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

  想出門旅遊這件事, 趙秀雲籌劃很久,一直到暑假才得以實現,主要因為方海有假。Google搜索

  方海為什麼有假呢?

  他五月份又出任務, 掛大彩回來, 因此請長假的時候, 領導爽快得很。

  說是長假, 也不長, 只有四天, 趙秀雲的假還是包一個月的禮拜天值班換來的。

  一家四口坐夜班車, 托王月婷媽媽的福, 買的軟臥,正好一覺起來到南京。

  說是睡一覺,其實孩子興奮得很,窗外黑漆漆一片, 也看得興高采烈,就是禾兒有點失望說:「高明不能來。」

  到底是別人家的孩子,打那回帶高明出去過生日, 當天夜裡高天來送過十塊錢,高家管他就管得緊一些, 這種要花錢的時候不許他一起。

  當然,不像吃頓飯,出去旅遊一趟可要花不少錢,趙秀雲也沒法帶著高明去。

  光是換全國糧票, 她已經心疼得捂住胸口不說話, 但自己對外面的世界也很好奇。

  方海躺在枕頭上, 打著哈欠說:「你們倆還不睡啊?」

  禾兒小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 說:「不睡。」

  哪裡有她們說話的份。

  趙秀雲「嘖」一聲說:「躺好, 現在馬上。」

  特意買的臥鋪,明天要去的地方可多著呢。

  這一趟是慢車,要十一個小時,晚上九點發車,早上八點到南京。

  火車哐當哐當響,晃得人沒什麼睡意。

  孩子睡得是挺沉的,趙秀雲隔會兒就得醒一次,朦朧間感覺有人走到自己邊上,嚇得坐起來。

  方海倒叫她嚇一跳,說:「你腿掉了。」

  聽著怪嚇人的。

  趙秀雲帶著禾兒睡,孩子大,動作又多,她睡得就不舒服,腿是放地上的,那麼多詞不用,偏偏用掉。

  她搖搖頭說:「出去別說我是你的語文老師啊。」

  還不夠丟人的。

  反正孩子還在睡,方海不要臉地湊過去說:「我偏要說。」

  趙秀雲耳朵都燒起來,忍不住擰他,看向窗外說:「太陽起來了。」

  夏天天亮得早,五點就露白光,再過會就能看日出。

  日出,在鄉下意味著一天勞動的開始。

  趙秀雲往常踩著太陽起,都是起來幹活的,和進城不一樣,進城也多半是為買東西,有任務在,今天是徹徹底底的出門就為玩。

  玩啊,她都鬧不明白什麼叫玩。

  別說是她,方海都不知道,火車他坐那麼多回,可沒有哪一次是為旅遊。

  夫妻倆心裡也沒底。

  趙秀雲寫滿滿一筆記本的字,連南京地圖都買一份,幾條大路背得清清楚楚,生怕哪裡走錯。

  等下火車,還是暈頭轉向。

  這可是實打實的生地方,她攥著禾兒的手不放,苗苗被爸爸抱得牢牢的。

  沿著簡單的標識,找到公交車站,坐上車到市區,一位南京的嫂子說,最好住夫子廟附近。

  夫子廟附近就一間招待所,有五層樓高,現在什麼都是國營的,這要古代打尖還怕黑店,現在可不怕。趙秀雲先進去問說:「你好,住三個晚上還有房嗎?」

  前台登記本一推,說:「有,幾個人啊?介紹信有嗎?」

  介紹信是方海開的,有軍區的章,在外面更方便。

  趙秀雲遞過去,說:「我們一家人,給開個雙床的房吧。「

  前台票一開,說:「一天三塊啊,一壺熱水三分,被子換一次一毛。」

  又看他們挺樸素的的樣子,說:「包間貴,你要睡通鋪的話,大人五毛,孩子兩毛。」

  通鋪可都是十來個人睡一間,哪怕是貴一點,趙秀雲咬咬牙說:「就住包間。」

  說是包間,也就是間小屋子,擺兩張鐵架子床,大招待所講究,被套看著還算乾淨。當然,出門在外,住宿條件當然不會好,樓道盡頭有洗澡間和廁所。

  禾兒急著上廁所都急得跳腳,衝進去慘叫一聲衝出去來,給趙秀雲嚇的,說:「怎麼了怎麼了?」

  裡頭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子跟在後面走出來,盯著門牌直發愣,說:「是男廁所啊。」

