡逃脫,也會如之前的女子般,為護名聲,用自殺來證清白。那我如何對得起死去的林大哥!!」
「……那日,你當真全程在場?」
林斐:「自然!」
「那就沒有必要鬧到公堂……再說,你已砸破他的腦袋,想來別人知道此事不好張揚,也不會追究於你,罷了吧……」
「罷了?」
經此種種,他便不只是為嫂嫂叫屈,還是為那些芳魂已逝的女子叫屈!惡賊不除,難消民怨!
「現下,無甚損失。頂多……嫂嫂被議論一段時日,讓她安心在家,風頭過去,也就沒事了。」
「不可能!人活一口氣,受此大辱,豈能罷休!」
「你預備怎麼做?」
「一紙訴狀,上告公堂!」一字一句,說得浩氣凜然,擲地有聲。
「那為何又來找我?」
「聽聞,堂兄近日擢升縣尉,統管治安。想是在縣令大人面前,得言幾句。」
「所以?想讓我去跟縣令說一聲,就為了替一個出了五服,只不過受了輕傷的嫂嫂鳴冤喊屈,得罪剛提拔我的上司?阿斐!你是不是讀書太久,腦袋讀壞了!」
林玉瞬時有些惱怒,為著一個名聲不好的女人,他竟肯求告上門!她配得上麼!!
想起那張艷麗的臉蛋,更加可憎!紅顏禍水說的果然沒錯,就連本性清冷的阿斐也被迷惑了。
"阿斐,原本,你也不是我家的人,實在不必如此。經過幾年的相處,我待你比自家兄弟還親,跟你說句老實話。這事,我管不了,你若是為了泄恨,大概率也管不了,忍忍吧。"
林斐背著手,淡淡地說:「並非如此,我只想托你同縣令傳個話。」
「什麼話?」
「年前剛到任的郡守大人,姓伍。而我的姨母有一個姓伍的夫君,頭些年外放做官去了,剛剛回到原籍。」
林玉睜大了雙眼,忽的站起身來,結結巴巴地說:
「你是說……伍,伍大人是你的姨父?」他究竟是什麼來頭,有這麼厲害的親戚?
不對啊……林斐的娘親不是早就死了麼?哪裡蹦出個無頭無尾的妹妹來的?
「如若不信,儘管去打聽。我只一句,若是不能當著全縣人的面,懲罰那賊人。狀紙便會由姨母的手上,交到郡守大人的桌案。」
不理會目瞪口呆的人,林斐做了個拜別的手勢,掀袍離去。
到家的時候,天色已暗。沉沉的暮氣下,異常悶熱。熟悉的宅院處,門前掛著一盞橘燈,散出溫暖的光芒。
剛剛行至門口,陰影處便浮現出美麗的剪影,由遠及近,由淺到深,直至徹底暴露曼妙的身形。
「這麼晚了,你這是……」林斐看宛兒,半垂著腦袋,露出一截修長的脖頸。
就那麼乖乖的站在那兒一言不發,見他走過來,便幫著打開門。
心下明白,是在等自己呢。
感覺到心窩處有股熱流涌過,不知道要流向何方。
因著傷到了腿腳,宛兒寧願加快腳步在前面緩慢地行走,也要自覺與他隔開距離,嚴格遵守禮法和規矩,不與他親近過分。
「你……」他輕聲喊道,出口的瞬間,又不知道接下去說什麼。
宛兒輕輕嗯了一聲,微微轉過腦袋,看向林斐,眼睛澄澈透明,隱匿在夜色下有種說不清的朦朧感,很熟悉,好像在哪見過……
林斐不禁看愣了神,直到宛兒眼裡的疑惑越來越深,他才驚覺,自己卡殼了,當著嫂嫂的面,就開始發呆,是為失禮。
「額,今日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好些?」
像是為了找補什麼,他只能快速地轉動大腦,盡數拋出這些早晨就確認過的事項,僅僅是防止自己繼續尷尬下去。
宛兒嫣然含笑,並未揪著他的小失禮,從善如流道:
「都很好,多謝關懷。」隨即行了個謝禮,異常尊敬。
「咳……那便好!」
到了宛兒的屋前,他不便再近,但是,腳步好像不聽使喚,心裡一直喊著,送到這裡就好,回去吧,回你的東屋去。
身下卻巍然不動,像是在地板上生了根一樣。
周圍縈繞著淡淡的香氣,沒有風的空氣里更顯幾分清蘊,味道很熟悉,是這段時間以來,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所攜帶的味道。
香氣的主人,恰是前方行走的可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