  禾兒臉都紅了,說:「對不起哥哥,是我走錯。」

  她都憋一路了。

  趙秀雲沒好氣說:「快去快去,能不能小心點。」

  又跟人家道歉,男孩子撓撓頭說:「沒事沒事,小孩子嘛。」

  他自己也就半大孩子。

  趙秀雲不放心,進去盯著,順便帶苗苗上廁所。

  禾兒從廁所出來,還一直聽媽媽念叨,垂著頭不說話。

  一副喪氣樣。

  方海忍不住說:「咱們今天去哪?」

  趙秀雲也不想把出門玩的心情弄壞,說:「先去吃飯。」『

  附近有好幾家賣秦淮小吃的國營飯店,鴨血粉絲、鍋貼、小籠包都有。

  隔著店裡的窗能看到秦淮河,晚上還有遊河的項目,趙秀雲帶著孩子在公園划過船,生長在內陸的人,對一切和水有關的事都很感興趣。

  禾兒咬一大口,誇張地說:「媽媽,我舌頭都要咬掉啦。」

  就數她最會作怪,趙秀雲捏捏她的鼻尖說:「多吃點。」

  南京有幾樣景點,現在都是辦公場所,這幾年是不對外開放的,能去的只有玄武湖、夫子廟、秦淮河和紫金山。

  趙秀雲特意借一位家屬的相機,沿途拍不少照片,到時候拿著膠捲去照相館,只要給洗照片的錢就行。

  游湖劃一次船,遊河劃一次船,等去看長江大橋,還有輪渡可以到對岸。

  方海覺得自己這趟出門,是跟船槓上了。

  偏偏他媳婦還暈船。

  趙秀雲每回下船,腳都是飄的。

  方海無奈道:「我跟孩子坐就行,又不能把她倆看丟了。」

  趙秀雲又不是怕這個,說:「我也沒見過,想試一下。」

  她沒體驗過的豈止是這個。

  」以後有幾回,再帶你去看別的。「

  要說趙秀雲最想去的是首都,說:「哪天能去看看故宮就好。「

  71年重新開放的新聞一出來,她盯著報紙看好久。

  北京離得遠,火車最少也得兩天。

  方海琢磨著自己肯定是請不下來假,想想說:「我也不可能在部隊待一輩子,等以後帶你去。」

  他說是三十,但再過幾年就不能算年輕力壯,帶任務有新人頂上來,他的級別也夠,能轉業有個好工作。

  趙秀雲眼睛一亮,說:「你說的啊?」

  說起再出門玩,高興是高興,心疼也是真心疼。

  趙秀雲回來算盤一打,憂心忡忡說:「你說,咱們怎麼回回都買不上自行車。」

  但凡攢點錢,就有花錢的地方跑出來。

  方海想想,說:「就跟你的肉和我的胃似的,你呢,養起來一點就瘦起來,我呢,養好一點就出門。」

  還真是,趙秀雲不安地握著自己的手腕說:「我最近是不是又胖一點了?」

  夫妻倆等著有事發生,還真叫等到了。

  這要不是不興封建迷信,趙秀雲就去找個廟拜拜。

  八月裡頭,先是2號樓有個孩子出水痘,院裡一茬孩子都給傳上了。

  趙秀雲不許孩子出門,連衣服都給洗好幾遍也沒能防住。

  先是苗苗開始發燒,趙秀雲就知道不好,隔兩天禾兒也開始燒起來。

  這種水痘不致命的,就是孩子愛抓,會留疤。

  女孩子留疤可不行,夫妻倆一個看大的,一個看小的,加上孩子不舒服,白天夜裡老鬧,趙秀雲好容易養起來那點肉,又沒了。

  給方海愁死了。

  心裡還想著,要是這當口有任務,那可真是雪上加霜啊。

  好在任務「懂事」,一直到孩子快開學才來。

  禾兒開學就是四年級,四年級五年級的大孩子,每年開學前一天都得去操場除草。

  趙秀雲給孩子戴上手套,穿上長袖,就看她高高興興出門去。

  哪裡知道勞動的苦,還覺得是玩呢。

  苗苗還得上一年育紅班,其實現在幾歲上一年級的都有,大的有九歲十歲,小的有五六歲,趙秀雲家裡這兩個還行,估摸著五歲去也能跟得上。

  主要是上學還能學點什麼,育紅班那就是玩。

  苗苗也很期待上小學,背上自己的書包問:「媽媽,我什麼時候才可以跟姐姐一起去上學?」

  她現在頭髮又長到可以綁,趙秀雲幫她扎兩個小辮子說:「明年。」

  也是她一點私心,禾兒明年五年級,還可以帶帶妹妹上下學,要是後年到市里上中學,可就沒人管。

  苗苗掐著手指頭數:「那要幾天啊?」

  「一年啊?三百六十五天。」

  三百六十五,苗苗現在數到一百,還老跳數呢,數好幾天都沒數明白,捏著手都不高興了。

  趙秀雲沒辦法,給她一本檯曆說:「每過一天,你就劃一下,等元旦媽媽再給你一本,明年九月,你就可以上小學了。」

  檯曆都做得很好看,圖案有花有草,單位每年就發一本,是稀罕東西,趙秀雲平常也很寶貝,都是掛起來放著的。

  苗苗抱著檯曆數,數完顯擺給姐姐看,說:「我這次數對了!」

  數的是寫數字的格子,一個也沒跳。

  禾兒一言難盡道:「苗誒,你這樣能上小學嗎?」

  她這麼大的時候,一定比妹妹聰明。

  也就她自己以為。

  趙秀雲從廚房出來,不客氣揭她老底說:「大哥笑二哥的,你原來還說二二得三呢。」

  別家有沒有神童她不知道,反正自家是沒有。

  她還逗孩子說:「禾兒,背一個乘法口訣媽媽聽聽。「

  壞媽媽!

  禾兒「哼」一聲,說:「我教妹妹背。」

  小姑娘,怪有脾氣的。

  又問說:「爸爸什麼時候回來?」

  這回是有歸期的,趙秀雲說:「後天。」

  禾兒聽完,在檯曆上劃一下,高高興興跟妹妹說:「這天爸爸就回來了。」

  苗苗看媽媽、看姐姐,再看看牆上的全家福說:「還有兩天!」

  趙秀雲把飯菜端出來,說:「嗯,兩天。」

  再兩天,又是一家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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